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暗潮湧動
公元1124年。宣和六年。
巍峨雄壯的宣和殿里莊嚴肅穆,上好的焚香縈繞著整個大殿,令人熏然陶醉。
大宋的最高掌權者皇帝趙佶端坐在高高的龍椅上,斜眯著眼,一臉威嚴地看著底下的眾多臣子。趙佶已經差不多五十歲了,自元符三年登基至今,已經二十五年,穩坐皇位二十多年的他已經把該享受的都享受過了:金錢,不消說,整個天下的東西都是他的,率土之濱,莫非王土;美人,這是他的得意之處,二十多年了,他擁有的美女還少嗎?權勢,呵呵,他是皇帝,權力的最高峰,天下還有比他更有權勢的人嗎?
想到這裡,趙佶笑了,既高興,又無奈。高興的是二十多年來,他皇帝的位子還算安穩,雖然其中有點波折,但天下安康無事,還是令他欣慰的,至少他是這麼認為的;無奈之處就是眼前的這些臣工了。
看看眼前低頭不說話的都是些什麼人吧。門下省平章事王黼,也就是宰執,行著宰相的權力;太師蔡京,皇帝應該算是異常信任他的了,也算是「三相」之一吧;還有那高俅,身為太尉,掌管著樞密院,也位列「三相」。
這些人仗著皇帝的寵信,這些年來,在這朝廷天下之中,也算生了根發了芽,各自有著自己的親信隨從與勢力。這是身為皇帝的趙佶所不願見到的,縱使他想做著一個太平皇帝,也不願多生事端,但皇權受到相權的威脅,怎麼說都不是一件令人高興的事。但他又有什麼辦法呢,一切都是他放縱造成的呀!
「有事上奏,無事退朝!」司監太監扯著那尖尖的嗓子喊著,聲音回蕩在空曠的大殿上。
底下大臣不無權勢滔天之輩,但在這威嚴的大殿上依然肅穆不敢張望與多言。
王黼此時是大宋臣工中最有權勢之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就是已經經營了二十多年的蔡京也要有所忌諱,有些時候更要退避。
王黼五十年許,此刻穿著紅袍大衣,這是大宋一品臣工才有的衣飾;面額寬廣,白面有著紅光,正是春風得意的時候,留著文人才有的長須。他工於算計,今天早朝,又是他實施陰謀的時候了。只見他微微扭頭,向旁邊的一個大臣使了個眼色,讓這個大臣行動。
這個大臣一見王黼臉色,立刻就從臣工的列陣中站了出來,高聲道:「臣御使台張邦昌有事啟奏。」
這個張邦昌在這個汴京城也算一號人物,瞞著皇帝也幹了不少為禍天下的事,屬於王黼派系,今天早朝,他們就商議要發動策劃一個驚天大陰謀。
「哦?」臉色蒼白的趙佶稍微睜開了眼,數十年身處高位的他聲音不怒自威:「張御使列身諫院,所奏必為彈劾,今天你又要彈劾哪一位臣工呀?」說完掃視殿下眾臣,下面之人稍微低了一下頭,心下惴然,大宋朝古例,不以言獲罪,因此作為諫官也放肆起來,彈劾大臣也是常有之事,縱使是皇帝,有時候也難免這個厄運;當然,現在政治不再是那個清明的年代,有些事也難免變了味道。
「臣今天所要彈劾的是太子殿下。」張邦昌咬咬牙,硬著頭皮,矛頭直指當朝太子。不錯,這就是王黼一系今天的目的,上奏廢太子,至於目的嘛,嘿嘿,當然是要他們支持的皇子入主東宮。
眾臣嘩然,張邦昌是什麼人,作為同僚他們當然清楚,與他狼狽為奸的也不少,不同派系的更多,當然,眼下也有正直之臣,可惜位卑言微,也說不上話;作為太子,一國儲君,更是未來與希望,今天要被大臣猛烈彈劾,怎能不驚。
旁邊聽朝的太子趙桓身子一抖,驚悚地看著一臉嚴肅的張邦昌,再看看王黼的冷然,頓時明白他們的目的,他雖然年輕懦弱,但也不傻,哪還不知道今天的危機!
