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永桀殤
「二殿下.二殿下.」昏暗的地牢里傳出幾聲低低的呼喚.語氣有些急切.卻仍是盡量溫柔.生怕再有任何粗魯嚇壞地牢里的永桀.
「姑……」永桀有些迷茫地睜眼.他還很小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年幼的他只是聽人說他的父皇不要他了.所以才把他扔到這個又臟又臭的地方.永桀有些膽怯.只是蜷在角落裡望著瀅心.眼裡有恐懼.
她原本該活在雲端的二殿下如何待在這樣的地牢活下去.瀅心忍住喉間苦澀.「二殿下別怕.姑姑在呢.餓了沒.姑姑給你帶了糖蒸酥酪.」瀅心在食盒裡拿出一個小碗.替永桀盛好.「快來吃些.免得餓壞了.」這碗糖蒸酥酪也是瀅心費了好些力氣才求來的.宮裡的人向來慣會看臉色.知道如今是皇后在劣勢.便一個勁兒地巴結郁洛歌和淑妃.從前恨不得給她提鞋的人.今時今日也敢跟她甩臉子了.不過.若是為了小主子.這些哪能算得了委屈.
永桀過來時有些踉蹌.瀅心看得出來.大概是太監宮人拉扯的時候給弄傷了.瀅心覺得絕望了.娘娘不在.定是出了什麼大事情.否則小主子又怎會被弄得如此狼狽.瀅心把碗往前面推了推.可在永桀伸手之時.突然有人一腳將碗踢翻.滾燙的酥酪濺了永桀一手.立刻起了水泡.
永桀只是強忍著.他和他的兩位母親一樣.都很堅強.瀅心還未起身.立刻被一股強大的力道踹開.瀅心胸口一陣疼痛.一口鮮血噴出.抬頭.竟是淑妃.
「淑妃.你..」瀅心話還未說完.便被淑妃一個巴掌止住.
「大膽奴才.竟敢私闖地牢.誰給你的膽子放縱至此.」淑妃怒斥.
瀅心一抹嘴角的血漬.淑妃一個養在深閨的女子力道怎會與男子相較無二.瀅心冷笑.「皇上從未下令不許探視.奴婢有何罪.」
淑妃蹲下來.手死死地捏住瀅心的下顎.看著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那你可知這兒是死牢.待在這裡必死無疑.還有下令的必要嗎.」淑妃一笑.將瀅心的頭狠狠地甩出去.「既然你對皇后這麼忠心.本宮又豈能辜負了.來人.把她一同關進去.沒有本宮的允許不許給他們這些賤骨頭送吃的.」在看看瀅心.嘖嘖.那眼裡的恨意看著可真是舒坦.淑妃邁著細碎的步子走到牢門口.繡鞋輕輕一踢.碗里剩下的糖蒸酥酪流了滿地.
淑妃帶著勝利者的微笑離開.長孫初璇你猜到了我的身份又如何.到頭來.你的孩子.你的忠僕.哪一樣不是我腳下的塵埃.
「陛下……」郁洛歌輕柔地替夏淵捏肩.她嗓音如黃鸝.聽起來格外舒暢.夏淵閉著眼.「嗯」了一聲.
「二殿下再如何也是皇子.是皇后的親生兒子.這樣驟然打入死牢怕是會被世人詬病.依臣妾拙見.不如滴血驗親.一來可以看看事實真相.二來也好儘早處理.免得一拖再拖.事情只會越來越糟.」郁洛歌一直看著夏淵的臉.不肯錯過他的一絲表情.
良久.
「依你所言.」
郁洛歌眉間有一絲淺淺的.難以察覺的笑意.事情真是變得越來越有趣了.
「你看到我的孩子了嗎.」
「他這麼高.長得可乖了.」
……
宮道上站著一個女子.逢人便問.她不是宮女.穿著一身淺碧色的宮裝.正是梵清婉.
失了永桀.她時而清醒垂淚.時而瘋癲抓狂.
遠處站著兩人.看著那一幕頗有些感嘆.
「想她一往不問世事.沒想到最後也落得如此境地.」
「怎麼.我們的淑妃娘娘也會有憐憫之心.」郁洛歌笑道.
「放過她吧.她如今已經什麼都不是了.留下她.宮裡也不過是多了個傷心女子罷了.」
「若非我太過了解娘娘你.此刻我還真以為娘娘是個好人呢.我造的那些孽.娘娘的功勞也不小.」郁洛歌甩甩帕子.「留下便留下吧.我也省些力氣.」冬日的陽光正好.郁洛歌抬起手.腕上的冰晶藍鐲子晶瑩剔透煞是好看.「好看嗎.這可是皇上特意送的.娘娘那份兒想必已經送去了.她走了.咱們的日子才好過.」
郁洛歌輕輕轉動鐲子.「這還只是其一.明天是滴血驗親之日.咱們此等榮華能否就全看淑妃娘娘你了.」
「怎麼.推給我.想等長孫初璇回來.做個順水人情.」淑妃笑著反問.不過.已經知道她身份的初璇.她又豈會讓她活著.
秘密.還是活在死人心裡比較好.
