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人生苦短早行樂
葉天歌並沒有回答他們,又看了看方淮,似乎很苦惱,想了半天,他突然略微踮起腳,就這樣吻上方淮的唇。
很輕很輕的一個吻,說是曖昧,更不如說是感謝,只是葉天歌吻完之後,偏偏要轉向目瞪口呆的二人,齜牙咧嘴,一臉威脅地說:「他是我的,師兄你不準覬覦!」
方淮有些哭笑不得。
楚新卻悶聲了,一轉頭,看著蘇驚夢投來的哀怨的眼神,愈加無言,默了良久,他才開口,老老實實地說出來自己的想法:「我不是覬覦,我是覺得你配不上人家。」
在楚新邊上站著的蘇驚夢本就是裝哀怨,這會兒聽見這話,忍不住破功,臉上哀怨之色未褪,卻已經大笑起來,上氣不接下氣地說:「哈哈……是啊,你逐月配不上……配不上人家。」
方淮看見這兩人姿態,一時想起來杜月與李慕那對冤家,不自覺也笑起來,卻被葉天歌誤會了笑意。
葉天歌忽然拽住他的衣袖,一張臉皺巴巴的,活像被遺棄的稚子一般看著他,「……你也這樣覺得嗎?」
雖然知道他多半是裝的,方淮還是忍不住心疼了一下,他輕輕揉了揉葉天歌的頭,溫和地說:「我喜歡你的。」
葉天歌不依不饒,「那你會陪著我嗎?」
方淮想了想,繼而點了點頭。
葉天歌忽然開心起來,愉悅之下,眼波流轉,十分動人,他轉頭看向蘇楚二人,惡狠狠地哼了一聲,接著就從方淮懷裡出來,拽著方淮離開了這裡。
那背影離得極遠了,楚新才回過神來,轉頭看著蘇驚夢,問出自己的疑惑:「我怎麼覺得,葉天歌不像葉天歌了呢?」
「是有點兒,不過,我覺得是他更像他了吧。」
楚新更加迷惑,「啊?」
蘇驚夢暗想,自家這位,果真是除了做生意其餘什麼都不行,放柔了聲音解釋道:「他以前太會演了。但是在這個人面前,他似乎一點也不想演,就想做他自己。」
楚新聽完思考良久,問出下一個問題:「難道是因為那個人太美了?」
「……」這思維簡直太跳躍。
蘇驚夢抓住他的手,「別想那麼多了,咱們的秘史還沒講完呢。」
楚新於是老老實實地跟著蘇驚夢回了閣樓里。
已是黃昏,金烏將落未落,天空半邊昏黃,半邊漆黑,叫人無端生出來一股子時光易逝的惆悵來。
葉天歌沒再拽著方淮的袖子,反而攥住了他的手,眼眶的紅還沒消下去,因著天色,卻並不明顯。
他攥著方淮的手一路往某個方向行去,方淮也不問他去哪兒,只噙了一抹溫和的笑,靜靜地跟著他的步伐。
突然,葉天歌問:「為什麼對我這麼好?」
方淮明白他話里的意思,剛想糊弄過去,卻又聽見葉天歌接下來的話。
「我不相信你看不出來我是故意示弱,也看見了那天我說要走時你眼中的不舍。」
方淮啞然。
又聽見葉天歌道:「我也不知道我是怎麼了,我今天見到你來,就突然很開心,什麼也藏不住了,就想……」他的聲音有些哽咽,似乎再也說不下去。
方淮一把又把他撈進懷裡,無意識地就揉他的頭,聲音溫柔得可以掐出水來:「你就當是我喜歡你吧,」他眉眼彎彎,愈顯得絕世美麗,「嗯,禮尚往來,你也可以喜歡我。」
方淮知道他自己現在的柔情,絕不是因為所謂的親情血緣。
他從兩人在沙漠再次相見之時,就起了……不該起的心思。
他不再開口,葉天歌也不開口。
葉天歌的沉默沒那麼兒女情長。
他只是突然想起來,他是個劍客。
劍客都有一把利劍,可是,他的劍呢?
他手中有侵光,他心中呢?
