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關押之所
江南下起了雨來,煙霧蒙蒙,如夢似幻。
玉陽湖本就極大,原本謝玉佔據的那些個島嶼,就不是什麼極秘密的地方,距離最近的城市也不太遠,事實上玉陽十二塢撤走時並不慌亂,因為早已經有過這類的計劃,甚至有過模擬撤退的經歷。
他們並沒有離開江南,也沒有離開玉陽湖,事實上,只是撤到了相對更遠的玉陽湖中心區域,距離城市遠的那些個無人島嶼其實很多,玉陽湖上大大小小上千座島嶼,真正有人的其實極少,畢竟出行不便,且有些島佔地不小,又植被茂盛,幾乎可作為世外桃源,因此謝玉早就做過準備,於玉陽湖深處備下幾座島嶼,甚至蒙起大量工匠的眼睛,將他們帶到島上建起房屋和工事,之後再將他們用船送離,這幾座島即便是在玉陽十二塢中,也只有極少數的人知道。
一棟棟精巧的竹樓掩映在花草樹林之中,再加上頗具新意的樹屋弔橋,玉陽十二塢中人撤退到這裡來之後,並沒有絲毫頹喪氣息,反倒很有些新奇,彷彿出門遊樂一般,一個個臉上都帶著笑意,絲毫不慌亂。
等柳將軍醒來的時候,甚至聽到了外間年輕男女歡快的笑聲。
他透過狹窄的木格窗戶往外看去,才驚異的發現自己被關押的這個地方……應該是在樹上。好似囚籠一般的木屋被懸吊在半空之中,柳將軍看到那些個青年男女毫不費力就能躍上高高的樹杈,而他若是想要逃跑,這個高度跳下去,恐怕有些危險。
這間屋子著實不算小,而且被分隔成四個空間,互相之間有堅硬的木欄,同牢房門的設置一模一樣,但是這被分隔的空間里雖然小,卻給他們每個人都放了一個小小的床鋪,再加上馬桶和極小的一張案幾,讓他哭笑不得的是,還有一小盆看著相當鮮妍可愛的花草。
他的鄰居是仍然昏迷不醒的陳巡撫,而面前狹窄的走道對面,看到的人卻更讓他驚異一些。
「朱大人,你怎麼會也在此!」柳將軍一下子站了起來,幾乎難以置信。
對面的中年男子或許是因為不是第一天被抓,瞧著已經淡定了許多,聽到他說話甚至淡定地笑了笑,「想不到柳將軍你也沒能幸免於難。」
「朱大人,這是怎麼回事,你有兩萬水軍,怎會……」柳將軍原本認為最有希望救他們出去的,便是這位朱大人了,作為水軍統領,又率大批水軍,從水路悄然接近江南,怎麼看都比他們要更加安全。
對面朱大人卻苦笑著嘆了口氣,「這什麼玉陽十二塢對水路的控制,更比陸路厲害,我還未進到江南境內,便已經被抓到此處,之後便只能手書一封予李校尉,讓他們在裕盛港口暫駐,不曾進得江南來。」
統帥被抓,真沒有比這更叫人無言之事。
「且不僅僅是我,袁副將、孫副將、周副將皆被一網打盡,被關押在旁邊那棟樹屋之中。」
柳將軍聽到這話,哆嗦著嘴唇簡直要絕望了,好不容易穩定了情緒,將視線看向朱大人旁邊的那個隔間,那裡有個青年正在呼呼大睡,彷彿根本不在乎自己已經成為階下之囚。
朱大人彷彿知道他在想什麼,解釋道,「這是魯陽侯的獨子傅卓,有他在,魯陽侯自然投鼠忌器,並不敢輕舉妄動。」
一個接一個的壞消息,柳將軍已經聽得麻木了,反正也不能更糟糕了。
「她到底想做什麼?」
朱大人沒有問這個「她」是指誰,他們都心知肚明,然而怎麼都想不明白,她想做什麼。
將他們全部都抓在這裡,關而不殺,到底想做什麼?
