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節 小命差點被勾去
2、
想美事的四老虎就不想想日本人為嘛把八路交給他?那八路是好對付的?清剿不成反被伏了擊,小命差點被勾去。
一個滿是湖霧的早晨,在四老虎土鱉子總司令的指揮下,三千多偽軍,將傳說是八路軍根據地的伏牛山,圍了個水泄不通。一整天的梳篦搜查,連山上的草根也挖出來,卻沒找出八路軍的半根毛,只好喪氣地撤下山來,各自散夥回家。
沒抓一遛俘虜回來,讓金鄉城裡的老百姓見見世面,讓龜田隊長感受感受自己的大能耐,多少有些失望。
惹禍的兆向龍,看著他的驢臉,心裡直發怵,嘴巴子按彈簧似的繼續唬四老虎——土八路望風而逃,被嚇得沒有蹤影,那不顯得總司令的威力大?再說了,從長遠看,沒逮著八路更好,吃韭菜不能連根拔,矯兔全死了,就鬼子那德行,還會打塊板兒繼續的供著咱?不知道咋樣收拾咱哩。
四老**在東洋馬上,聽著兆向龍的忽悠,覺得就是這麼個理兒,於是漸漸的高興起來了,隨著馬蹄的得得響,陶醉在自己的浮想聯翩中。往前數,他家八輩十八輩,包括要飯的,絕沒領過半個外姓人,而現在的他,前前後後,全是他的隊伍聽他的兵,放眼望去,穿著各式衣服的爪牙們小的們,有的用槍當拄棍,有的槍上挑褂子,光著脊樑走。再想想自己一年前,還是窮得光剩虱子的逃命犯,而如今,這前面的,後面的,還有多少多少看不見的,抬抬手,馬鞭子往哪指,他們就會拚命地往哪跑,什麼是場面?這就是場面!
隊伍里不知誰唱曲兒,聽一會兒,是開封城的「十三抱」,「……青青藤兒開黃花,內穿紅衣外罩麻;哥兒幫妹扒棉襖,棉花地當床把你抱……」
這龜孫王八蛋,唱口兒挺沖的,撓的心痒痒,怪不得劉大炮拼著老命好這口,這會兒,劉大炮正向哪個娘們開大炮?
哈……怎麼?天上飛來這麼多的黑老鴰?
四老虎猛地睜開眼,見四周突然飛來一群黑東西,正要問兆向龍這是什麼的當口,黑老鴰落在行進的隊伍中,帶著連聲的巨響,爆炸開來——那是手榴彈,傻子都明白,隊伍遭到了埋伏!
頃刻間,齊肩高的高粱地里,殺出一群天兵天將,那殺呀沖呀的吶喊聲,分不清點的槍彈聲,頃刻間就將他的人馬沖得稀里嘩啦。
四老虎的魚鱉蝦蟹哪見過這陣勢?蒼蠅般,扔槍丟炮,轉眼功夫沒了影。
在打仗方面,日本人就是日本人,面對突然而來的襲擊,就不含糊,山澗立即判明阻擊的方向,當下分成兩股,各持一挺歪把子機槍,相互掩護著對著衝來的人群猛掃,當場掃倒了四五個。
衝鋒的隊伍也不含糊,遲滯片刻后,改變攻擊重點,約有兩個班的人數應付鬼子,其餘的去捏軟柿子偽軍。
偽軍什麼出身?見泛著寒光的刺刀挺來,緊抱住腦袋,弓著腰身,打急的狗樣,連滾加爬,往兩邊高粱地里鑽。
山澗見前方沒敵人,指揮刀一揮,殺機機,指揮鬼子兵交替掩護,向東邊不遠處的石橋移動。
佔領了石橋,就有了堅實的掩體,這從軍法上說,想法是對的,但關鍵對方也不含糊,也早看到了石橋的重要,預先在石橋上布滿了地雷,還恐怕鬼子不去和去的慢,手榴彈、步槍子彈,兜著屁股攆,可憐的鬼子不知就裡,全都上了石橋,還沒趴好,「轟隆隆」,接連的巨響,連機槍帶人,坐著石頭飛機上了天,至於飛到哪裡,那是他們自己的事了。
