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3章 餡餅砸頭
楚帝面向書櫃,似乎保持著同一個動作站了很久都沒有動過,杜海靜靜望見,都覺得他姿勢僵硬得讓人難受。
又過了許久,他才動了動。打開書櫃,從中抽出一本書籍,翻了翻,伸手撫了一下書頁,隨後又原位放了回去。
看著十分莫名其妙的平常動作,在楚帝再轉過身來的時候,杜海卻明顯瞄見他臉色似染了層墨一樣的黑。
張家是中立的,一向只忠於帝王,所以張工羽火漆密報之事十有八九是真的。只不過,此事太過重大,即使可信程度十分高,楚帝也不會單憑他一面之詞就下決斷。
這件事,他要掌握主動掌握先機,但也要第一時間確定了再說。
他皺著眉頭緩緩坐了下去,又沉默地想了一會,然後才執筆揮毫開始火速的寫起密令來。
兩刻鐘后,便有數道密令接二連三從御書房發出。
除了向各路刺探虛實的,還有暗中直接調人前往皇陵的。
從京城出發,一路快馬加鞭的話,趕到皇陵也不用一天功夫。密令發出的半個時辰后,便有一支暗龍衛偽裝成普通百姓分開從各個城門出城。
他們的目標就是皇陵,他們手裡奉詔的就是親自去皇陵將太子秘密宣召回京一趟。
楚帝之所以要讓他們秘密行事,一來是他貶太子去掃皇陵這一年之期未滿,二來是不可大張旗鼓讓人察覺出端睨,三來便是多少也有些顧忌皇後娘家的勢力。
種種綜合考慮之下,才將實力最強悍的一支護衛暗龍衛派出去。
這支護衛既然取名為暗龍衛,除了平日甚人公開出現人前之外,還是一支十分擅長藏匿行跡的護衛。從他們奉命出發,到終於抵達皇陵,太子的人都沒有人察覺到他們的到來。
所以,當其中一位搖身一變,變成內侍的模樣進入皇陵給太子宣旨的時候,皇陵裡面這才似引起大地震一般兵荒馬亂一番。
「怎麼辦?怎麼辦?」
「為什麼之前一點這方面的消息都沒有收到?這是不是說明這裡的事已經敗露了?」
「就算現在再派人給他送信,短時間也趕不回來呀。我若是露面的話,會不會很快被人識穿露餡?」
皇陵里一間獨立的宮室里,陳設十分簡單,可那個急得不停走來走去的身影,遠望還有幾分太子的模樣。但近看了,便會發覺這人與太子也僅僅是形似而已。
他不開口說話還好,一開口就什麼都露餡了。
想來也是,太子縱然長期在皇后的光芒籠罩下,顯得稍微平庸遜色一些。可那畢竟是一國儲君,該有的氣度教養可半分都不差。更何況,在沒有皇后這座強有力的大靠山做背景之下,太子本身能力並不是真的差得那麼讓人慘不忍睹。
此刻,在宮室里的冒牌貨,很顯然連太子十分之一的皮毛都沒學到。
連形似都沒有,一聽聞京城宮裡來人,立時就慌得沒了主意。
「殿下請鎮定,一定要保持鎮定。」旁邊有人低聲勸他,「消息是要給那位送的,不過在他趕回來之前,殿下一定不能自亂陣腳,最起碼也得穩住他們才行。」
「若是讓他們發覺異樣,到時在外面的他有危險,你也活不了。不但是你,就是你的九族也休想逃得過。」
冒充儲君這樣的大罪,確實是滅九族都不為過。
留在這冒牌貨面前的當然是個極擅心理揣測的人,軟硬兼施,果然短短几句話勸說安撫,幾乎立刻就起到立竿見影的效果。
「那你說現在我該怎麼辦?」
「接見他們,先接了陛下的旨意再說。」那人又壓著聲音給他出主意,「橫豎現在天晚,就算接了旨意,好歹也得歇一晚上等明天再啟程回京復命。」
最起碼,這樣他們也能爭取到一晚的緩衝時間。也許這一晚,他們就可以做很多事了。
太子思來想去,也沒想出個好辦法來,只能按照他提議的辦了。