不多時,就有一個清秀少年打開門走了進來,手中拿著一個木桶,「吃飯!」
朱大人很自覺地將案几上的木碗拿了出來,柳將軍嘆了口氣,也學著他的模樣,既為階下之囚,哪裡還有多少講究。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給他們的吃食並不差,顆顆飽滿晶瑩綿軟的米飯,配上濃稠醬香的肉末湯汁,澆上來之後簡直叫人食慾大開,一人一碗飯,再加上一杯水,便是他們今日的午餐。
一聽到「吃飯」的聲音,對面那個青年一骨碌坐了起來,不比柳將軍他們滿臉憂色,他盤腿坐著,瞧著十分悠閑,甚至問那少年,「陸小姐在不在?」
那少年狠狠瞪他一眼,沒好氣道:「陸姐姐都被你害得被大龍頭叫去了,怕是要被訓斥呢,你還好意思問!」
青年這才愣了一下,皺起眉來,一派若有所思的模樣。
等到派飯的少年走了,青年才凝重道:「諸位大人,恐怕我們真的麻煩了。」
「什麼意思?」朱大人看向他。
「在這個組織內,原本我們有內應,恐怕現在這內應已經暴露了。」青年道。
柳將軍皺起眉,「所謂的內應,便是那陸小姐?」
青年搖搖頭,「並不是,但我一直在迷惑他們,讓他們以為這陸小姐是內應。」
「你說的陸小姐,可是靖王外家的孫女,陸蓁陸小姐?」方才醒來卻沉默不語的陳巡撫忽然道。
青年點頭,「不錯。」
陳巡撫搖搖頭,「他們本就不可能相信她是內應的。」
「為何?」青年反問道。
陳巡撫並不像是在軍帳中那樣暴躁易怒,反倒慢條斯理道:「這陸蓁聽聞在玉陽十二塢中地位不低,若她真是內應,怎可能到現在朝廷所做之事對於玉陽十二塢而言不痛不癢?」
「陳大人昨日里一直蓄意惹怒謝玉,怕是另有目的吧?」柳將軍卻避開了這個話題。
偏在這時,一串銀鈴般的笑聲傳來,門又一次被推開,走進來的是個容貌秀麗的少女,她一雙慧黠的妙目直接朝著陳巡撫看去,「這還不簡單,恐怕陳巡撫早已經心存死志,我們大龍頭不想殺他,他卻想死,這死得不明不白,自是我大龍頭的過錯,嘖嘖,只要陳巡撫死在這兒,我們玉陽十二塢自然是地地道道的『匪』了,至少這害死朝廷命官之罪是洗不清了,我說的可是,陳大人?」
陳巡撫的臉色一下子變得無比難看。
沒錯,他蓄意一次次惹怒謝玉,因他早已心存死志。
「只可惜,你早早送去京城的兩個兒子,早已經被我玉陽十二塢截下哩,至於你那仍在府中的妻女,大龍頭倒是下令好好看著。」少女笑盈盈道,「怎麼,陳大人還想死嗎?」
陳巡撫又驚又怒,「你們好大的膽子!」
「我們又沒做什麼,陳大人好好的,你的兒子自然也好好的,妻女我們也派人保護……怎地還要怪罪我們呢?」少女歪著頭,似乎有些委屈,嘆了口氣道。
「你是何人?」之前方才說話的青年傅卓忽然道。
少女朝他看來,微微一笑,「我?我姓陸名蓁,」笑容卻漸漸變得嘲弄起來,「是你口中那個與你訂了親事的陸蓁。」
傅卓卻並不驚訝,「原來如此,你們早就知道。」
「是啊,連人都認錯,還指望能讓旁人相信我陸蓁與你有私情,站到了我那可憐的表哥那邊,也是可笑。」陸蓁柔聲道。
這會兒傅卓反倒坦然起來,「這說法本就不高明,開始我就不同意這個餿主意的。」
「她嫉恨於我,自然只想得出這等主意。」陸蓁微笑道,「可嘆她對你確有幾分真心,偏你只是利用於她,真是可憐。」
傅卓這才沉默下來,他知道多說多錯,再不敢與陸蓁多言,只怕真正泄露了那人的身份。
偏陸蓁眼波盈盈,輕輕道:「她叫衛裕南,可是?」
衛裕南,乃是謝玉親信之一衛裕西的親生妹妹,昔日衛裕西只是個庶子,她卻是衛家千嬌萬寵的掌上明珠,長房嫡枝的嫡女,她的庶兄隨著謝文博一路北去,她卻因著個人私情背叛了玉陽十二塢,只因她的庶兄深得謝玉信任,她卻只是第七分舵的一個灰袍下士,不僅厭惡已經成了第二分舵的分舵主的長兄,而且深深嫉恨第七分舵的分舵主陸蓁將她方方面面都襯得一無是處——
既心高氣傲,又才疏學淺,不論武功還是能力,都遜色陸蓁太多。
有人的地方就有紛爭,衛裕南這樣的人,自然並不難收買,尤其她並未接觸到玉陽十二塢真正的核心,還不是那麼清楚謝玉到底有多可怕。
應該這麼說,瞧著玉陽十二塢這次遭遇了大危機,偏結局卻是如此不痛不癢,便可看出這背叛之人事實上對玉陽十二塢並不如何了解,魏瑾瑜雖是謝玉的丈夫,卻對玉陽十二塢知之甚少,甚至只能看到皮毛,謝玉本就不曾真正全然信任過他。
然而例如六連星島的具體位置,朝廷能知道得如此清楚一擊得中,可見除了魏瑾瑜之外另有內應,只這內應身份必然不是太高,否則便不會佔據成果如此慘淡可憐。
不管那傅卓沉下來的臉色,陸蓁笑盈盈道:「柳將軍,朱大人,只叫你們知曉,你們心目中的明主,我的表哥靖王魏瑾瑜,這會兒怕是快要被送到江南哩,你們問送到哪裡?嘻嘻,自然是送到我們大龍頭的房裡去,她的家務事,我們可是不敢質詢,也許我們大龍頭見他長得漂亮,便饒過他了呢?」她的話語里滿是諷刺,那邊柳將軍和朱大人卻怒得一下子站了起來。
「竟敢如此侮辱靖王殿下!」
「侮辱?」陸蓁嘲弄地笑了笑,歪著頭想了想,「這不叫侮辱,叫調|教。」
若是叫謝玉聽到,才叫真正哭笑不得,陸蓁這丫頭,當真是……慧黠得過了頭!
但有一點她可不曾說錯,靖王魏瑾瑜從京中失蹤,正是兩日前的事。
「哦,不必擔憂,家姐最近身體有些不好,姐夫心急,便去莊子里陪他了,早已經向皇上告過假,皇上准了的。」謝文淵不慌不忙道,不顧姜相驟然變了的臉色,笑得意味深長,「什麼時候回來?這我就不知道了,只需家姐心情——哦不,身體好了,他自然也就回來了。」
呵呵呵呵,某些人既然欠教育,那自然要教育好了,再說咯。
數日之後,手腳戴著鎖鏈,僅著單衣的魏瑾瑜,果真被送到了謝玉的房中。
此為雨夜,窗外雷聲隆隆,正是大雨傾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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