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主公!賤人,我殺了你!」這突然的變故讓周圍不少人驚得停了手中動作,還是黃文沛率先反應過來,大叫著揮刀就要劈向顫抖著握著短劍的含碧。
不停滾落的豆大淚珠迷了她的視線,也將眼前那個鮮血直流的身影遮住,身後的危險她仿似全然不覺,突然又覺一股力度將她用力往前一扯,手中握著的短劍『當』的一下掉到了地上,緊接著整個人便被人牢牢地抱在懷中,濃濃的血腥味更是迎面撲來。
黃文沛一刀劈了個空,見竟是被含碧背後偷襲的曹定昭救了她,不禁悲憤地大吼,「主公,這賤人忘恩負義,留著她又有何用,待屬下一刀劈了她!」
「文沛,退敵要緊!」曹定昭面無血色,背上的鮮血更是如泉涌般,可他依然緊緊地抱著懷中人,強撐著吩咐。
黃文沛悲憤地大吼一聲,一刀砍下身側一位襲來的士兵,同時揮舞著大刀將又再迎上來的聯軍兵士殺個片甲不留,自然有曹軍將士將曹定昭及含碧兩人護著直退。
喬英淇也被含碧背後那一劍驚住了,未等她回神,身後的趙瀚霆卻是一聲令下,齊軍大喊著從周孫聯軍背後殺出,直殺得他們一個措手不及,曹軍見狀精神一震,立即揮舞著手中兵器直殺向已經開始慌神的聯軍兵士。
她強壓下那股恐慌,亦抽出長劍策馬沖入打鬥當中,努力一點一點往血跡斑斑的曹氏夫婦靠過去……
緊摟著她的身軀血腥味越來越濃,不停從曹定昭身上湧現的鮮血更是透過兩人緊緊貼著的衣裳,像是要滲入她的體內。
淚水如缺堤般的洪水一般傾泄而出,順著她的臉頰滑落身上,滴到那一片鮮紅……
「玉兒,莫要哭,乖,聽話,莫要哭,這一劍,是、是為人子女所必須、必須要刺的,莫要哭,我還是、還是喜歡那個、那個總是笑、笑著跟在、跟在我身後,吱吱喳喳說個不停的小、小郡主。」曹定昭顫抖著抬手去拭她的淚水,可手上的鮮血卻印到她的臉上,鮮血混合著淚水大滴大滴砸落,砸痛了他的心。
「今生、今生恩怨就此了結,來生咱們、咱們清清白白相守,作一對、作一對世間上最平凡,也最、最幸福的夫妻,可好?」身上的痛越來越劇烈,鮮血不停地湧出,他漸漸覺得意識開始迷離,有一股冰冷的寒意,像是從他骨子裡滲出,他用力一咬唇瓣,換來絲許清明,臉蛋貼著她的低語。
「不,我、我只願來生相見不相識……」許是臉上那股徹骨的寒意喚醒了她,含碧流著淚抽噎道。
「來不及了,來不及了,玉兒,自你纏上我那一刻,你便永遠只能屬於我,不管今生,還是來世……」最後一個字落下,曹定昭猛地用力抱緊她縱身往身後一跳……
「不要!」喬英淇大叫著飛奔上前,卻只觸到一方柔軟的衣帶,眼睜睜地看著相擁著的兩人跳下萬丈懸崖,瞬間便消失在眼前。
「含碧!」悲慟的呼喚響徹山間,卻喚不回離去的兩人。
急促下落的身體仍是被一雙強而有力的臂膀死死地抱著,耳邊是陣陣呼呼的風聲,還有那一聲低似一聲的『玉兒』……
終於,在意識即將失去的那一刻,她緩緩抬手抱著他的腰,「定昭……」兩行清淚被風吹散,濺濕了崖壁上一株野草的葉片……
「你叫什麼名字?你救了我,我爹爹肯定會很感激你的。」
「曹定昭,你到底不喜歡我哪裡?你告訴我,我都改了好不好?」
「人家也要你叫我『玉兒』,你叫一叫,只叫一聲可好?」
「定昭,今晚早些回來可好?人家想你陪我用晚膳,就咱們兩人……」
「下輩子,下輩子你也娶我好不好?有了這輩子的經驗,下輩子我一定會是很好很好的妻子。」
……
「英淇,英淇,你冷靜些,他們都掉下去了,全都掉下去了!」趙瀚霆快步上前緊緊摟著哭倒在地的喬英淇。
「主公!」好不容易將周振忠的首級斬下的黃文沛,回過身卻只見曹定昭抱著含碧縱身一跳,不由得悲憤大叫出聲。
趙瀚霆紅著眼將悲痛欲絕的喬英淇緊抱在懷中,曹氏夫妻的結局大大出乎他意料,他是知道含碧郡主意欲為父兄報仇,可卻斷斷想不到她會在這樣的時刻出手,曹定昭哪怕曾經待她再不好,可生死關頭依然緊緊護著她,並且將自己的後背交給了她。
可是,最終他換來的,卻是她的背後奪命一劍!