略略整妝之後,有些憔悴有些清瘦但精神尚可的太子,在一間同樣算得上簡陋的宮室里召見了那幾名前來宣旨的內侍。
「奴才趙順叩見太子殿下。」以趙公公為首,其他三人一同跪在了地上向太子行禮。
「趙公公是吧?」太子掀了下眼皮,態度倒不顯得傲慢,「起來說話吧。」
「謝殿下。」
「眾位風塵僕僕趕路,想必現在也累了,」太子自顧說著,眼角神色不明的掠了掠幾句垂首的內侍,又道,「來人,好好安排幾位公公,讓他們先休息好了再說話。」
「謝殿下美意,」趙公公連忙出聲急急表明來意,「不過奴才們是奉旨而來,還請殿下先接了陛下的旨意。」
太子皺了皺眉頭,不悅的掃了他們一眼,見趙公公幾人垂首而立,不過卻是不卑不亢的堅持姿態。他似是無奈的哼哼,才道,「也罷,既然眾位公公不累,那就先宣了父皇的旨意吧。」
趙公公立時恭敬道,「是,殿下。」
話落,立即手腳利索的拿出了聖旨,對著太子面無表情宣讀起來。
太子見狀,只得就地跪下聽旨。
「……事情緊急,請太子聽旨后速速秘密返京,欽此。」
太子接過聖旨之後,一臉困惑的看著趙公公,「請問趙公公,知不知道父皇突然緊急召本宮回京是為何事?」
趙公公露了抹標準微笑,不著痕迹略略退開一步才道,「殿下說笑了,陛下的旨意也說了,事關機密,奴才就是一個跑腿的,哪能做出亂窺國家機密這種忤逆之事。」
太子有些失望的垂下眼皮,「是本宮一時激動失態了,還望公公莫要放在心上。」
趙公公立時謙恭道,「奴才這腦瓜有一點不好,就是跑的路多了以後,通常都不怎麼記得住東西。」
這是暗示,他趕路乏了,太子接了旨意自該安排他們幾人下去休息。
另外,也是賣太子一個人情,因為累了腦袋不記事,所以太子失態什麼的他睡一覺起來就忘了。
太子若有所思的打量了趙公公一眼,隨即揮揮手,讓人安排他們幾人下去休息了。
可是,待趙公公他們走後。太子回到先前的獨立宮室,立時便頹然的坐了下來。
「完了完了,現在怎麼辦?真是緊急密召回京,本宮現在回是死路一條,不回也是死路一條,你倒是說說本宮該怎麼辦?」
與他一同回到這間獨立宮室的太子府幕僚金水,此刻看見他這般慌張無措的模樣,心裡先起了幾分鄙夷。垂眸默然想了一會,才緩緩道,「如今之計,只能暫時先拖一拖。」
「拖?」偽太子幾乎立刻惱怒得跳起來,「你沒看見這道密旨嗎?看見這幾個字沒有?速速秘密返京!」
「難道拖得了一晚,還能拖上三五天不回去?」就算真拖下去,只怕沒過幾個時辰就惹得京城那位疑心了。
「殿下病了,暫時不宜舟車勞頓,這有何不可?」金水斜眼望去,神態十分冷靜沉著,「況且這只是密旨。」
太子愣了愣,「金先生這話什麼意思?」
「剛才趙公公他們都已經見過我了,我有沒有病他們看不出來?」
說到這裡,他又煩躁的站了起來,「都是你,剛才非讓我去見了他們。」
金水眉頭極快地皺了皺,心裡對這個冒牌貨更加鄙夷。
「殿下不必著急,他們暫時不會多嘴說什麼的。」
太子轉不過彎來,只怔怔的茫然看著他,「你有什麼辦法趕緊說?」
「第一,先派人將陛下密召殿下回京的消息給他送去。」金水被留在皇陵協助這個冒牌貨行事,自然是個穩妥可靠並且有能力的。只見他略一沉吟,就條理分明的安排了起來。
「第二,他沒有消息傳回來之前,殿下你暫且病著。」
「也就是讓我一直病著拖住?」
金水點了點頭,又接著說道,「第三,殿下啟程回京之前,那幾位公公也得暫時留在這裡。」
