第1章 楔子

第1章 楔子

林涓喜十一歲以前,天空是藍色的,陽光是金色的。

那以後就不一樣了,雖然青天驕陽依舊耀眼,但總覺得矯情和虛假,哪比得上幼時的明了率真。

後來她明白了,我見青山多嫵媚,則青山料我應如是;而花鈿委地無人收之後,也只能是行宮見月傷心色,夜雨聞鈴腸斷聲了。和兒時相比,變得不是觸目之景,而是人心。

人世幾回傷往事,恍若水月鏡花,而堪不破的,便唯有一個情字。

一切的一切,得從一件怪事說起。

林涓喜十一歲那年,因為父母忙著離婚,一放暑假,她就被接到了外祖父家。

外祖父生於洄藍河畔,取名劉河生,是位陰陽先生。

劉河生並非天生如此,他自小愛讀書,刻苦用功,考入清華大學數學系。初入大學時,他壯志凌雲,誓要在學業上有所建樹,出人頭地,可是大三那年,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他整個人都變了,每天只喜歡鑽研超自然事物,畢業后城裡有好工作不幹,非要跑回村裡的小學教書,還娶了鄰村的鄉姑——林涓喜的外婆劉陳氏。

劉河生畫符驅鬼的能力得到了鄰里鄉親的一致認可,鄉下人迷信,誰家有了蹊蹺事,都來請他,他也樂得賺這不攤本的錢。

出事的那幾天,熱得出奇,林涓喜懷著凄涼的心情,在老家清爽的地下室啃冰棍看水冰月,可還是中暑了。劉陳氏便把外孫女抱在通風的竹床上,給她額頭擦清涼油,劉河生在廚房熬綠豆湯。

結果,晚上就變天了,氣溫驟降,第二天早晨,林涓喜起床,推開門往院子一站——有什麼東西落在臉上,她仔細看著頭頂的天空:我的通天教主啊——

零星的柳絮般的東西飄落下來,不是雪花是什麼?!

於是她又傷風了。

昨天中暑耽擱了兩集水冰月,今天因為傷風,得去床上捂汗,大人不讓看電視,林涓喜本來就悲涼的心境更是一片蕭索。

她躺在床上,蓋著薄被子,外婆坐在床沿,眉宇間有憂色。

一會兒林涓喜的二舅劉花程進來了,劉陳氏就給兒子說:「這五月天下雪,不好。」

林涓喜不懂會怎麼個不好法,只是受到大人情緒的催眠,莫名恐懼起來。

第二天,因為生病,林涓喜可以睡個自然醒。

大約□□點鐘,她醒來了,卻不是自然醒,而是被吵醒的。外面院子鬧哄哄來了群人,那樣的喧囂和焦灼,彷彿燒沸了的油,令人不安。

「媽,你別擔心,我爸沒啥事。要不你睡會兒去?」是劉花程的聲音。

林涓喜心裡一驚,趕緊套上外衣跑了出去。

院子里有劉陳氏,劉花程,還有幾個親戚,每個人臉上都帶著不同程度的擔憂神色。

「二舅,怎麼了?」林涓喜睜圓眼睛問劉花程。

劉花程把她拉到一邊,低聲說:「你知道東陽村你志強叔家的房客柯木匠嗎?」

她點了點頭。

「柯木匠的房子在後院,牆外面幾十米就是洄藍河。今天早上,志強發現柯木匠不見了,窗子開著,窗外面地上有個腳印,他就開了後門到牆外面去看,又發現了腳印,一直通到洄藍河邊上,腳印和腳印的距離有兩米,這肯定不是人踩出來的,他一看就害怕了,蹬了輛三輪車把你外公請去做法,我也去了。走半路上,我和志強去玉米地解手,回來就不見你外公了,法器都整整齊齊在地上擺著,除了桃木劍,人卻不見了!地上還撇了這個東西。」

劉花程從口袋裡掏出一方絲帕,林涓喜搶了過去,黑色的上好絲綢,觸手滑膩,沉甸甸的,朱紅絲線扎了兩道邊,佔四分之一的紅色雙龍戲珠刺繡,綉工十分細緻,連龍鱗都片片分明。

