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1章 遲到的真相
黃明月痛苦地**了一聲,悠悠地醒轉過來,費力地睜開了眼睛。
這是位於t城城郊結合處的一所二甲醫院的病房——破舊、陰暗、潮濕。沾滿了各色污漬的窗帘長期拉著,最邊上的吊環壞了兩個,耷拉下窗帘的一角,透進來幾縷慘淡的日光。
病房裡寂靜得可怕,除了遠遠地傳來護士粗著喉嚨呵斥病人的聲音,便只剩下身側的吊瓶不疾不徐的點滴聲了。
黃明月吃力地將頭往左邊偏了偏。她記得昨天晚上旁邊的床鋪上還睡著一個瘦削的中年婦人,喉嚨里卡著濃痰,呼哧呼哧地費力呼吸,折騰了整整一夜。
可是此時,那張窄窄的床鋪上乾乾淨淨,藍白條紋的被褥被人捲成了一團放在床尾,露出底下由粗糙的木條拼接成的床板。
黃明月只是微微有些奇怪,也並不覺得太過詫異。因為最後被打發到這個病房的,大多是像她這樣已經病到無可救藥,就等著死神召喚的病人了。
想到這兒,黃明月嘴角起出一絲苦澀的微笑。如果沒有記錯的話,她還沒有過三十歲的生日,就要這樣獨自一人孤零零地奔赴那未知的黑暗之旅。
她的鼻頭微微一酸,趕緊閉了閉眼睛,將這種感傷的情緒打發走。這個世界上還有什麼值得她留戀的?如果說她二十三歲之前的日子平靜得像是一彎涓涓細流,那麼二十三歲后的日子便恍如坐凌霄飛車般地讓人目眩神迷。
這七年的歲月像是一襲袍子,表面上光彩絢麗,裡子卻早已千瘡百孔了。
黃明月伸出舌頭舔了舔乾燥起皮的嘴唇,探出一隻瘦到青筋畢露的手想去按床頭柜上的那個按鈴。手吃力地伸到了半空,遲疑了一陣,又縮了回來。算了,照管這個病房的孫護士已經夠晦氣的了,她又何必要去討嫌。口渴,忍忍就是了——反正也不用再忍多久了。
黃明月微微地將眼睛闔上,無數張面孔,無數個熟悉的場景如走馬燈般的從眼前晃過。這輩子雖然短暫,但也應該不會有什麼遺憾了。
她喝過最醇的美酒,愛過最好的男人,聽過最動人的情話,受過最熱烈的追捧。
可是,真的沒有遺憾嗎?
最醇的美酒化作奪命的鴆酒,最好的男人卻視她如蛇蠍,最動人的情話里藏著最鋒利的刀子,最熱烈的追捧轉眼便是落井下石。
黃明月的睫毛微不可見地顫動了幾下,一滴清淚順著眼角慢慢地劃過她青黃凹陷的臉頰。
她不甘心。
可是不甘心,又能怎樣?
誰又能想到曾經t城赫赫有名的黃氏集團的大小姐會落到這樣一個下場?
黃明月躺在病床上的一個多月間梳理了自己這七年來的人生軌跡。她怨不得天,也怨不得地,只怨自己被突如其來的滔天富貴蒙蔽了雙眼,行差踏錯,一錯再錯,最終就要踏進這個自己親手掘成的墳墓里。
這枚果子再苦再澀,她也要閉著眼睛微笑著將它吞下去。
如果有來世的話……不不不!她不期盼來世,如果可以選擇的話,她寧願回到七年前,遠離那個慾望的漩渦……
「吱嘎!」
病房的門被人推開了。
黃明月停止了胡思亂想,偷偷地用手背擦去了臉上的淚痕。孫護士今天來得比往日都早,看來是迫不及待地就等著她咽氣了。
黃明月歉然地睜開了眼睛,映入她眼帘的卻並不是孫護士那張因三班倒的工作而不耐煩的面孔,而是兩個衣著華貴的女人。
黃明月懷疑自己看錯,睜大了眼睛,卻不由得梗著脖子撐起了上半身。
「姐!」年輕的那個親親熱熱地叫著,踩著高跟鞋裊裊娜娜地走到病床前,「你起來做什麼?可憐見的,全身上下也沒剩幾兩肉了。」
「黃安娜!你來做什麼?」黃明月咬牙切齒。
「我們好歹也算是姐妹一場,我聽說了你的事,趕緊陪我媽來送你一程,幸虧是趕上了。」黃安娜妝容精緻,笑容甜美。
年長的女人扇著鼻子環視了下病房,掩飾不住滿臉的嫌惡,囑咐道:「安娜,你離她遠點,別過了病氣,你現在可不比以前了。」
「媽,我自己有數!」話雖如此,黃安娜還是下意識地後退了半步。
年長的女人往前湊了幾步:「嘖嘖,作孽呦,搞得人不人鬼不鬼的!這地方哪裡是人呆的?我找人替你轉院吧!」
「潘麗貞,誰叫你貓哭耗子假慈悲!」黃明月卻再也撐不住了,身子頹然地落回到床上。
