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舊夢了無痕
幾番夢魘,幾番幻真,像是行了長路的旅人歸家,又像是過了幾輩子的孤魂還陽,夜雲熙睜開眼睛時,恍然入眼的是帳前熟悉的瓔珞流蘇,殿中窗明几淨,殿外婆娑樹影。
她渾身懶懶的,不想動彈,只定睛瞅著床前的瓔珞墜子,回味夢中情景。
兩年前,從北辰歸國,途經香雪海之際,那鬼門關邊走一遭的經歷,一直不敢忘記——兩年來,每每走得幸苦,覺得快要撐不下去之時,閉眼想想那灼熱黃沙的炙烤,便有了遇神殺神,遇佛殺佛的勇氣。這死過一次的記憶,總會教會人該如何去活。
當然,也不願忘記——每每被沈子卿被拒於千里之外,用看陌生人的眼神看她,還要打著官腔與她說話之時,閉眼想想那刻在心底的呼吸,心跳與氣息,便有了屢敗屢戰,越挫越勇的勇氣。能夠與她生死相依的人,她恨不得以身相許。
不過,雖然往事一直印在心底,卻未像這次這般夢得徹底,如同將那漫漫黃沙路,重新走了一遍一般,喉間的干,眼前的黑,口中的腥,鼻息的濃……
紫衣抱著幾支臘梅,掀開水晶帘子進來,將折枝插入屋角的梅瓶中,整飾好,又去收拾窗邊几案,在寢閣里轉悠了幾圈,才想起往床榻上看——緊接著便是半聲低低的驚呼,後半截被她趕緊伸手捂嘴,給吞了。
夜雲熙拿冷眼看著她的侍女,心中忍不住嘆息,這丫頭貼身隨侍她這麼多年,手腳倒是伶俐,可為什麼心眼沒有半點長進?
那不長心眼的丫頭無視她的眼神,只顧著跟她貧嘴:
「殿下什麼時候醒的,也不喚奴婢進來伺候,一點聲音都沒有,嚇了奴婢一跳,幸好,幸好,方才沒有做什麼壞事。」一邊念著,一邊還拍著胸脯,吐舌頭。
夜雲熙由著她在一旁驚魂未定地咂舌,習以為常,也就懶得理會,只問她:
「我睡了多久?」
「從冬至那天,殿下暈倒在泰安門算起,有三日了。」
「不就是風寒發熱嗎,為何睡了這麼久?」
「那日殿下高燒得厲害,又哭又笑,有些胡話,殿下不是吩咐過……」紫衣說到此處,夜雲熙開口打斷她:
「好了,我知道了。」她有夢魘,又喜說夢話,暗自吩咐過兩個貼身侍女,若遇她病痛嚴重,又神志不清的情況,可請宮中俞太醫開一副讓人昏睡的湯藥,給她服下,一則免受病痛難耐之苦,二則免被有心人聽了什麼。
轉頭看看窗外光影,夜雲熙來了些精神,掀開錦被,坐起身來。
「殿下可是要起來?」紫衣見狀,趕緊上去伺候。
「睡得骨頭都酥了,起來走動走動吧。」
挑了套雲色金紋的常服穿了,又讓紫衣替她梳了一個別緻的髮髻,出了寢閣,還未跨出殿門,夜雲熙又想先看看自己臉上的氣色。紫衣進屋取了銅鏡過來,遞與她。
她一邊捧著葡萄紋銅鏡顧盼,一邊任由紫衣替她系披風,主僕二人就在這殿門邊繼續閑話:
「這幾日,都有哪些人來過?」往日,她掌攝政大權之時,曦京貴圈似乎特別喜歡見她生病,她一生病,大家便排著隊地往這桂宮來。現在變富貴閑人了,不知大家的心意是否依舊?還有那人,會不會來看她?
「陛下來了,皇後娘娘也來過。」紫衣答道。
「嗯」夜雲熙認真打量鏡中的側臉。
「鳳老夫人來過,柳三公子也派人送了些滋補的東西進宮來。」
「嗯」她未置可否。
她的侍女終於明白了她的心思,用一句關鍵的話打了總結:
「沈相大人……沒有來過。」
夜雲熙一聽,突然無名火升騰,「咚」地一聲悶響,將手中銅鏡扔出了殿門,砸在一個突然冒出來的人身上,再掉落地上,哐鐺碎了一地。
待她定睛看清楚震碎她的寶貝銅鏡之人,聲音都些失控:
「紫衣,他怎麼在這裡?」
「陛下罰他,替殿下養雪狐。」紫衣簡潔如實地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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