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1章 時間?選擇?
姚霽已經近一年沒有出現過,剛開始的時候,劉凌像是瘋了一般的想她。
漸漸的,朝政像往常一般充斥了他的生活,讓他沒有時間去想她,而那位被囚禁在屋子裡的秦銘,在姚霽的提議下被續上了四肢的關節,可以像是個人一樣活著了。
只是他的精神還是很不好,偶爾在半夜的時候,還能聽到他發出的嗚咽之聲,以至於含章閣甚至有了鬧鬼的傳聞,一到了晚上,誰也不敢在含章閣附近晃悠。
也許是因為秦銘是劉凌唯一一個可以談起姚霽的對象,漸漸的,劉凌從只有進去添燈時會看上他兩眼,到沒事就進密室里和秦銘談談天,兩個人居然也有了些可以聊的話題。
刨除掉那些中二病和富家子弟常有的高傲,秦銘其實是個很博學的人,出身於良好家庭的他,交友圈廣闊、見識也很廣,當他情緒還算穩定的時候,甚至偶爾還會和劉凌聊一聊未來的事情。
他知道劉凌都是怎麼看他和姚霽的,大概是為了維護最後一點尊嚴,他一次也沒有提過自己來自於「未來」的世界,只是將那些未來的技術用古代人聽得懂的語言描述了一些,將自己塑造成一位「一失足成千古恨」的神仙,那些關於未來科技的部分,就足以讓劉凌瞠目結舌。
令人覺得麻煩的是,沒有了導向儀,秦銘的身體果然一步步走向「同化」,劉凌現在已經可以不用佩戴導向儀就能摸到他,而且含章閣鬧鬼的事情不是訛傳,雷雨交加的夜晚,確實能夠聽到秦銘發出的聲音。
有些時候,劉凌特意讓王寧到密室去打掃一番,幾次之後,王寧哭著求皇帝不要再派他進去了,因為他影影綽綽看到裡面有些影子。
可憐的王寧把裡面的影子當成了當年死在宮中的懷柳君,幾乎以為這位以色侍君的男鬼纏上了他們的皇帝,恨不得死諫去請太玄真人來抓鬼。
按照這個變化來看,到了某一日,秦銘突然能被人看得見、顯露出不老不死的實體來,恐怕就是時間的事情。
這樣就很棘手了,因為在密室里「養鬼」很容易,可要養個年輕的大男人,簡直就是個燙手山芋,一旦被人看見,不可避免的就要將他和自己的祖父聯繫起來,更別說他比他祖父還更糟糕,他已經推辭了好幾次選妃的諫言,身邊連個伺候生理需要的女人都沒有。
他祖父在他這個年紀的時候,孩子都有了。
唯一讓劉凌感到安慰的是,秦銘當時給他看的那些器械和農具的圖紙,被他按照記憶里的印象陸陸續續畫了出來。他不是匠人,這些圖紙畫的不是很精準,但劉凌並不覺得自己佔了「神仙」的便宜不好,有時候會拿著圖紙去問密室里的秦銘。
秦銘已經被長期幽閉的生活弄的有些神經質,哪怕劉凌拿著一張白紙來找他都會高興地和他聊上半天。
他在歷史學上也有極大的造詣,尤其對中東歷史研究頗深,除去這些知識,秦銘甚至對旱地和沙漠地區種植的農作物都有涉獵。
由於他不像姚霽那樣對於歷史抱有敬畏和慎重的態度,所以在傳授「神諭」方面,簡直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甚至讓劉凌到了受寵若驚的地步。
恐懼來自於自身的無知,一旦「過去」和「未來」的人有了交流,便產生了聯繫和羈絆,現在的劉凌除了不能給秦銘自由,待他和朋友已經沒有什麼區別,而秦銘除了偶爾會神經質地狂躁和語出傷人外,也不會動不動就提起「滅世」之類的話。
但他們畢竟不能像真正的朋友一般交心,兩個男人在同樣寄望於姚霽帶來好消息的時候,也會互相戒備,譬如劉凌從未讓秦銘離開過密室。
這一日,劉凌正在大殿中上朝,討論工部對新農具研究的進展,忽見自己左側的牆壁上突然隆起了一塊,驚得差點沒坐穩身子。
待一眨眼之後,劉凌是真的驚得站了起來。
隆起的不是牆壁,而是從牆壁中穿牆而入的姚霽!
