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四分像你,剩下六分,無人能替
墓園裡,一排排昂然佇立的墓碑,漫天的小雪,像扯裂似的棉絮,席捲著冰冷刺骨的寒風,紛紛揚揚,零零落落飄了下來,落在樹枝上,落在長方形的墓碑上。
雪花中,一名身著黑色大衣的男子,面容美麗驚人,溫文爾雅,額前細碎的劉海隨著一陣冷風輕輕揚起,脖頸處裸露的肌膚細緻如同精緻美麗的瓷器,此刻嘴角正噙著溫和的暖意,手上抱著一束在冬天裡依然高傲綻放,晶瑩如雪的白色花朵緩緩到來。
在漫飛的雪花中行走,猶如畫面中走出來的人,美麗地讓人驚艷。
沉穩的腳步下踩著未曾還有人來得及清理過的厚厚的積雪,發出輕微的腳步聲,停在一個墓碑面前,眸子染上一抹溫柔,單膝跪下,抬手輕輕佛去覆蓋住墓碑上一層薄薄而冰冷的雪花,輕輕的將晶瑩如雪般潔白不染淤泥的花朵放下。
纖細瑩白的手指落在墓碑,順著墓碑上斑駁的痕迹,指尖下粗糙水泥的觸感,輕輕划至那張有著燦爛笑容的黑白照片上,輕輕在上面摩挲,眸中蘊含的那抹溫柔逐漸濃重起來,柔情,彷彿能將漫天飛舞零零落落的雪花融化成一攤春水。
「小傻瓜,今天是你的生辰,顏琛來看你了。」
輕柔而低低,如同泉眼裡汩汩流出溫暖的泉水般清澈見底的嗓音,響在這冷清的墓園裡,顯的無比清晰,低低的,扣人心弦。
黑白照片上的女孩,乾淨利落的髮絲,小小的臉蛋,五官精緻可人,挺翹的鼻子,眉眼總是笑的彎彎的,嘴角也總是彎彎的,嘴角旁的酒窩漾起,深深的雕刻在臉上。
也深深的印在他的心中。
那樣甜蜜,那樣淡雅,如以前一樣深深的吸引住他的目光,緊緊的鎖在她的臉上,視線不移分毫。
「這次,回到中國,就是想看看你……看看你在天上過得是否好,是否安然無恙,是否會有人會像我不懂事時那般欺負你……那般讓你難過……」
「機場上,我遇到了一個女孩,很巧,她是我高一老師的女兒,她和你有些相似,眉眼兩分,笑容兩分,剩下的六分,無人能夠替代你……」
「不過,她的面容,笑容,都讓我不自覺得想起你了,想起你在的時候,總是笑眯眯的,沒心沒肺,被我那般欺負還是傻乎乎的以為我對你是好的,那般的黏著我,寸步不離,跟煩人的粘人的牛軋糖一樣。」
「你說我有時候對你太冰冷,話太少,我只不過是不知道……在你面前……在你掛著甜甜的笑容面前,我到底該用什麼表情,到底該用什麼樣的語氣,到底該用什麼樣的話語,來跟你表達,讓你在面對我的時候…臉上的笑容愈濃,一步一步的軟化我的心。」
「在你面前,我只不過變成……不善於言行的顏琛而已……」
「可是,本以為我們之間可以順順利利走過這漫長的一生……」
「我卻目睹你逝去,那時也是大雪紛飛你生辰的時候,眼前一片猩紅,讓我想起十二歲的時候,也是這片猙獰的猩紅。我恨我自己為什麼不能救下你,恨自己的腳彷彿被釘下釘子,動也動不了,只能眼睜睜的看著你躺在血地中。」
眼角一滴清淚劃過臉龐,悄然落下,滴在黑色衣服上。
「我不能接受你的離開。我變了好多,變得奇怪,變得差點就瘋了,眼前你的模樣時時出現在我面前,似以前抱著我腰間甜甜的喊我。媽媽說我病了,病的深入藥膏,也病的不可理喻,把我送到美國接受治療……」
「不過你放心,我已經好很多了,你看,我完好的在你面前……陪你說話……」
勾出抹自嘲的笑容,輕輕的搖了搖頭,又繼續說道。
「你曾說過,讓我應該多笑笑,還說我笑起來好看,無人能及……」
柔和的眸光緊緊望向黑白照片上的女孩,嘴角勾起一抹淺淺的微笑,指著自己的嘴角柔聲道。
「小傻瓜,你看,我笑了,眉眼也如你那般彎起來。你不是很喜歡我笑起來的模樣么?那時你還拿起相機拍下,挽著我的手,說要留到老的時候好好回味……」
「你還說過,等我們老了,頭髮白了,牙齒掉光了,但身子肯定還硬朗,到那時候,一起牽著手,爬到山頂,等你累的時候,我背你,看太陽升起,看天邊晚霞落盡,看太陽下山的美景。」
「那時你邊說邊笑,笑我要是背上你的那刻,腰肯定會閃的,不過還不一定能夠背的上,因為那個時侯你會被我圈養起來,會養胖的,肚子上一圈一圈的,說我會不喜歡你了,而喜歡上別的大胸女人。」
