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言多
雲淡風輕的,文憶將碗碟摞放整齊,打了盆清水,洗手。那表情、動作、語氣,毫無一絲芥蒂,彷彿什麼都不曾落入耳中。
「啊?」文成獃獃望著她,下巴都快掉下來,比見到李之秀、青落二人的「互動」還驚奇:淡定如斯?
「阿憶,你可能搞錯了,我說的是她們……」大概文憶是沒聽清、沒弄明白,文成一甩頭,認真說明,真不懂她為何執意要解釋給文憶聽。
「成姐姐,無需多言,你說的,我知道。」文憶伸手制止,順便抽過一塊干布,將清洗過的手,一根一根,細緻地擦乾。
十指整日沾「陽春水」,怎的還如此細長柔嫩如青蔥?對著文憶好看的側顏、白嫩的手,文成一晃神。好在,很快又反應過來:「可是……她二人……都是……」語不成句,斷斷續續。
「女子?」文憶回過頭,說出文成心中所思所想,不等文成回話,接著道,毫無波瀾:「此事有何稀奇?倒是某些人的少見多怪很稀奇。」嘴上輕鬆,內心糾結,幾乎快擰成一股麻繩,她有意淡化文成的過激態度。
「我,少見多怪?」文成食指輕點自己的鼻尖,檀口微張,不可置信,實在匪夷所思。
「好,那我問你。」文憶根本不給她反駁的機會:「兩個人相愛有錯嗎?」
「這得分情況,要是羅敷有夫、使君有婦,就難說。」文成思維不慢,一臉較真。
明知道自己並非此意,面對文成的插科打諢,文憶不作理會:「秀姐姐、青落姐姐相互傾心,於任何人無影響,只因身為女子,便要萬劫不復,受人詬病?」於其心有戚戚焉,不經意的,話裡帶了點點尖銳。
那雙清澈的瞳孔,憂傷中夾雜些微倔強,讓文成暗暗心驚:不是在說李之秀、青落二人嗎?阿憶的情緒怎會如此激動?
莫名其妙,但很快,文成替她找好了理由:應該是阿憶太過善良,見不得姐姐們的感情被世俗誤解,替她們抱不平。
潸然欲泣的一雙眼,叫文成再也不忍多說什麼,走近,捧起文憶的臉。直直望向那雙深邃的眸子,像要把人的魂魄吸進去一樣。
輕撫,那麼溫柔,溫柔到文憶的心扉打開,忍不住酸楚,一滴淚滑落……
認真的,對著眼前人,文成一字一頓:「阿憶,你說的對,既是相愛,無關性別。」拇指輕柔揩去一顆顆滾燙的淚珠。
周遭的一切彷彿都不存在,心裡眼裡,僅僅容下這個讓人心疼的小人兒。文成沉浸在執手相對的二人世界中,只要見了文憶有淚落下,便伸手去擦乾,不言不語。
心,如同被人緊緊揪住。「若是如斯佳人,誰還管那是男是女。」思想不受控制,文成根本不清楚腦中盤旋的是什麼,只能跟著文憶的淚,一滴一滴,打著心跳的節拍。
睫毛輕顫,淚珠沾染,劃過眼瞼,掛在唇角,似在等著有情人吻干。心中一顫,文成魔怔了一般,緩緩低下頭,一寸一寸壓縮兩人之間的空氣。近在咫尺,一顆心更加按耐不住,跳的歡。
文憶看著越來越靠近的臉,腦袋一時沒轉過彎,有些驚異,有些呆住。待一回神兒,心心念念的臉龐卻迅速抽離,鬆開的還有文成剛剛輕撫她臉頰的那雙手。文憶不清楚這一切,疑惑著到底發生了什麼。
轉過身,文成心驚膽戰:「文成,你這是要做什麼?」要不是文憶突然呆愣、詫異的目光,如一道驚雷般讓她驚醒,她無法保證自己不會犯錯。
緊握雙拳,指甲深深嵌入手心,肉痛的感覺讓文成清醒。要不是顧忌文憶還在場,真想給自己來個耳光:「怎會有如此齷齪的想法?她是你的妹妹,全然信任你的人。」
文成不斷責備自己:「倘若真那麼做了,你與那些趁人之危的下作之人又有何區別?」
此事總歸是一時意亂情迷,面對文憶,文成羞愧萬分,不想被對方察覺自己旖旎心思。一時間,氣氛僵住。
文憶全不知文成的心思,還在為剛才的親近又遠離感覺失落:終究只是短暫的溫暖……
正愁著,門外傳來一聲叫喚:「你們洗好了沒?」原來是青落,見這二人久久不露面,自己與阿秀呆在別人家裡,也沒個主人作陪,於是過來看看情況。
文成連忙應聲:「咳咳,好了,馬上過來。」咳兩聲,裝作若無其事,叫上文憶:「我們去罷,不能失了禮數。」
四人圍坐一堆,商量著找個娛戲消消遣,也好增進彼此感情。
「要不打馬吊吧?」青落對自己提議最滿意不過,四個人,還有比這更好的選擇嗎?