「陛下?陛下?」
工部的人正手持著改良過的犁頭向大部分不懂農具的大臣介紹著,突見劉凌站了起來,還以為自己做的讓劉凌不滿了,連忙解釋:「陛下,這犁頭推廣需要大量的鐵,但我朝生鐵向來優先供給給兵部製造兵器,所以製作進度緩慢……」
現在誰要聽你說什麼犁頭!
劉凌頭痛地看了一眼身邊的姚霽。
「劉凌,我現在很急,需要馬上見到秦銘。秦銘的導向儀可還在你身邊?」姚霽語速極快地說道。
劉凌滿腔情絲,正準備一訴衷腸,前方是工部要員在喋喋不休如何製作一個好犁頭,身邊是姚霽滿臉焦急的表情,一肚子綺思硬生生被吞了下去,只見他微微點了點頭,突然按住了腹部,露出了有些痛苦的表情。
「眾,眾位愛卿……」
劉凌將自己的臉微微憋出一絲尷尬的紅暈。
「朕突然腹中一陣絞痛,難以自持,所以……」
看到皇帝這番模樣,大臣們頓時露出感同身受之態,人都有三急,有時候他們在上朝時也會想要解決內急的問題,只是為了不在殿前失儀,沒人敢這麼直接說出來,久而久之,大臣們上朝前有的不吃不喝,有的只吃些乾糧,就怕出現這種事情。
自從上次巫蠱之禍后,人人都知道皇帝腸胃大不如從前,連油葷都不太進食,稍有不慎就會腹瀉,此時也能理解,甚至還有催著皇帝趕快去「方便」的。
劉凌在姚霽一臉「我艹影帝啊」的表情里,虛虛按著腹部,腳步極快地離開了御座,甚至連王寧的攙扶都顧不上,幾乎是小跑著向後而去。
「陛下這般急躁,看樣子是真忍不住了……」一位大臣看著劉凌的背影喃喃道:「這老拉肚子也不成,下盤虛軟,對那個也會有影響吧……」
「胡說什麼?!」
一位大臣輕喝。
「蔣大人說的不錯,腹瀉傷身,久而生痔,痔起……」
剎那間,一群剛剛還在聊著犁頭的大臣們,突然就歪題到腹瀉會不會影響人的生理功能上去了。
***
這一邊,腳步匆匆地劉凌不發一言,徑直往含章閣而去。看到這個架勢,王寧要看不出皇帝的內急只是託詞就有鬼,可見皇帝居然上朝上到一半往含章閣跑,心中也是惴惴不安,只能硬著頭皮跟著。
可跟到含章閣門口,皇帝居然把他推到了門外守著,頭也不回地甩門入內,連一個使喚宮人都不帶上。
姚霽進了屋,仰起頭來,正準備開口向劉凌解釋自己為什麼而來,突覺頭頂一暗,劉凌高大的身軀就壓將了下來,將她結結實實地禁錮在了懷裡。
沒一會兒,姚霽的唇間傳來一陣吮吸過重后的微麻,劉凌激烈又炙熱的動作幾乎讓她產生了窒息一般的眩暈感。
好在劉凌並不是個縱慾之人,在得到愛人的回應之後,劉凌定定看了她一眼,直接打開了含章閣的密室,讓姚霽進去,也善解人意地不跟去聽他們的對話。
「你來了,看來研究中心進展的還算順利。」秦銘見姚霽進來,立刻一喜,幾乎是迫不及待地問道:「那邊情況如何?」
「你的人只破解了外圍資料,大部分是一些研究人員的工作日誌,但已經足夠拼湊出事情的真相。黃博士對研究中心的控制比我預期的要強的多,他甚至能在外面恢復研究中心的動力,而且也雇傭了傭兵隨時準備奪回研究中心的控制權,四十七號認為他的人手並不足以長期控制研究中心的局面,建議所有人先撤退。」
姚霽言簡意賅地解釋了下現在的局面:「我認為他的建議不錯,但你帶來的人只聽你的,為了那些數據工程師和技術人員變成雇傭軍交火下的犧牲品,我決定讓你回去。」
「讓我回去?」秦銘又驚又喜,「你們要放我回去?」
「是,時間急迫,離黃博士發動攻擊只有一個多小時,我們邊走邊說。」姚霽示意秦銘跟他出去。