潘麗貞卻也不生氣:「明月,你就是不願意叫我一聲媽,也該叫我一聲阿姨吧?哼哼,誰能想到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黃氏集團大小姐竟會比叫花子還不如?你也別和我客氣,集團里幾千萬的錢都被你虧空了,也不在乎再多出幾個小錢,就當是我做善事,替你爸爸行善積福了。」
「我爸爸?」
「哦,忘了告訴你。」潘麗貞揚一揚眉,臉上不見半點悲戚,「你爸爸三個月前中風了,右半邊身子動彈不得,口歪嘴斜的,也不過比死人多口氣,在療養院里躺著呢!」
黃明月想象不出派頭十足的黃氏集團董事長黃毅慶中風的模樣,也並不覺得有什麼傷心的:「如果你是來告訴我這些的,那大可以回去了。」
「看來你心裡還是埋怨你爸爸把你趕出去。」潘麗貞保養得水潤光滑的臉上皮笑肉不笑,「我勸你也別埋怨了,等過幾日你和你爸爸前後腳到了下頭,碰到你媽媽你弟弟,你們一家四口親親熱熱地團聚去!」
黃明月彷彿被刺了一下,倏地睜開了眼睛,想從潘麗貞臉上看出什麼端倪來。
潘麗貞卻坦坦然地迎上黃明月的目光,道:「明川也是個短命的,你爸爸算計別人算計了一輩子可也沒算得過老天爺。要是明川沒出那場車禍,這偌大的家業可不就落到了他的手裡,到時候我們母女倆可要看你大小姐的臉色過日子了!」
黃明月心中一片黯然。
她的雙胞胎弟弟黃明川在二十四歲的時候酒駕出了車禍離世了,她遠在s鎮的母親沈雲芳受不了這個打擊,加上十來年的積勞成疾,苦撐了半年後也撒手人寰了。
「要是明川哥哥不喝那杯酒就好了……」黃安娜口快。
「安娜!」潘麗貞立刻制止道。
黃明月狐疑地將目光投到黃安娜的臉上。
黃安娜滿不在乎地笑了笑,道:「媽,你怕什麼?你看她病得只剩一口氣了,還指不定能熬得過今天呢!我也讓她走個明白。」
黃明月突然被可怕的猜想攫住了整個身心,嘶聲道:「你告訴我,你告訴我!」
黃安娜撇撇嘴,笑靨如花:「其實也沒什麼,只不過是那天媽讓吉誠哥哥在明川哥哥的酒里下了點料……」
黃明月的心臟驟然縮緊,突然喘不過氣來。
潘吉誠,潘麗貞的侄子,也是她曾經的未婚夫,卻親手將她的同胞弟弟送上了絕路。
「也不怕告訴你,你後來和立成集團做的那筆虧了八千萬的生意,也是我讓吉誠從中做了點手腳。」潘麗貞淡淡地補充道。
黃明月用盡全身的力氣握緊了拳頭。潘吉誠,這個在她失意的時候給予了她最溫暖港灣的潘吉誠,這個說著世界上最動人情話的潘吉誠,卻反手插了她一刀又一刀。
這筆失敗的生意讓她被黃毅慶懷疑與立成集團有些首尾,故意拿黃氏集團的錢去貼補自己的小金庫,最終導致早就劍拔弩張的父女倆徹底決裂。
如果現在黃明月手上有把刀的話,她恨不得將潘麗貞千刀萬剮。
「你別這樣看著我,大小姐。」潘麗貞滿臉的譏誚,「怪來怪去還是得怪自己蠢,太容易相信別人。沈雲芳教出來的兒女即便是再優秀,可小地方出來的人到底是撐不起大場面的。你也別怨我,要是你爸爸只願意認回你一個也就罷了,我大不了賠一副嫁妝風風光光地把你嫁出去就是了,可偏偏還有個明川……當媽的,總得為自己的孩子考慮,我們安娜從小嬌生慣養的,讓她指著別人的臉色過日子——她能忍,我也不能忍。」
黃明月只覺得一股憤懣之氣快要將胸口撐裂,可是卻什麼都做不了,只能任憑掌心的指甲深深地嵌進肉里。右手的吊針回了血,整根點滴的管子是觸目驚心的紅。
「媽,我們走吧,文璐還在車裡等我們呢!」
潘麗貞點點頭,伸手扶了黃安娜一把,嗔道:「都是當媽的人了,還穿什麼高跟鞋?我看你懷了孩子的這兩個月,文璐可是公司家裡兩頭跑,寶貝你得很,你自己可別不當回事。」
黃安娜得意地斜睨了黃明月一眼,發現她臉色青灰,像是受了重創,一口一口地往外倒氣,心下微微駭然,趕忙加快了腳步。
「我出門的時候已經讓劉媽把蟲草老母雞湯燉上了,文璐剛剛接手集團的事務,也得好好補一補……」
黃明月心中一片冰涼,在咽下最後一口氣的時候,金文璐那張俊朗飛揚的臉突然在她眼前一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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