鬼子的頑抗,無意中幫了四老虎的忙,在兆向龍一夥子保鏢的死命掩護下,逃出包圍圈,鑽進一個高台上的小廟裡。
小廟雖小視線卻好,四挺機槍往四個方向一架,颳風潑雨般,封住八路攻擊的路,兆向龍見擋住了八路衝鋒的路,緩了一口氣,用戰前確定的聯絡方式,向天上打信號彈,緊急求援。
但,兆向龍的信號彈,嘭嘭地打了不知多少發,卻屁兒用沒起,散走在四周的匪伙兒,平日里發著毒誓的兩肋插刀,要緊要忙時候,沒有一個來解圍救駕的。好在襲擊的八路,見好就收,拾完滿道上的槍械輜重后,鑽高粱地,撤了。
四老虎好半天才摸到自己的粗脖子,才把脖子縮進王八腔里。
這時候,四老虎才知道了八路的多粗多長,才知道了自己的半斤八兩,還有,平時那些和他稱兄道弟、喝雞血拜把子匪伙兒頭,都拿他當了冤大頭。
跌跌撞撞地逃回到羊山中隊部,清點人數,不算人家的,自己一鍋里摸勺子的嫡系,連死帶傷加逃跑溜腿開小差的,損失了一百八十多,佔了全隊人數的一多半,剩下的,能伸胳膊腿的,還都鼻青臉腫的沒人形。
這還算僥倖,如果人家再加一把火兒,他們可就全挺在這高粱地邊上漚肥了。
不過,這些憋氣,現在只能咽到肚子里,土匪伙兒是自己充能招來的,沒話可說。剿八路的事是自己攬下的,拍胸脯的牛皮話,音兒沒落地,鬼子那頭連句埋怨話別想露。
眼下,最要緊的,是死了的山澗鬼子教官該是怎樣辦。龜田的心事頭兒,四老虎明鏡似的,說不定要拿他來抵命,教手下人摳摳手指頭,結了他的伙食賬。
這時候,四老虎真有重拉隊伍上羊山的心,但那是不現實的,和兆向龍思謀再三,也沒想出啥高招。
兆向龍還算吉星高照,禍是他惹的,四老虎仗義,沒把他當替罪羊,小繩兒一綁交給日本人,而是自己一個,硬著頭皮,懷揣蹦蹦亂跳的兔子心,忐忑不安地踅到鬼子的憲兵部。見了龜田,二話沒說,雙膝一軟,跪在皇上爺的眼跟前,不等龜田說話,左右開弓,煽起了自己的耳朵光,眼淚、鼻涕,加上嘴巴子里流出來的血,攪在一起,整一個酣暢淋漓。
四老虎顛三倒四就一句話,哀求治他的罪。
老龜田大概讀的中國古書少,不知道《孫子兵法》里有條「苦肉計」,彷彿真被他的忠誠、悔恨感動了,忙不迭地從辦公桌後面站起來,小碎步走到他面前,一把將他拉起來,像對大功臣似的,豎大拇哥兒直喊「良心大大地好」,那細聲暖語,那手眼並用,竭力安慰,好像兩人倒了個個,他成了下屬兵,龜田當場頒布聘任大令,升他進城當皇協軍大隊長,統管全湖西的皇協軍,還覺得好像不過癮,把縣長李連璧找來,又當場下令,給四老虎招兵買馬,補充所損失的缺額。臨了,從武器庫里提槍彈,要他重新組裝新的皇協軍。
對死的山澗日本兵,龜田好像已經忘到了日本國,自始至終都沒提。
這龜田,比長坂坡樹林里「摔孩子」的劉備還仗義,感動得四老虎又趴在地下磕響頭,說出來龜田絕對聽得懂的漢語話:生是皇軍的人,死是皇軍的鬼!
還不夠,在心裡發毒誓,如再對皇軍三心二意袖筒子里捏指頭,就天打五雷轟,祖墳任人刨!