那剛剛才挨著半邊屁股要坐下的太子又驚得彈了起來,「你瘋了,別看那幾個是太監,可他們是皇帝派來的人,我們怎麼能夠私自扣留?」
萬一到時被查實,他脖子上就是再長多一顆腦袋也不夠砍。
想到這裡,他不由得深深後悔起來。自己為什麼貪那幾兩銀子,就糊裡糊塗跟他們到這來。
以為真是裝模作樣露個臉就行,天天還有好吃好喝的還有銀子拿……。
他就該早點想明白,這天上掉餡餅的好事什麼時候能輪得到他。就算真有餡餅,砸到他頭上大概也變成陷阱了。
偽太子正滿心悔恨的時候,金水已經不理睬他,直接就低聲的下了幾條命令。
那幾位公公既然一路快馬加鞭趕路而來,為了驅乏少不得要喝些酒。所以這一喝,喝得高些睡得久些,也是人之常情。
若因為這個,耽誤了行程,那更是再合理的事情不過了。
由於太子在幾位公公到來之前已經病了,所以一時半會不能立刻按照旨意啟程回京,這也是十分正常的事情。
一切安排妥當,金水只能惶惶的等著太子回信。
只可惜,金水再能幹,他也只是一個幕僚。他的眼光與見識,決定了他的處理方式都帶有局限性。
皇陵里的人根本就不知道,趙公公他們幾人當中,還有皇帝最高級別的隱蔽護衛在其中。
那個人混進皇陵的唯一目的,就是確認太子身份。
一個人,面貌可以相似。但是氣質與行事細節還有教養學識等等,這些潛移默化的東西,別人是學不來的。就算模仿,短時間可能模仿個大體,糊弄一下不熟悉的人還行,一旦在熟悉的人面前,只怕模仿得越多,這破綻便露得越多。
想也知道,既然混在內侍當中的暗龍衛是專門來識別真假太子的,又怎麼可能事前沒詳細做一番功夫。
識穿了在皇陵里的人是假太子之後,消息在第一時間就送了出去。
所以,接下來金水安排他們醉酒沉睡拖時間,這完全就是多餘的掙扎。
消息傳回京城傳到楚帝跟前,楚帝一張冷峻的臉,幾乎立刻就似籠了滿天烏雲一樣。低沉,壓抑,強大沉悶的氣勢幾乎令所有人都窒息。
如果不是被點名,誰都下意識對楚帝退避三舍,誰都不願意這時候湊到近前當炮灰。
也幸好,楚帝收到消息的時候是在御書房,除了幾位重臣外,並沒有其他大臣在。
楚帝這猛烈的颱風尾掃過,這些重臣除了心驚膽顫之外,就是覺得自己很無辜。
「你們,都退了吧。」
楚帝心情暴怒,不過事情沒處理好之前,倒還能很好的抑制著,並沒有對眼前幾位重臣做出遷怒的事情來。
「臣等告退。」
一眾重臣立時爭先恐後的施禮,然後逃也似的退出了御書房。
可是,待那厚重門扉再底關上,楚帝將自己往暗影里一縮,身心都在瞬間露了種頹然無奈的倦怠之態。
「手足相踐父子相殘的事情,果然還是不可避免。」他跌坐在御案后,失神的低聲喃喃,「可見這把金光燦燦的龍椅,無論何時,它的誘惑力都不會減退。」
可是太子,他從小當儲君培養的兒子,竟然真走出這一步,這既讓他痛心又憤怒。
當然,對於這一點,他反倒不覺得怎麼意外。
在確認今天這個消息之前,他還沒有確定自己非要廢儲再立不可。甚至,他還想過,只要將皇後母族的勢力拔除大半,將來他百年之後,倒也可以將南楚交到太子手裡。
畢竟這個兒子從小受到的教育,顯然比別的皇子更全面。而這個兒子,就資質而言,並不比其他人差。
他唯一不喜的,就是這個兒子身後那個強勢的女人與強大的母族。
南楚是他楚家的天下,他怎麼能容許別人染指。
可是,今天這個消息,反倒令他徹底下定決心了。
「也罷,朕的兒子那麼多,有能力治國的也不止那一個。」他就廢了那個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