「順水人情.」郁洛歌冷哼一聲.視線落在梵清婉身上.「全了梵清婉的命.我和她之間的姐妹情也就散盡了.不過是我不希望有人置身事外.坐收漁翁之利而已.」
郁洛歌發出銀鈴般的笑聲.轉身離去.
翌日.原本晴朗的天.突然烏了.狂風席捲.似乎在昭示著什麼.初璇揉揉眉心.有些不安.心總是隱隱作痛.看向窗外.一片霧蒙.模糊不清.像什麼.像蛇.像衝天怨氣.更像一種冰冷的絕望.
「將二殿下帶上來.」禁安城朝露殿內.郁洛歌站在高處.金色的鑾殿里.靜靜的殺機在流淌.
不過半柱香功夫.在宮人的牽引下永桀出現在眾人視線里.小小的身子穿著刻意準備的錦衣.與年齡相較格格不入.永桀抬頭.看看坐在上方的夏淵.眼睛突然一亮卻又瞬間黯淡.他又將頭深深地埋下去.「兒臣見過父皇.」他的聲音不大.仍能讓殿中人聽得一清二楚.眾人心裡皆是百味雜陳.徐福更是覺得心酸.這位二殿下也只是個不懂事的孩子.哪裡知道一會兒他面臨的會是怎樣驚心動魄的畫面.
夏淵沉默地點頭.他向來極看重子女之情.更何況面前這個孩子是他最愛的女人為他誕下的.也曾是他最為疼惜的.正是因為最為疼惜.是曾經的最愛的.才會在發現隱約的真相時覺得不可饒恕.
郁洛歌將夏淵的表情看在眼裡.心下略微思索.好在她從未想過夏淵與這個孩子之間的父子情會那麼輕易斬斷.否則若夏淵今日看見衣著破爛的永桀心一軟.自己便不戰而敗了.幸好.幸好.
「將水呈上來.」郁洛歌開口之後.立刻便有宮人捧了一個白玉瓷碗上前.裡面裝著的是清水無疑.清澈透亮得像一面鏡子.郁洛歌接過.走到夏淵跟前兒看著他.「陛下……」
夏淵極緩慢地伸出手.匕首劃過.指尖一點朱紅.手在空中猶豫了一下.卻仍抵不住心中存有的疑慮.兩滴鮮血順勢滴進碗中.鮮血在水中瀰漫開來.清澈的水裡瞬間開出一朵妖冶的花.
郁洛歌向著夏淵微微俯身.轉身.眼裡是淡淡的笑意.郁洛歌慢慢地走向永桀.眼角的笑意是甜蜜的劇毒.「二殿下.別怕.」郁洛歌拿了一支銀針刺破永桀的手.血滴落在碗里.郁洛歌在心裡狂笑.長孫初璇你知道真相之時.真想看看你的表情會是怎樣的精彩.
郁洛歌靜待片刻.即使早已知道結果.仍作出一副惶恐的樣子.
「陛下.」
郁洛歌抬頭.看向夏淵的眼裡是不可置信.
夏淵忍不住起身.「拿過來.」他的聲音低沉得嚇人.在郁洛歌眼裡.他看到的還有憐憫.對一個男子的憐憫.這是對一個帝王狠狠地羞辱.
郁洛歌快步走上前.腳步有些不穩.手中端著碗的水卻一滴也未濺落.
果然.
手中的兩滴血就這樣遠遠地隔著.毫不相溶.它們中間像是隔了千溝萬壑.明明就在眼前卻怎麼也跨不過去.
夏淵死死地看著那碗.水面上逐漸浮現的是初璇腰間玉佩.是明鏡為初璇解毒時的溫存.是他們相擁的畫面.是……一瞬間.夏淵眼裡迸射出恨和不甘的火花.再次看向永桀的眼裡沒了絲毫的感情.徐福和永桀同時打了個冷顫.因為那是那次地獄的呼喚.
「父皇……」永桀怕了.他最怕的就是父皇的眼睛.
「孽種.」夏淵擰眉.「來人.宣朕旨意.廢掉這個孽種的皇子之位.打入死牢.」
「陛下.陛下.你要冷靜啊.」郁洛歌突然跪倒在夏淵腳下.「陛下.皇后遠走.卻留下了這個孽種.臣妾以為皇后之錯不可輕易饒恕.」
「說下去.」
「既然這個孽種是皇后與外人私通生下愛.陛下便不必再顧念父子之情.何不利用這個孩子將皇后與那男子一同引來.一併處置.」
夏淵沒有開口.他在等郁洛歌下面的話.
「派出人散播消息.皇后一日不回來.便殺椒房殿一人.椒房殿人盡之時.多一日就在皇后之子身上活剮十刀在城樓示眾.臣妾不信.她們還能袖手旁觀.屆時.只要在城樓部署好人手.那對姦夫淫婦自然難逃.」
「依你所言.」夏淵沒有任何猶豫.現在的他猶如一頭髮瘋的野獸.再顧不上思考.他要見到她.他一定要找到她.
「從今日起.你就是嫻妃.」夏淵面無表情地背過身.此時天外已下起小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