「小傻瓜,你怎能言而無信,你說過會陪我到老……不會放開我的手的……」
……
絮絮叨叨說了些,輕輕摩挲著照片上的女孩,輕聲說道,「小傻瓜,我要回去了,聽到了么?」
凝視照片許久,緩緩起身,雙腿因為蹲久有些麻木了。
出了墓園,門旁站著身材瘦小,背有些佝僂,面帶滄桑感的男人。
顏琛目光輕輕落在他的身上,幾年不見的時間,從高大的身子瘦成被一陣風就能夠吹走的瘦小。
男人顫顫巍巍的向他走了過來,冷風微微吹過來,單薄瘦削的身子抵不住寒風,輕輕咳嗽數聲,面露愧疚,「顏琛啊,謝謝你能來看她。」
目光柔和而靜靜地停在不遠處的那塊墓碑上,半響,收起目光,淡淡說道,「看她是我應該做的……」
「你…和你媽媽最近過的還好吧?」男人目光平和看向他,輕聲詢問。
聞言,微微怔然了下,抬手撣去落在眉心的一朵瑩白的雪花,垂下眼帘,半遮住那雙眸,「我和我媽一直過得挺好的,不用你費心。」
「這些年,是我對不起你和你媽,沒去看過你們。」男人蒼老的臉頰上的愧疚愈來愈濃重。
頓了頓,唇角勾出抹自嘲,眸子不著痕迹的掃了他一眼,風輕雲淡,「你沒有什麼好對不起的。」
說完,加快往車子的方向走了過去。
在打開車門的時候,男人沙啞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
「顏琛,我希望你可以忘了她。」
捏住車門的那隻瑩白纖細的手指輕輕顫抖了下,餘光不著痕迹的往男人的方向看了一眼,眸子的不明意一閃而過,隨之被他很好的掩蓋住,迅速的坐到駕駛座上。
按下按鈕,車窗緩緩落下,透過車鏡,看到男人漸漸遠去,瘦如乾柴的背影。
有些顫萎的腳步踩在雪地上,失去那個人,正值壯年的男人消瘦了不少,頭髮也染上幾縷漂白,留下一行深深淺淺看似無力的腳印。
佝僂瘦小的背影,逐漸消失在雪景中。
而那些深深淺淺的腳印,也被陣陣落下的雪花掩蓋住。
抿了抿唇。
他真的能放下一切,忘了她么?
每次只要一閉上雙眸,會有她甜甜的微笑浮出,甜甜的喊他,喚她,可慢慢的,她甜甜的笑容消失了,四周變得昏暗起來,漸漸的,出現大片大片的猩紅,以及慌亂的喇叭聲向他襲來,像無形的繩索,像無形的蜘蛛網,無形而猛烈的壓迫感,緊緊的勒住他的脖子,緊緊的纏繞在他身上,緊緊的壓在他的身上,久久不能呼吸。
大口大口的喘氣,額頭濡濕,掩蓋住眸中的慌亂。
***********尊的很心疼顏琛啊****************
老地方,是以前和沈懿河約會的地方,學校的後門。
楚悠撐著傘,遮擋著頭頂飄下的雪花,美麗的眸子靜靜的看著無人的前方。
纖白的手從兜里拿出手機,按下沈懿河的手機號碼,放在耳邊。
耳邊一直是嘟嘟的聲音,沒有人接聽。
按了一遍又一遍。
唇角緩緩勾勒出苦澀的笑容,她知道懿一定就在旁邊,就是不肯接聽她的電話。
雪花一直飄,眼前一片白雪皚皚,就是不見他的身影,甚至有一朵飄進傘里,落在她的眉心。
也未曾察覺。
撐著傘,靜靜佇立在雪地中。
給他發過一條信息。
——懿,我說過,無論你來不來,我會一直等,一直等到你來……
帶著卑微祈求的語氣。
把手機收回口袋裡,抬起手將圍巾向上拉一拉。
抬起眼帘,一片陰影,這才發現眉心落著小小的雪花,伸手輕輕將雪花納入手心,張開手心,冰冷遇到帶著溫度的手心,很快就融化成一攤冷水,順著手指間的縫隙,緩緩流失殆盡。
我想彌補十年前的過錯。
已經後悔過一次,也不想再失去你一次。
也不想再後悔一次……
所以……
懿,無論你來不來,我會一直等,一直等到你來,來見我的那刻……
辦公室。
坐在柔軟的沙發椅,帶著黑框眼鏡,一身正經的西裝,只手撐著紫檀木做的辦公桌,正目不轉睛的看這文件的男人。
辦公桌上的手機震動的響了一下。
淡漠的眸子一掃屏幕,還是她的名字。
抬起纖長的手指揉了揉額頭,將黑框眼鏡取下放在辦公桌上。
眸光如一潭海水般幽深,拿起手機,在屏幕上一劃,幾十條未接的來電,都是同一段時間同一個人打的,還有一條未讀簡訊。
一條簡訊顯示出來。
——懿,我說過,無論你來不來,我會一直等,一直等到你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