「打馬吊?」文成、文憶對青落提出的娛戲有些好奇,聽都沒聽過。
「這是一種新式玩法,在京城貴族中廣為流傳。我跟阿秀在京城帶過一段時間,學了過來。」一直沒什麼機會玩,這下可好了。獨樂樂,不如眾樂樂嘛。
青落越想越興奮,不待眾人商量出個結果,一溜煙跑掉了。
「八成是去取那戲具了,真叫二位見笑了。」李之秀對青落的跳脫個性無可奈何,耐心的對不明所以、面面相覷的文憶、文成二人解釋。
「哈哈哈,秀姐姐,您見外了。青落姐姐,乃性情中人,叫人羨慕。」有話直說,不必掩飾;心之所向,身之所往,不受拘束。此時此刻,文憶真想做一個這樣的人,可是總有千萬種理由擋住自己,說不出肺腑之言。
想到這裡,不自覺地,目光流連在文成身上,看對方有要抬頭的意思,趕忙抽回視線,又氣自己:作下停留的勇氣都沒有……
好在兩家隔的不遠,一盞茶的功夫不到,青落取來了壓箱底的「馬吊牌」。
「疊二者三而斜其一,即是七索,這樣繪貫錢與形圖的,是索;而這個,則是萬字……」拿出牌,好為人師的青落,一張一張,教文成、文憶認起來。
不僅好為人師,還善為人師,教起這個來頭頭是道:「第一把牌,我們攤開打,邊打邊說下規則。」見牌拆招,才能活學活用。
三個女人一台戲,何況這裡不止,不一會兒,暖意融融的小屋內,熱火朝天了起來。「三錢」、「五索」……響徹文家寧靜的小院。自是一番「龍爭虎鬥」,輸贏不要緊,要緊的是「貼紙條」。
玩了一會兒……「哈哈哈!」文成樂不可支,一手連拍大腿,一手指著青落,笑的前仰後合。在場的,除了她自己還不知自己身份已暴露,餘下三人都是暗暗搖頭:淑女氣質全無,毫無形象可言。
轉頭望向青落,文憶、李之秀也是忍俊不禁,輕笑出聲。青落臉上掛著七八條白紙,好不搞笑。往旁邊掃一眼,小矮桌上放了一碗漿糊,厚厚一疊白紙。原來,她們定下規矩,誰輸了,便往臉上貼紙條,懲罰不可謂不殘酷。
「要不然多沒意思。」這是規矩制定者——青落甩出的理由。
要不怎麼說人生處處是陷阱,自己挖的自己進。
這才多大會兒啊,排查一圈,李之秀臉上一條沒有,經驗足、牌技好,讓人心服口服,沒話說。
可,為何?文憶、文成臉上也只是掛了兩條而已。青落鬱鬱寡歡,此情此景,真想仰天大喊一聲:「天道不公!」
「不公平!」青落不服,指著文憶、文成:「快說,你倆是不是作弊了?牌這麼好?」裝作惡狠狠,瞪眼。
「牌好,那是也人家自己抓的,一手爛牌,不怪自己手氣差,倒怪起別人來?!」李之秀沒好氣的嗆她一句……
「夫人,你怎麼老是幫外人?」站起身,不滿的口氣。都算得上熟人,環境也較為輕鬆,情緒一時高漲起來,一個口沒遮攔,說漏嘴了。話一出口,青落趕緊捂住嘴。
一下子,如同被施了法,萬物像靜止了一般。此刻,靜到怕是一根針掉地上,都能聽得一清二楚。青落左瞄瞄,右瞅瞅,再低下頭去,單單不敢正視李之秀的眼睛。
暗示是一回事,可這正大光明的喊出來,公之於眾則是另一回事。
偌大的屋子,沒一個人說話,青落雙手捂嘴,頭擱在桌子上,耷拉著眼皮,像睡著了一樣。文成、文憶分別保持剛才出牌、理牌的姿勢,生怕自己一動,掀起「風暴」。
李之秀一邊恨鐵不成鋼,睥睨低頭「裝死」的青落,心裡責怪:「言多必失……言多必失,說過多少回,偏就不聽。」一邊思忖,如何應對。
就在眾人心慌慌時,終於,有人開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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