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8章 愛永生(一)
六月底,上京的氣溫逐漸炎熱起來,某日,花生說,我們出去逛逛吧,傅流年剝著葡萄頭也不抬說,好,花生說,不是逛逛東西大街,咱們這次走遠些,傅流年手一頓,抬頭看了眼,繼續低頭剝葡萄,問,你想去哪裡?花生說,去草原吧,那邊涼快。
半響后,傅流年將一碟剝的乾乾緊緊的葡萄推到她面前,唇邊笑意溫軟,說,好!
皇帝皇后出宮是大事,花生一再強調從簡,七七八八準備下來,還是用了近五天的時間,六月二十五日清晨,一大隊馬車從太明宮東華門出發,往西北方向行進,穿過河西走廊,到達沙洲,人馬休整了幾日,再次出發只剩下兩輛馬車和十幾騎跟隨。
玉門關外,黃沙千里,長河落日,花生指著遠處一處乾涸的河谷笑道:「當年,阿索便是死在河谷里,她是個好人,也是傻女人,如果沒遇見我,她雖然窮卻會活到七老八十,哦對了,那群沙匪後來被我帶兵剿了,也算為她報了些仇。」
身旁人緊握住她的手,一言不發。
又行進幾日,離匈奴皇廷越來越近,某日,曹湘策馬來到馬車邊,緊皺眉頭,低聲道:「陛下,咱們已走到很遠,此去離匈奴皇廷也只三百餘里,萬一遇到伏擊,臣下等人恐力有所單啊!」
傅流年擁著懷裡的女子,慵懶掃了眼窗外,笑問:「阿生說呢?」
花生獃獃看著窗外無邊無垠的草原,良久,說:「落雁坡,咱們去那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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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達落雁坡那日,正是七月十四日。
傅流年端了滿滿一碗血到花生面前,花生皺眉:「還要喝?」
傅流年輕輕笑道:「喝了吧,不管有用沒有,至少可以記住我的味道,下輩子,也好早些找到我。」
她沉默,接過,抿了一口,抬頭、踮腳、伸手,勾下他的脖子,唇貼上去用力吻住,唇齒相接,纏綿悱惻,瞬間兩人均是滿唇鮮血。
他也不反抗,只柔順地由著她鬧,雙手輕輕攏住她的腰,溫柔回應,將她哺過來的藥丸毫不猶豫吞下。
片刻后,她首先離開,抹抹唇邊的血,大步走到崖邊,抬手將碗里剩餘的血倒落,風中飄來淡淡的聲音。
「不用記住,來世,我們一定不會見。」
她低著頭,就著月色看著眼前景色,峰高崖深,其下雲霧繚繞,當年,六師兄抱著她從這裡跳下去,她僥倖沒死,是因為下面疊著她師兄的屍體。
那麼這次呢?
身後飄來的聲音打斷她的思緒。
「阿生,你全都想起來了吧,是大婚遇刺后蘇醒的那天?」
在鳳儀宮守了四天四夜的他見她從昏迷中醒來,目光相接他只看到一片冷漠。
她轉身,漠然看著幾步遠處的他,臉色蒼白,唇色淺淡,寬大衣袍在風中獵獵作響,銀色髮絲隨風飛舞,整個人猶如一抹淺淡的煙。
「真的無法原諒嗎?」他張張嘴,淺淡的唇輕輕顫抖,「我只做錯那一件事...我已受到懲罰了啊,瘋瘋癲癲妻離子散十年,阿生,真的還不夠嗎?」
她輕輕的笑起來:「夠?怎麼夠呢?好歹你還活著,可他們早已灰飛煙滅!」
他眨眨眼,雲山霧繞的眸子兀然滑落淚水:「可是,我愛你啊!洛花生。」
她也眨了眨眼睛,笑的無波無瀾:「可是,我也愛他們啊!」
他扯扯唇角,想笑一下,最後,只哭的像個被丟棄的孩童:「...阿生,你愛我嗎?愛嗎?愛過嗎?有嗎?」
她微微垂頭,髮絲擋住情緒翻湧的眼眸:「我不是王初一。」
忽然間,滿眼所見,滿耳所聞,只有呼嘯的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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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久,傅流年緩緩後退幾步,屈身盤腿坐地,理理衣襟,拂拂髮絲,抹去臉上淚痕,神情平淡:「要我怎麼死呢?」
她沉默。
他長長吐出一口氣,眼眸微彎,蕩漾一開一抹淺淺的笑:「其實,死也很不錯,我死了你就在不會走了吧,永遠都是我傅流年的妻子,我也再不用患得患失驚心膽顫,每天害怕見不到你...」
「阿生,你很後悔遇見我吧,其實,我又何嘗不後悔?」
「如果當年我不曾遇見你,即便我永遠只是個落魄的皇子也好過如今這般悲涼。」
「阿生,下輩子我一定要早些遇見你,再不讓你受傷,再不讓你落淚。」
她抹抹臉,恍然發現自己早已一臉淚水,心上的那個洞似乎又大了許多,為什麼呢?十幾年的恩怨情仇馬上要了結,她為何卻是這種空茫的感覺?