「涓喜,聽人說這是蜀綉。」

「蜀綉?——那然後呢?」

「然後我倆就找人,一寸寸地找,地里玉米有幾根都能數清了,還是沒見人影兒,我們害怕了,趕緊通知人幫忙一起找,這不,到現在也沒找見。」

「那……那怎麼辦?」

「從法器看,你外公走得不急,不是給什麼東西硬拖去的,不過有啥事情能讓他連個招呼都不打就走……這都快吃早飯了,還不見人……」劉花程皺著眉。

劉花程見母親劉陳氏六神無主地站著,瘦小的身子有些佝僂,心裡很難受,上前笑道:「媽,您就別擔心了,我爸趕中午吃飯肯定就回來了,您趕緊做飯去吧!」

劉陳氏嘆了口氣,去廚房做飯了,林涓喜跟了進去。

她倚著門,看到黑洞洞的廚房裡,外婆面對冰鍋冷灶發獃,眼神怔怔地,兩行眼淚滾滾而下,她心裡難過,叫了聲:「外婆。」

劉陳氏扭頭見是外孫女,抹了眼淚:「你去玩吧!一會兒回來吃飯。」

林涓喜一步三回頭,垂頭喪氣地出去了。

到了吃晚飯時候,還沒有尋見劉河生,劉陳氏急得哭了,林涓喜也在一旁落淚,劉花程報了警。

這幾天,村裡人都幫著找劉河生,劉花程和母親更是啥都不幹去找,飯都是在街坊親戚家吃,可是三天過去了,仍然沒有一點兒消息。

第四天一早,劉陳氏給他大兒子、女兒打了電話,他們很快趕了過來,因為婚姻問題和丈人家關係惡化的林涓喜父親竟然也來了。

林涓喜在一邊兒呆坐,大人說話也不避她。劉陳氏抹著淚說出了壓在心裡的一些蹊蹺事,林涓喜聽著,又驚又懼,禁不住攥緊手中毽子,羽毛都折斷了。

「這幾天,我有時候會聽見門閂子響,好像有人進來了,怕你們害怕,就沒說。你爸失蹤的那天早上,吃早飯的時候,他看著我身子後頭的牆,陡然變了臉色,好像看見了特別可怕的東西,我嚇了一跳,回頭看,啥都沒有,等我再轉過來看你爸,他臉上一點害怕都沒了,平平常常,好像剛才我眼花了。他吃了飯就和志強、花程去了東陽村,我心裡就一直犯嘀咕——早知道就該早防著,也不至於弄成今天這個樣子。都是我不好,把你爸害了。」說著又哽咽起來。

劉家大兒媳紀小滿趕快勸道:「媽,您呀,就愛瞎想,我爸他會畫符,什麼妖魔鬼怪見了不害怕?再說哪有妖魔鬼怪呀,我爸可能有急事要辦,說不定過陣子就回來了,讓人瞎擔心一場。」

「就是就是。」劉花程忙說,「大嫂說的是。我爸他心腸那麼好,菩薩都會保佑,這叫什麼——」

「吉人自有天相。」紀小滿道。

「對對對,就那麼說的。」劉花程呼應他大嫂。

林涓喜父母一個天聾一個地啞,坐那兒乾瞪眼;劉家老大劉軒程威嚴而沉默,也不擅言辭。眾兒女勸了半天,劉陳氏才略略止住,讓女兒扶著她去睡午覺了。

劉家的長房長孫劉逸宸,一個十四歲的漂亮少年,他此時開口了。

「剛奶奶在我沒說,怕她多想。爺爺走的時候把法器放得整整齊齊,光帶走了桃木劍,是不是告訴咱們他要去做件事,可能會很久,但是不用太擔心;他留下的絲帕,會不會是線索?這麼貴重的絲綢,還有繡花,爺爺怎麼會有?還有絲帕上的雙龍戲珠刺繡——這些是不是在暗示什麼?」

劉花程聽罷笑了:「你小子《名偵探柯南》看多了——」可是他笑著笑著,笑容退去,神色漸漸凝重,其他人也都在思考劉逸宸的話。

一直沉默著的劉軒程開口了:「逸宸,你說得有道理,咱們可以試著從這方面著手。」

歲月流逝,整整六年了,家人歷盡周折,四方打聽,仍沒有一點兒頭緒,劉河生好像從這個世界蒸發了。

他們越來越絕望,幾乎就當他已不在了,只有性情獨特的劉家二公子劉花程不這樣認為。

不管希望多麼渺茫,他一直堅信父親還活著,甚至覺得父親的失蹤和柯木匠的失蹤有關。所以這些年來,他一直在尋找父親,鍥而不捨。

林涓喜總是強迫自己別往壞的方面想,卻忍不住在某個時候潸然淚下——她真的非常、非常地牽挂外公!說句不好聽的話,如果知道結果倒也罷了,這樣生死不明,音信全無,最是折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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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話妖言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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