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荒境逆地人終還
「一生浸淫機關巧術.於此中登峰造極.又有何用.」
這是吳名開口說的最後一句話.
這世界上不說話的.只有兩種人.死人和啞巴.
吳名哪一種也不屬於.他沒有死.也並沒有成為啞巴.
可他卻不再開口說話了.
蘇驚夢問他為何不再說話.他只轉過頭去.默然不語.
蘇驚夢自討沒趣.一轉頭就看見站在門口的人.
只見那人一張蒼白孱弱的臉.雖然顯出十足的病態.一雙眸子卻黑得駭人.他的視線若轉到你身上.似乎能將你整個人都看透一般.
蘇靖……
蘇驚夢在心上默念幾聲他的名字.算是略微平復了一點心境.緊接著他開口.「不知道靖親王來我這兒小門庭有什麼事呢.」
蘇靖淡淡一笑.漆黑的眸像是擁有最濃重黑暗的夜空.卻乍然因著一笑.放出幾星光芒.使這綿延美景更加動人了.
他道:「無事.」
「那便……請了.」蘇驚夢做出一個動作.卻不是請蘇靖去飲杯茶.而是請蘇靖離開.
蘇靖也不惱.溫和地、淡淡地應了一聲「好」.竟是立時轉身.便離了蘇驚夢的別院了.
蘇驚夢看著他離開的背影.不自覺地便將眉頭緊緊皺起.心頭上像是擺了一方失了一半弦的殘琴.雖說還是可以演奏.卻已經是永遠無法奏得完整了.
吳名輕輕嘆了一口氣.就從他身後進了廂房.很快地關門.並且毫不猶豫地帶上了門鎖.
院落中很快便只剩下蘇驚夢一個人.
就如同那一年.燒毀淵清宮的那一場大火燃灼時.整個梨花院落.只剩下他孤寂一人.
皇家子弟總是在波瀾詭譎中成長起來.尤其是登上帝位的人.猜忌與鬥爭造就他們多疑的性格.當今的皇上蘇情.縱然可稱得上是一位溫和謙遜的帝王.卻也是有這多疑之病的.只他從來不會去懷疑蘇驚夢與蘇靖會與他爭奪帝位.因為他牢牢抓住了蘇驚夢的弱點.而蘇驚夢.正是蘇靖的弱點.
他只需牽動蘇驚夢一人.就可以制服他僅有的兩個兄弟.從而使他的帝位幾乎永恆穩固.更使蘇靖為他四處出征.開疆擴土.讓他成就自身之功績.
蘇驚夢明知這樣的現狀.明知自己是被蘇情操控著.卻從來不去反抗.
他並非喜歡被這般操控.只是比起來**控.他更厭惡看見蘇靖春風得意的樣子罷了.
他希望蘇靖能永遠被蘇情無情地利用.而當蘇靖沒有利用價值之時.再獲得一個殘酷結局.
所以他甘願這般……這般……
「你同我一起去武林大會嗎.」
在蘇驚夢還在深思的時候.耳畔突然響起一個聲音.打斷他的思緒.他一轉頭.就看見方淮.
方淮穿了一身白衣.衣擺往上.大片大片的紅色薔薇翩躚飛舞.似乎舍了生命也要將晴空燃燒一般.他腰際別一把摺扇.扇墜是一塊溫潤柔和的玉.那玉本是清心之物.卻被他的衣服襯出幾分艷麗.再往上看去.只見他面如凝脂.分外得白.額心更是烙上一簇胭火.將他整個人都帶出一種詭妖意味.
蘇驚夢嚇了一跳.「你你你……你怎麼了.」
方淮低低笑了一聲.「沒什麼.不過中了幾樣毒罷了.」
「憑你的智計與武功.除非隱世高人.這江湖上是沒有人能傷得了你的.」
「倘若傷我的正是個隱世高人呢.」
蘇驚夢「嘁」了一聲.「哪可能有這麼巧合的事.」
「隱世高人也不一定皆是隱於世外.也可能就藏匿在你身邊.不過是披上一層假殼罷了.」方淮淡淡一笑.就著之前那個話題又問道.「你願意與我一起去武林大會嗎.」
蘇驚夢「嘖」了一聲.「首先不說我為什麼要去武林大會.就問你.我無緣無故地為什麼要跟你一起去.」
「一.因為我中毒了;二.因為我需要去武林大會.」
「可是這跟我又有什麼關係呢.」
「我多少是個魔教教主.也知道一點別人不知道的事.你若送我去.我便告訴你一個真相.」
蘇驚夢轉了轉眼珠子.似乎在考慮著什麼.他思考良久.還是搖了搖頭.「我這個人輕鬆自在慣了.不想知道什麼與我無關空惹是非的真相.」
方淮溫柔地撫了撫做了扇墜的那塊柔和的漢陽玉.聲音也極其溫柔.那溫柔幾乎滲進骨髓.幾欲將人壓迫致死.