他覺得自己好像丟失了什麼,而當他抬頭之時,當他看見方淮的臉的時候,他覺得他什麼都找回來了。
人生苦短,及時行樂。
他窩在方淮懷裡大笑。
他不知道這個人是否值得信任,他只是在孤獨的潭裡掙扎太久,想找個人陪著他。
找錯了人也沒關係,大不了……萬劫不復。
「你會使劍嗎?」葉天歌忽然問。
「會一點兒。」
葉天歌眼放盛光,「比一場?」
方淮搖搖頭,「實力懸殊。」
「我會讓著你的。」
方淮依舊搖頭。
這時候夕陽餘暉終於被黑暗吞噬乾淨,整個世界陷入一團化不開的濃墨了。
葉天歌皺眉,半晌又釋然,「好吧,反正來日方長。」
方淮跟著重複一遍,「來日方長。」噙了笑,眼光如月色一般溫柔動人。
葉天歌忍不住就往他臉上啪唧親了一口。隨即他從懷裡摸出張人皮面具,粗暴地往方淮臉上一糊,聲音卻十分軟糯,「戴上它。」
方淮好整以暇,把人皮面具抓到手心,挑了眉問道:「我為什麼要戴這個?」
「你長得太好看了,在你面前,我都自慚形穢了。」
方淮知道他的話是三分真七分假,並不揭穿,將人皮面具戴好,他突然凝眸看著葉天歌,以極其認真的語氣說:「你是美玉無瑕。」
果然就見葉天歌愣在當場。
方淮就笑了。
面前這人,虛情假意見過太多,慣於偽裝,幾乎到了刀槍不入的境界,唯一的弱點,恐怕就是應對真心之時完全沒轍。
他恰好,只剩下一顆真心。
葉天歌連耳根都紅了,迅速地就轉移話題,「我們去個地方。」
葉天歌帶方淮去的是葉家祖墳。
在白日里埋著金葉蛇君的地方站定,葉天歌的聲音有些飄忽,「他姓聶,叫聶隱歌,他慣使毒,可是他本來不該是這樣的。」
方淮握緊他的手,「我知道。」
「我殺他,並不是為了匡扶正義,事實上,只是因為他太絕望了。」
葉天歌想起來歡愛罷,聶隱歌那絕望得沒有一絲希望的眼神,無愛無恨,無樂無痛,簡直就像一具行屍走肉。
所以他出手了。
而當他落劍之時,他明顯地看到,聶隱歌眼中也有解脫之感。
那人薄唇輕動,勾出「謝謝」的形。
只是葉天歌這廂還沒傷感完,那廂隱藏良久的妙花毒娘已經停在他面前,尖銳刺人的聲音穿透一大片空曠,直直地逼向葉天歌:「果然是你殺了他!」
葉天歌冷眼覷她:「我從未否認過。」
妙花毒娘當即就撲上來,失了平時的章法,此刻的她,毒粉毒蒺藜毒飛刀毒針不要錢地灑,看來不像對敵,倒更像是發泄。
方淮走上前一步,一袍袖攏了所有朝葉天歌飛來的東西,隨意擲到了一邊。再探身向前,擒住妙花毒娘的手臂,聲音冷漠:「你這是遷怒。」
妙花毒娘終於忍不住哭起來,她淚眼婆娑,聲音哽咽道:「我知道他不快樂,我只是想讓他活著!」
「死了就什麼也沒有了!」
「你錯了。」方淮放開她的手臂,微微仰頭,目光觸及天空,一輪圓月不知在何時已經升起,滌清了一些濃稠的夜色,為塵寰帶來一絲清明,他開口,「死了並非什麼也沒有。」
他的聲音輕輕裊裊,如一縷溫和的雲煙,「他自由了。他的魂魄會散成斑斕的光點,落在他所嚮往的每一處。這世上沒有什麼再能阻擋得住他的腳步的,他的心自由了。他會愉快,會欣悅,會在某一處彙集,在那裡停留,在那裡靜靜地等待你,直到你找到他。」
「你說,他會等我?」
「自然。」方淮眉眼彎彎,雖然因為戴著人皮面具,此刻那只是一張平庸的臉,卻無端動人。
葉天歌也不知是因為方淮的話,還是因為方淮的笑,突然就覺得十分感動,他忍不住接話,「是啊,他曾跟我說過,他最愛的便是你。」
心頭一片酸苦,他頭一回覺得說違心的話是這樣憋屈。
方淮看出來他的不忍,安撫地握住他的手。
妙花毒娘彷彿回憶起了往事,臉上淚痕雖未乾,唇角已勾起笑容,她溫聲呢喃:「是了,他最愛我了,不然他怎麼會陪我這麼久呢?是了,是了,就是這樣,他一定在等……」
夜空里一支有些如夜色一般的濃稠顏色的針,就在這時釘穿了她的眉心,釘沒了她沒說出口的話。
針上淬了毒,很快妙花毒娘便七竅流血,僵硬地躺倒在了地上。
「是我大意了。」方淮自責地說,卻發覺自己的手握住的那隻手正在顫抖,他略偏頭,就對上一雙有如被火灼燒過的眼睛。
葉天歌咬牙切齒,「等他露出馬腳,我一定會要將他千刀萬剮!」
方淮攬住他,撫摩他的脊背,儘力平穩他的情緒,「小天,仇恨是會吞沒人的。你要學會放下。」
「可是!」
方淮的聲音愈加溫柔,甚至帶了幾分誘惑,他的眸子對準葉天歌的眸子,幾乎要將兩人的眸子融為一體。「來,放鬆,乖,睡一覺,睡一覺什麼都會好的。」
攝魂之術起了作用,葉天歌眼皮合攏,乖巧地趴在他懷裡。
方淮自袖中取出一支煙花,以內力驅火點燃引線。
天空便盛放一朵艷麗的薔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