一出密室,劉凌已經拿著導向儀站在了外面,有些疑惑地看著兩人。「你準備讓他回去你的世界?」
「是,我原本想要讓我們那裡的首領來見你,和你進行友好的溝通,但我發現那是不可能的,他比秦銘……」姚霽指了指身邊的紅髮青年,「比他還要殘酷,他原本就是抱著你們存在的這些世界都是犧牲品的心態才建立起我們所在的地地方。」
劉凌的臉色一白,眼神也變得失望起來。
「還是不行嗎?想要天神也能理解凡人的痛苦……」
「不,我的同僚告訴我,即使是我們,也不能隨便毀滅一個世界,我們可以關閉天路,將這個世界還給你們,這樣一來,即使是創造者也無法干涉到你們,更不要說毀滅。」
姚霽伸手向劉凌討要導向儀。
「把秦銘的導向儀給我,我需要藉助他的力量,才能和我們的首領抗爭。我們會在天道之下,為你們爭取一線生機。」
劉凌握著手中的導向儀,敏銳地察覺到了姚霽話中的意思。
「關閉天路?就像是胡夏國天柱塌,仙路絕一樣么?那你下次來,要從哪個地方走過來,又要走幾年?」
秦銘看了看說罷緊抿著嘴唇的劉凌,又看了看突然沉默不語的姚霽,突然間明白了什麼。
「你們在這裡慢慢聊吧。」秦銘嘆了口氣,「後來發生的事情,我會向四十七號詢問的,將導向儀給我,我先去一步,去收拾我弄出來的爛攤子。」
劉凌並不接話,只近乎於倔強的緊握著手中的導向儀,眼睛一眨也不眨地凝望著姚霽。
他在等她的答案,一個也許會讓他痛苦一輩子的答案。
他可以等她一年、兩年、五年,甚至是十年,只要她給他一個承諾,他可以一直等下去。
可如果她今日一去再無音訊,或許前幾年裡,他只是會抑制不住的想她,可他害怕自己會在長久的想念之中一點點扭曲,將一腔愛意,硬生生熬成了恨意。
他對她的思慕是如此真實,真實到無法接受那只是襄王一夢而已。
哪怕是「永不下界」的訣別……
劉凌閉了閉眼,硬生生吞下喉中的腥甜之氣。
注視著劉凌的眼眸,在他閉眼的一瞬間,姚霽奇異地明白了劉凌想要的是什麼答案。
這樣的劉凌讓她心中又是酸楚,又是內疚。
兩人情到濃時,她曾問過劉凌有什麼願望,那時她以為他會許下「國泰民安」之類的心愿,因為在她的心目中,代昭帝是一位如此優秀的帝王,這樣的人,百姓和社稷是第一位的。
然而他只是把玩著她的頭髮,淡淡地說了句「我只希望你對我的戀慕能與我對你的一樣深,此生足矣。」
正是那句話,讓她窺見了劉凌心中深深的不安,可她除了有些羞愧地將臉埋入他的懷中,幾乎給不出什麼承諾。
劉凌的三百六十五天,對於她來說,只是一天左右的時間。
僅僅以時間的長度來衡量,劉凌對她的愛慕和思念,是她的三百六十五倍。
他們之間最大的橫溝不是黃博士,不是推演系統,而是時間。
「我會在天路斷絕之前來找你。」胸臆中充斥著酸澀的姚霽從劉凌手中接過了導向儀。
怔怔的劉凌看著姚霽拿走導向儀,反手將它塞到了秦銘的手中,而後環抱住他的脖子,踮起腳尖給了他一個輕吻。
「如果我的一生太長,而你的一生太短,我願用我的時間陪伴你;如果時間太快將你帶走,而我猶如遊魂,至少我還在這裡。」
他聽見她在自己的耳邊如此說道。
劉凌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等那邊的事情完結了,我會留下來。」
姚霽輕輕揚起一抹笑容。
「……這將是你最後一次的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