趙桓因酒色放縱而蒼白的臉更見蒼白,看看前面平時支持他的蔡京,希望他出來說話。蔡京向他搖搖頭,示意聽張邦昌所言何事。
「張御使要彈劾太子什麼事呀?」趙佶心裡一動,聲調也高了不少,高高在上的他也把群臣剛才的臉色舉動看在了眼裡,身體坐得更加直了。
張邦昌依然面無表情地道:「太子殿下身為儲君,整天流連青樓藝館,荒廢學業,不思報國,有失皇家風範!」
太子趙桓心裡咯噔一聲,心道來了,他自己知道自己的事,如張邦昌所言,確有此事,但那又如何呢,現在整個大宋高層不都在享樂著這太平盛世么?
趙佶端坐高位,太子蒼白的臉色與發抖的身子都看在他的眼裡,不由搖了搖頭,自己的兒子他還不清楚么,確實是懦弱了點,至於流連煙花之地么,嘿嘿,在他眼中確實沒什麼大不了,當年他不也是如此么?不過太子的懦弱寡言平時也著實令他惱怒,一點也沒有上位者的果斷,怎麼能成就大事呢!
「那張御使的意思是……」趙佶的聲音有點嚴厲了,也不知道是為了什麼。
「臣……」張邦昌身子微微發顫,皇家的威嚴令他失色,但計劃不容有失,依然挺著身子說,「臣認為太子殿下荒廢學業,沒有儲君之才,理應廢掉再立有德有才之人!」
眾臣嘩然,宣和殿一下子成了鬧市場,也難怪他們在皇帝面前如此失態,畢竟今天張邦昌所言事大,廢太子呀,這事換哪朝哪代都是一件驚天大事,張邦昌當朝而論,知道他平時為人的眾臣都知道宰相今天又要有大動作了。
太子趙桓臉色更白了,身體也抖得厲害,有點不敢相信地看著張邦昌,心裡大恨,什麼流連青樓荒廢學業,只不過是個借口罷了,那麼多年他們都沒提,怎麼今天偏偏就拿這個說事了?看來站穩腳跟的王黼一系真的要對他動手了!
皇帝趙佶也吃了一驚,開始他以為張邦昌今天的目的不過是敦促一下太子而已,誰知道竟然是要廢掉太子,怎能令他不吃驚?不過心下也惱怒了,平時雖然不怎麼喜歡太子,但廢太子更不是他所要看到的!
「有德有才之人?嘿嘿!」趙佶冷笑一聲,「那張御使認為該立哪位皇子?」
張邦昌多年為官,怎會聽不出官家的怒意,但他也是老油條了,忙道:「這當然要官家仔細考究篩選才能選出德才之人。」
「哦!」趙佶不置可否,「王相對此事有什麼看法?」問得卻是宰相王黼了。
王黼不慌不忙地道:「臣認為廢太子一事,事關重大,理應謹慎。不過如果真如張御使所言,太子殿下真沒有什麼才學的話,還真的應該早點解決這個問題。」
這話有點婉轉,但是說白了還是提醒官家,沒有才學的太子還是早點廢掉吧!王黼為官多年,說起話來也頗有技術與藝術。不過明眼人還是看出了他的小九九,張邦昌算是他的爪牙,今天提出此事,還不是他授意的!
趙佶還是不置可否,轉頭又問:「蔡太師怎麼看?」
蔡京站了出來,數十年官場沉浮,他已經略顯老態,雖然保養得好,臉色還是很紅潤,但歲月無情,皺紋已經雕刻上了額頭,頭髮也白了不少。不過他還保持著高位者的威嚴與氣勢,眼睛依然犀利。
蔡京向官家一施禮,沉聲道:「臣認為廢太子一事確實過於重大,必須謹慎小心,不能憑著下臣一句沒有才學就要廢掉儲君!自古以來,皇朝興替,東宮不定,天下也不穩。太子身為嫡長子,更是官家當年欽點,此事還請官家三思!」
趙佶點點頭,算是認可了蔡京的話,他的意思在場的都聽得懂,撇掉蔡京那些大義凜然之辭,他的意思就清楚地告訴眾人,他要力挺太子!