周孫聯軍全軍覆沒,曹軍主帥身亡,京州、龔州盡數落入齊軍之手,可是,他卻感覺不到絲毫的喜悅。
「來生他們一定會好好在一起,再無恩怨糾纏,他們……」懷中女子哭泣不止,他終忍不住啞聲勸慰,卻不料話音未落,卻被喬英淇用力推了開來。
「來生?今生尚且不能相守白頭,何苦來生再作糾纏!哪怕來生真能恩愛白頭,也斷不能抹殺今生種種不幸,既已相負,不如永生不見,既不相逢亦不相識!」
一字一句像是滲了血蘸了毒,望著她滿臉的怨恨,他甚至分不清她說的是曹氏夫婦,還是說的他們自己。
今生尚且不能相守白頭,何苦來生再作糾纏,前生他們未能白頭偕老,今生她便再不願與自己糾纏,是這樣的意思么……
他連連後退幾步,臉上血色『唰』的一下便褪得乾淨。
永生不見,不相逢亦不相識……他,怎可能捨得下!
***
「曹定昭之所以如此快便被攻下京州及龔州,原因是代王昔日舊部偷偷聯絡了含碧郡主作內奸……」喬英淇茫然地走著,耳邊迴響著的是流螢向她稟報的話。
她終於還是出手為父兄報了仇,可是曹家與代王府的恩怨,又怎輕易理得清!
一陣風拂過,帶來清雅沁人的花香,她定定神,放眼望去,卻見不遠處入目儘是一片艷紅,如火似荼。
「這是什麼花?」她不由自主地尋香而去,望著怒放著的罕見鮮花,不禁自言自語。
「這是鳳凰花。」輕輕柔柔地動聽嗓音在她身後響起,她心中一驚,回過頭一望,卻見一名年約二十左右的年輕女子,正一臉溫柔地撫著一朵開得正艷的鳳凰花。
「鳳凰花?我怎從未聽說過此花?」喬英淇吶吶地道。
「此名是我取的,這些花也是我所種下的,這麼多年來,還是頭一回開得如此燦爛……」女子輕嘆一聲,頗有些悵然地道。
不等喬英淇再說,她又輕聲問,「你可是從龔州來?他們、他們可都是死了?想來必是死了……」她又是低低地嘆息一聲,喃喃地道。
「你是何人?你口中所說的他們指的是誰?」喬英淇疑惑地問。
「我是何人?」女子失神地目視前方,好一會才輕聲道,「不過一旁觀者罷了,在將要離開前能有人來陪我說說會,上天總也不算薄待於我。」
「旁觀者?」喬英淇更覺不解。
「數年前,也曾有人尋到了此處,那日也是鳳凰花盛放之時,有一對年輕的男女尋來,男的面容清俊,卻是不苟言笑;女的溫柔秀美,亭亭玉立。我至今記得男子眼中那抹孤清,彷彿藏著無比沉重的心事,可在對著女子的時候,他卻總是甚為溫柔耐心。那女子,喚他『定昭哥哥』,而那位名喚定昭的男子,叫她『素棠妹妹』。」
喬英淇吃了一驚,曹定昭?素棠妹妹?莫非便是他那位指腹為婚的張家姑娘?
「日復一日,他們每隔幾日便會過來,只因那位素棠姑娘甚喜鳳凰花……」女子低嘆著道。
「你與他們是舊識?」喬英淇輕聲問。
「不,並非如此,他們並不知道我的存在,每回我就是藏身在那處隱蔽的小山洞前看著他們,看著那位素棠姑娘眼中情意越來越明顯,而那定昭公子神情動作依然溫柔,可那孤清之感始終不改。日復一日,後來便再不見他們的身影,直到兩年後,我方又見了他,可那個時候,陪在他身邊的卻不再是那素棠姑娘,而成了一名『小郡主』。」說到此處,女子臉上浮現幾分唏噓。
喬英淇沉默,那個時候想必是張家出了事,『素棠姑娘』身死,曹定昭結識了含碧。只是,眼前此女到底是什麼人?既然在此處種了這麼多的鳳凰花,卻又藏身著不敢見人,難道她身上藏著什麼秘密不成?
「他對那位郡主總是一臉的耐煩,可他卻不會知道,與待素棠姑娘不同,他的眼神總是不自覺地追逐著郡主的身影,哪怕他說出來的話讓人聽著總覺得少了些耐心。我想,他一定很喜歡那位郡主而不自知……」
喬英淇又是一怔,娥眉卻不自禁地微蹙,眼前的女子,莫非對曹定昭……
「鳳凰花,代表著錯失的愛……」正匆匆地趕來的趙瀚霆,見喬英淇正與一名陌生女子說著話,忍不住放緩了腳步上前,卻聽女子幽幽的聲音。
錯失的愛?他心中一凜,一股不祥的預感從心底深處冒起,他不敢再想,連忙上前,「英淇,喬將軍正四處尋你。」
喬英淇回過神來,見著他尋來,雖有不悅,但一聽兄長尋自己,遂連忙向那女子告辭。
望著兩人一前一後離開的身影,女子幽幽輕嘆,直到身後響起細碎的腳步聲,不一會的功夫,一把低沉的聲音響起,「公主,該啟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