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從代王府離開不久,果然便見十數人騎著馬出現在王府大門,領頭的那一位一身銀色盔甲,因隔得遠,光線又不充足,喬英淇也不能看清他的容貌,只看周圍那些人畢恭畢敬的模樣,猜測著他便是那位曹定昭。
連夜趕回京州,難道是有緊要軍情?她蹙眉沉思,只當眼角餘光瞄到始終寸步不離地跟在身後的趙瀚霆時,她又覺一陣煩悶,因此地並不是適宜說話之處,她只能不甚友好地瞪了他一眼,這才加快腳步往客棧方向而去。
趙瀚霆依舊一聲不吭地跟著她,走出幾步卻又停了下來,回過頭去望了望重又合上了的代王府大門,眼中若有所思。
卻說那廂曹定昭回來,連身上的盔甲都來不及解下,便直往後宅照影軒而去,哪知剛經過竹林,便聽前方一陣雜亂的腳步聲伴著驚叫聲及尖叫聲。
他臉色一寒,望著那個尖叫著四處亂跑的素色身影,夜幕下那張熟悉的臉龐如今滿是莫名的驚恐,散亂的長發隨著她的奔走而飛揚著,有些許髮絲更是黏在她的臉上,給她更添了幾分瘋癲之感。
胸口急促起伏,看著她用力掙扎著推開抓住她一邊手臂的婢女,尖叫著『冤有頭債有主』之類的瘋言瘋語,他再也忍耐不住,邁開大步上前,一運氣躍到她面前,在她直直撞入懷中的同時,一手緊緊地環著她的腰,一手用力地劈向她的後頸。
只聽『啊』的一聲,含碧軟軟地倒在他懷中。
「主公!」見他突然歸來,侍候著含碧的僕婦婢女慌不迭地下跪行禮,可曹定昭卻只是冷冷地掃了她們一眼,抱著懷中人徑自進了照影軒。
將含碧輕輕地放到了床上,他定定地站在一旁,面無表情地望著昏迷當中的她,良久,猛地抓過她的手,將她的袖子往上推,便見原本潔白無瑕的玉臂上出現一道猶滲著血絲的傷痕。
他緊緊地抿著唇,抓著她手腕的力度越來越強,渾身氣息更是愈發的冰冷,也不知過了多久,像是懊惱自己的情緒起伏一般,他恨恨地甩開她的手,深深地吸了口氣,將心中那些異樣情緒撫平。
「劉褚玉,既然當日死皮賴臉地要到我身邊來,不管你是真瘋還是假瘋,這輩子就算死也得死在我身邊!」大掌輕輕地撫著她的臉龐,那輕柔的動作,就像是對待著心愛的姑娘,可說出的話,卻教人不寒而慄。
大手漸漸往下,最後落到她的脖頸處,一點一點地收緊,眼中恨意四溢,可當床上的女子開始掙扎時,那手便像是被火燎一般,飛快地縮了回來。
他低低地咒罵了一句,看著已然醒過來正咳嗽不止的含碧,也不待他細想,雙手已是下意識地伸過去摟著她,一邊手更是極其溫柔地為她順著氣。
「啊!惡鬼不要殺我,惡鬼不要殺我,不要殺我不要殺我!」好不容易才緩過氣來的含碧,一抬頭便見一身戎裝的冷硬男子坐到身邊,嚇得大聲尖叫起來,雙手更是胡亂地推著拍著,像是要把什麼不幹凈的東西趕開一般。
「劉、褚、玉!」曹定昭一個不著被她的指甲劃破臉頰,氣得臉都青了,當下也再顧不得其他,伸出手去用力制止住她的動作。
「惡鬼?我是惡鬼,那劉遠鄯是什麼?你若想死,我不介意送你去與父兄團聚!」陰狠的話語一字一頓從他牙關中擠出來,直嚇得含碧哆哆嗦嗦不止,嘴唇抖動著,卻再不敢多話。
「很好,不管你瘋也好癲也罷,只要永遠記得,我曹定昭是連惡鬼都恐懼的存在便可!」見她一如許多回那般嚇得縮作一團,一絲複雜的情緒從他眼中一閃而過,他垂眸片刻,這才揚聲吩咐守候在外頭的婢女進來侍候她梳洗換藥。
因有他站在一旁,婢女侍候起來倒也順利,如今這府中除了主公,再沒任何一個人能製得住發病的夫人,那樣心狠手辣的男子,哪怕夫人早已迷失了神智,可心底深處也是殘留著對他深深的恐懼吧?