蔡京一系立刻附和,紛紛請官家三思而定,但是王黼一系也不甘示弱,也請官家當場立斷。這些都是一朝之大臣,縱使大權在攬的趙佶也不能不考慮他們的意思,再說他也不是很喜歡太子,也在猶豫著。
想到太子,趙佶也不由看了一眼趙桓,耷拉著腦袋站在底下,這窩囊的樣子又讓趙佶來了火氣,一點都沒有他當年的風采,不過也一陣同情,畢竟也是他的兒子呀,親生兒子!想到親生兒子,趙佶不由又看一下站在太子身後的皇子,今天跟著上朝的皇子除太子外就是鄆王趙楷。
趙楷是趙佶的第三子,今年十九歲,比太子小那麼一歲,自幼聰慧,氣度恢弘,更是現今鄭皇后所出,深得趙佶喜愛,前兩年就封他為王,本來按大宋皇室祖規,除太子外其他皇室子弟是不能上朝議政,可是趙佶一是喜愛他,想要他伴在身邊,二是看他年小,也不忍放他到封地去。
「鄆王比太子還要有太子威嚴,看來王黼他們所說的有德才之人就是他了吧!」趙佶暗自嘆息一聲,皇家的陰暗他也算是親身經歷過了,此刻他卻不想這些事發生在自己身上,但他能阻止得了人的**?
「李太傅!」趙佶看著眼前亂鬨哄的場面,不由皺眉。
「臣在!」李若水站了出來。李若水博學多才,精通經書,早年就被欽點為太子太傅,是太子的才學老師,今天大家抨擊太子才學,也少不了他的事。
趙佶道:「你身為太子老師,你認為太子學到多少你的才識了?」
「這個……」李若水有點惶恐,太子早年還算好學,最近幾年卻貪玩好樂,胸中所學估計早就丟了,學之一道,有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他身為太子老師,對自己的學生還不清楚嗎?
看李若水猶豫的樣子,趙佶有點怒了,大聲道:「太子,你出來!今天眾臣工以你才學說事,那你就讓朕看看你的才學吧!」
官家發了話,底下眾臣安靜了下來。有的喜,有的憂。太子胸中有無點墨,不少人也清楚。
「父皇,兒臣……」在眾人的注視下,太子趙桓站了出來,抖著身子,一臉惶恐。
「你先背一下《論語》吧。」趙佶淡淡地道。
宋朝以儒治天下,《論語》作為聖人經典,不可不讀。昔年開國宰相趙普就有「半部《論語》治天下」的美談。
趙桓抖著身子背了起來:「子曰……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人不知而不慍……不亦君子乎?」抖抖地背了一句,王黼一系的人都笑了,如此草包的太子,不廢何來,看來今天大事可定。
看趙桓停了下來,趙佶更怒了:「接下來是什麼了?」
趙桓驚恐地又背:「有子曰:其為人也孝弟……其為人也……」
背不下去了!
趙佶怒道:「連《論語》你也背不了,你有臉做太子么?」
張邦昌聞言心喜,出列道:「剛才臣之所議,請官家示斷!」
逼朕廢太子來了?趙佶冷冷地看張邦昌一眼,但太子如此草包,在眾多臣子面前,他也不好過於袒護,轉頭又道:「鄆王你來背一下。」
「是,父皇!」趙楷滿心歡喜地站了出來,侃侃而背,「有子曰:其為人也孝弟,而好犯上者,鮮矣;不好犯上,而好作亂者,未之有也。君子務本,本立而道生。孝弟也者,其為仁之本與!」
「好了,你先退下!」趙佶對於鄆王還算很滿意,「太子,剛才說到孝,你再來背一段《孝經》吧,就背『事君章』吧!」
「兒臣……兒臣……」趙桓連話都說不出來,多年荒廢,他早已胸無點墨,寫寫字吟吟詩他還行,經義之類的東西早就不記得了。
趙佶冷冷地看著眾人,底下眾臣大氣也不敢出。剛才官家說的「事君章」令他們心裡大震。
《孝經·事君章》如是說:「子曰:君子之事上也。進思盡忠,退思補過,將順其美,匡救其德,故上下能相親也。詩云:心乎愛矣,遐不謂矣,中心藏之,何日忘之。」說得就是作為臣子輔佐君王應該做的事。
官家是在給他們這些臣子敲邊鼓呀!
趙佶滿臉怒氣地道:「太子,你如此表現,你說,你讓朕怎麼做!好,再給你三天時間,三天之後是臘八,朕夜宴群臣,之後再考究你才學,如果你再是這樣的話。哼,別怪朕狠心!」
言下之意就是太子再不發奮就要廢太子了!眾臣聞言喜憂參半,特別是王黼,看來他的計劃要成功了,三天,三天時間對於一個才學荒廢了幾年整天只知道吃喝玩樂的人來說有什麼用呢?官家說是三天,只不過是為廢太子一事做些準備罷了。蔡京也是這樣想的,因此他只能嘆息。
「父皇……」趙桓絕望地唉呼一聲,頓時倒在地上,暈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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