那邊,他已開始淡然的交代後事:「阿生,魂牽夢繞盅我已讓南宮長風解了,此後你再不需要喝我的血!這裡事了你就趕緊回宮吧,年七帶著騎兵在三十裡外等候,金甲衛會護送你平安回到上京,至於我的遺體,你想燒了、毀了都可以,只是莫要丟棄,我不要成為遊魂野鬼,那樣會找不到你和端午...回宮后,你就宣布我薨,傳位的詔書在奶奶手上,端午繼位后,你就是太后,垂簾聽政,不用怕,奶奶會輔佐你...奶奶年紀大了,你要幫我安慰她!大夏和端午交到你的手上,我很放心,阿生,這是你鮮血染遍的河山,你當的起的...」
洛花生大踏步走來,傾身彎腰環抱住盤坐地上的男子,他的頭埋在她的胸前,淚水打濕了衣衫,她吻吻那雪似的銀髮,啞聲說:「不用說這些。」
他嗡著鼻子,乖順地嗯了聲:「我不怪你,你,可以動手了。」
她輕輕抬起他的下巴:「你錯了,你不會死,我也不會動手殺你。」
他明顯一愣,美眸緩緩劃開一抹亮色,漸漸,那抹亮色越來越亮,轉瞬點亮整個眼眸,紫瞳流轉,流光溢彩。
「你...不會殺我?你原諒我了?阿生...」
她再次搖頭,俯身輕吻他那沒有血色的唇,眼眸對著眼眸,鼻尖對著鼻尖,呼吸相問,髮絲相纏。
「傅流年你錯了,僅僅你死,怎麼能解了我的仇、平了亡魂的怨?所以,不是你死,是我死!對,是我死給你看。」
她狂笑著轉身而去,傅流年大驚失色,完全癲狂,欲起身,卻渾身發軟根本動不了,而她已走到崖邊,冷冷笑著:「對,這才是我給你下軟骨散的目的,讓你眼睜睜看著我死,就像那些年,我眼睜睜看著他們死一樣。」
那邊,幾丈開外彷彿已經隔了生與死的距離,他絕望,他愴然大哭:「不要,你不能死,洛花生,回來...我錯了,我真的知道錯了,我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他髮絲凌亂,衣衫凌亂,整個身子趴在地上,努力想爬過去,而她只冷冷看著,微微勾唇,一抹笑溢開在唇邊。
「傅流年,再見。」
身子往後一倒,猶如夜蝶跌落懸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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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湘等人趕到時,傅流年暈死在崖邊,而洛花生已不見身影,他們找了很久,最後只能帶著昏迷不醒的皇帝離開了落雁坡。
十天後,太明宮發出懿旨:皇帝病重,太子監國,太皇太后垂簾聽政。
按太皇太後手里的聖旨,太子本該直接登基為帝,但是端午死活不肯,說他,他爹只是睡著了,他娘回來他爹肯定會好的,但是如果他登基的話,他娘鐵定就不回來了!那他爹怎麼辦?!
太皇太后老淚縱橫,抱著十幾歲的孩童嗚嗚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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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夏皇帝突然昏迷,皇后莫名失蹤,年幼的太子監國,即便有老而彌堅的太皇太后鎮著,總還是讓人感覺風雨飄搖,國基不穩,對於敵國而言是千載難逢的機會,可是奇怪,老對頭北狄安安靜靜沒有動靜,西域公開力挺皇太子傅星辰,匈奴內亂中無暇分身,其餘小國只得紛紛打消趁火打劫的心思。
而一月前,狄驚飛接到一封信,拆開,掉落一朵乾枯的莫忘花,信上一行龍飛鳳舞的字:了解恩怨、望兄鼎力,花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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