他道:「若那真相是關於梨花院落的呢.」
蘇驚夢瞬間滯住.
「蘇靖后來既然那般在乎你.甚至於不惜為你拖著一副殘病之軀東奔西跑去征戰殺伐.之前又怎麼會忍心留你一個人在那院中.受盡千般苦難.你自己難道不是也懷疑嗎.」
「我……」蘇驚夢悶聲.
方淮溫柔耗盡.聲音變得微弱.漸漸幾乎叫人聽不清他說的什麼.「你若送我去.我便……還你一個真相……」
一聽完方淮這話.蘇驚夢也在剎那便動搖了自己的心境.這些年他不是沒有試圖為蘇靖開脫過.只是當時那被背叛的痛苦太深.逼得他將一切溫情都扼殺於搖籃之中.他不肯相信蘇靖是無辜的.所以始終對蘇靖保持仇恨態度.
當局者迷.只不過因為沒有人點清罷了……當方淮開口點明之時.蘇驚夢甚至於已經想好了多種辯詞為蘇靖開脫.只是他仍舊不敢應下來這件事……他怕.怕真相是蘇靖沒有背叛他.這麼些年都是他冤枉蘇靖.如果是這般.兩人便真當越走越遠.他更怕真相正如他所堅持的這般.蘇靖仍是那罪魁禍首.他與蘇靖便將不死不休.
即使他不敢應.方淮也容不得他不應了.
因為方淮已經昏了.
他中了好幾味毒.又在中毒之後疾行太久.強撐著對蘇驚夢說出那些話已經是他的極限.而當他到達極限之後.他再沒有力氣撐下去了.
青天白日.朗朗乾坤.
秋朝晴日.有風.
他大剌剌地在蘇驚夢的別院里昏了.蘇驚夢也不能不管他.
一管他.便是要請大夫.
於是那坐鎮醫館的、據說是十分有名的大夫.便說出了「此人體質特殊.只待老夫針灸一下.隨後再睡個幾天.也便沒事了」此般的言語.
..睡幾天……那麼究竟是睡幾天呢.
隨後針灸罷之後.那大夫就擺出一副「老夫非常忙.看完了就快走吧」的姿態.倒叫蘇驚夢說不出一句話來.
其實也並非是他不能應對.
只不過從內心深處.他也想知道那真相罷了.
在那之前.他自然是要先找個理由說服自己.
於是他告訴自己:方淮那句「我多少是個魔教教主.也知道一點別人不知道的事.你若送我去.我便告訴你一個真相」.其實不是為了要告訴他真相.而是為了突出那一句「他是魔教教主」的事實.若是自己不送他去武林大會.耽誤了他的事.怕是也要惹點麻煩.眾所周知嘛.他蘇驚夢.原是最怕麻煩的.
這理由似乎極其極其得好.好得蘇驚夢忍不住為自己拍手叫絕.
於是他當即就收拾打點.剛剛天黑.他便已經準備好馬車之類的物什.載著猶然昏著的方淮.帶上東西上路了.
這一去也並不算多遠.不過幾天的路程.就可以抵達武林盟了.
屆時必定也算是群英薈萃.既能得知一個真相.又能見識見識世面.更可以……也算是散散心吧.
總之.也是有諸多好處的.
蘇驚夢向來心寬.這樣一想.算是徹底將心上巨石放了下來.
‖
雁回山.
山腳看起來十分荒蕪.只生著一些秋朝仍舊存活的野花雜草.那野花雜草也疏疏落落.雖然是荒無人煙的地方.近幾日這些野花雜草卻像是被踩了許多回一般.有許多草莖都已經折了.
料想是這無人問津的地方.近幾日發生了什麼事.所以也開始熱鬧起來.
一名身穿青衣的男子從山腳緩緩地向上走.
他像是極有憐憫之心.似乎是怕那些野花雜草覺得痛一般.他極小心翼翼地沿著其中的空隙走上去.到了山腰之時.突然出現攀附著青苔的階梯.他走到階梯之上.一階一階地蹬著.從他在野花雜草之中行走的姿態可知.他是有極高的輕功.可他偏偏不使那輕功上去.反而要從山腳到山頂.一步一步攀爬.亦可知這是一個有大毅力的人.同時也是一個非常奇怪的人.
而這階梯似乎也很是奇怪.山腳到山腰並沒有.偏偏到了山腰往上才有.
但若說起來也並不奇怪.山腳下有一堆廢石.正是這階梯自山腳到山腰的那一部分.大約是經歷了什麼天災人禍.所以致使這階梯只剩下那僅有的一半.
也許更因為那場天災人禍.所以致使這從前歡聲笑語的雁回山.人聲鼎沸的大如意教.成了如斯模樣.
於是這般說來.這個人也許也並不奇怪.
他只是走得慢些.用來緬懷罷了.
緬懷一些歲月.緬懷一些人.
更是……緬懷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