四老虎過不久就知道了老鬼子沒齜牙的緣由,是李連璧,那個整天被他罵的老雜毛救的他。
龜田最聽李連璧的。
龜田得知圍剿伏牛山的皇協軍光天化日下被八路伏了擊,還死了日本兵,當下打雷般暴跳,茶杯子連著摔了三四個,就要發令死啦死啦的時候,李連璧趕了來,按下了他的指揮刀。
李連璧是高參,大大小小的中國事,龜田都要經他的腦子過一過。
龜田對李連璧這樣讚賞的原因是很深的,在他們鬼子兵占金鄉沒多久的時候,一個日本兵喝醉了酒,獨個兒歪到城西關,敲門挨戶的追閨女媳婦要花姑娘,這事兒在日本無所謂,在湖西,可是激民憤的大事情,當下,被幾個彪悍漢子按倒地上,飽揍了一頓,然後架胳膊架腿的扔到軍營前。
這一下,闖了天大的禍,龜田當然咽不下這口氣,當下帶兩汽車鬼子兵包圍了全西關,把西關的老百姓趕到大場里,如不交出揍皇軍的,就死啦死啦的。
經多了大風浪,湖邊的個個烈漢子,吃軟不吃硬,服理不服楞,當下炸了營,扒了光脊樑要拚命。
捏慣了中國麵糰兒的龜田傻了眼,正不知如何應對時候,李連璧站出來,老龜孫把豬尾巴小辮兒盤在腦瓜上,再把日本翻譯官拉一邊,對著耳朵眼嘀咕一陣子。翻譯官連連點頭稱是,轉身向龜田彙報:這彎腰的窮酸是私塾里的先生,能幫咱皇軍。
龜田也怕造反社會亂,這會兒正昏頭急眼的有病亂投醫,連忙向李連璧揮揮手。
李連璧顫微微地爬上八仙桌,吹了這麼一通瞎咧咧:想當年,唐朝時候,八仙過海的地界叫蓬萊,離咱這兒不遠的靠海邊,一個得道的和尚,是個瞎子,叫鑒真,帶一千童男一千童女過海到了日本,在那裡開荒造人,現在的日本兵,都是咱的子孫後代,是來中國認親來了,老古語外甥是舅舅家的狗,哪有見了老舅不撒歡揚蹄作騰的狗?外甥再作騰也是外甥,咱親還親不過來的,見誰家有真惱親外甥的……
龜田通過翻譯官聽老狗瞎胡唚,先覺著刺耳朵——咱大日本皇軍天下優質,舉世無雙,橫掃一切,卻在這老狗嘴裡竟成了支那人的野種,污衊狂妄之極,正想著拔刀時候,卻見場里的中國人順了氣,攥拳頭的松下了拳頭,挽袖子的也放下了袖子,就耐下性的順著耳朵聽,越聽越覺這貼膏藥管用,越聽心裡越舒坦,不禁咧牙笑了起來。
李連璧見好就收,跳下八仙桌,到人群里又一陣嘀咕,然後領幾個彎腰豁牙的老頭兒出來,走到龜田跟前,先向龜田拱手,說,這些,都是西關各姓的族長,遠遠近近的全西關的人,都聽他們的,今兒事兒是怪老百姓心路不寬敞,翻了小肚雞腸子,哪有和喝醉酒的外甥計較的?當下合計,和皇軍友好,外送三千大洋做禮金。龜田心裡大樂,收下大洋順坡放驢收了兵。從那時起,西關人人都成了塌迷眼的順民,任著日本人胡攪蠻纏的耍拳腳。又打那后不多久,龜田就讓李連璧當了金鄉偽縣長,進寸得尺的事,都讓李連璧去滅火,真把他當了諸葛亮。
這老小子功高了,長了壞心眼的不厚道,明面上像月下被追來的韓信,把吃奶的勁兒使出來報皇軍的知遇之恩,暗地裡卻沒成獻圖的三國張松,借著鬼子的竿兒變本加利地結清了仇人帳,而後在老家修起了院落,人前人後的抖威風,連著娶了三房姨太太,累得腰弓成六十度。
老小子這回又耍小聰明,刀下救了四老虎,原本是想乘機給四老虎戴攏套,當成自己圈裡的一頭騾子驢。
當然,老壞種因著讀書知道的理兒多,可也有算錯卦的時候,圈四老虎的這想法兒,後來證明都是他一廂情願的事,那四老虎是啥玩意兒?是上了房就踹梯子的主,而龜田最終收了刀,也不全是看在李連璧的面子上,只是借了他的盆涼水洗了眼皮的泚末糊,暗下里也撥了自己的算盤珠,幾件事兒上,龜田他發現,這土匪加殺豬的絕對是個角兒,對皇軍絕對的忠心耿耿,比李連璧這個只會嚼舌根的窮酸更有用。武運已經成兔子尾巴的老龜田,早內定了原則,只要為自己賣命的,袖管里虛頭巴惱的東西,要啥給啥。至於山澗和那些個日本兵,活的時候沒瓜葛,死了以後抓不著,能讓他們的靈魂、牌位進靖國神社,夠給他們家族榮譽的了,他們和他們的家族應該感激他龜田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