換好了葯,見含碧仍是顫慄不止縮在床角處,年輕的婢女同情地望了她一眼,這才低著頭行禮退出。
曹定昭沉著臉一言不發,複雜的目光卻是緊緊地鎖著那瑟瑟發抖的女子,曾經明媚如艷陽,總是快快樂樂地跟在他身後,哪怕他甚少給她好臉色也全然無懼的天之驕女,誰能想得到有朝一日卻會變成如今這般模樣。
彷彿過了一輩子之久,久到他已經漸漸想不起她漾著明妍笑容時的模樣是怎樣的,取而代之的是她披頭散髮赤著腳尖叫著瘋跑……
每當她恐懼地叫他『惡鬼』時,他便覺得心中似是有把火在燃燒,怒氣更是控制不住直冒上來,惡鬼?當年纏著要嫁他這個惡鬼的恰恰是她!
他恨她迷失神智瘋瘋癲癲,可心底深處卻又有絲絲縷縷的,讓他分不清辯不明的慶幸……
這一生,他們大抵便是如此了吧?後悔么?他不知道,他從不會讓自己去想這樣的問題,從來不會……
見縮在床角的女子抖得更加厲害,他的右手微微抬了抬,瞬間卻又想到了每回他在她清醒時碰觸她時,她那激動恐懼的反應,動作便一下停住了。
他緊緊地握著拳頭,控制著不讓自己再去碰她,只深深地望了她一眼,隨後一言不發地推門而出。
屋內一下子便又陷入了靜謐當中,良久,床角處的女子才緩緩地止了顫抖,眼中的迷茫與驚懼也漸漸地散去,她低著頭,任由滿頭青絲垂落,將她臉上的寒意遮掩……
「曹大哥,你回來了?啊!你臉上的傷……」早就被院外一番騷亂擾得煩躁不堪的『王姑娘』,聽聞原本應在龔州的曹定昭歸來,又驚又喜地快步出門,剛出了院落大門便見一身銀盔甲的男子邁著沉穩的腳步從門前經過。
曹定昭皺眉避開她伸過來欲撫他臉龐的手,不咸不淡地道,「有事,你也早些安歇吧!」說完也不再看她,便要邁步繼續離開。
「曹大哥,你是因為她才回來的么?為什麼?難道你忘了姐姐……」
「你管得未免太寬了!我曹定昭要做之事,從來無需向任何人解釋!」曹定昭止了腳步,也不回頭,只冰冰冷冷地道。
「對、對不住,我、我只是、只是……」見他突然便變了態度,女子又驚又慌,結結巴巴地欲要解釋,卻只能看著那挺拔的身影大步離開。
***
「今晚之事多謝二公子了!」回到了客棧,哪怕心中仍是不喜他跟著自己,可喬英淇也清楚今晚若非他起來示警,她只怕難以輕易從代王府脫身。
趙瀚霆嘆息著道,「我不清楚你為何如此執著於代王府那位郡主娘娘,可曹定昭卻非等閑之輩,他能在短短數年間走到如今這位置,足以見得此人手段了得,你莫要小瞧了他。」
「我知道,我也從不敢小瞧了他,一個能聯合外人斬下岳父舅兄首級,事成之後又能輕易將同謀者勢力誅殺殆盡之人,我又怎敢小瞧了他去。」喬英淇嘲諷地笑笑。
頓了片刻又皺著眉頭問,「你可曾收到什麼消息?為何曹定昭會連夜從龔州趕回了京州?莫非是出了什麼大事?論理,他剛打下龔州,又意欲以龔州為根據地,本應留在龔州親自安排布置一切事項方是。」
趙瀚霆沉默了片刻,這才輕聲道,「說不定他是為了那位含碧郡主才會回來的。」
「為了含碧?這樣的話說出來,只怕連你自己都不相信!當然,若是他是為了回來瞧瞧被他害得不輕的妻子怎樣……」話音未完,她突然想到今晚含碧前後的一番變化,心中微微一動。
在照影軒外遇到的含碧,就像是刻意引著她到那處小山洞去,在察覺有人尋來時的那一推,以及她往洞外相反方向跑去的舉動,又像是為了隱藏她的蹤跡。
會不會,會不會她根本沒有瘋?她只不過是為了在曹定昭手上保存性命,這才故意裝瘋扮傻?
想到這個可能,她只覺心跳漸漸加速,若真是如此,或許她還能再想個法子見她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