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我對急巴巴的男生一向沒好感,對布衣,我僅有的一丁點兒好奇心因為他的步步緊逼而消失貽盡。所以我承認暴暴藍所說的:我是一個在深度寂寞中隨時等待新鮮刺激的奇異女生。絕不肯也不會為誰停留。
天空是灰的好在我穿了彩色的衣裳所以看起來還不至於太壞如果不是實在沒轍,千萬不要離家出走。
這是我每次離家出走後最大的醒悟。
吃不好就算了,最糟的是那些天我沒有睡過一個好覺,賓館里的床太硬,而且我有點怕。稍有響動,我就瞪大了眼不敢再睡了。
所以回家后,我差不多一直都在睡覺。這種深度的睡眠被一個又一個的電話野蠻地割斷又重新堅強地連接在一起。我是不會接電話的,如果伍媽也不接,它就會一直一直地響下去。我在叮噹當的鈴聲里強撐著睜了一下眼又繼續睡去。一邊睡一邊做很多稀奇古怪的夢,夢到我被麥子帶到很高很高的一座山上,她用巫婆一樣充滿誘惑的聲音對我說:「七七,跳,往下跳……」
我沒跳,嚇醒了。
時鐘指到中午十二點。
我起來洗了個臉,懶洋洋地下樓,發現林渙之竟然沒去上班,而麥子端著一大碗湯正從廚房裡走出來。我討厭她這種以女主人自居的架勢,沒給她好臉色。
「呵,七七。」她把湯放到桌上,諷刺我說:「流浪歸來了?」
「你挺失望吧。」我笑著說,「瞧,電燈泡又回來了。」
「怎麼說話呢?」林渙之用筷子拍拍桌子說:「吃飯,吃飯!」
飯桌上,麥子坐在我的正對面。我知道,她一直在偷偷地看著我。看了許久她終於忍無可忍地說:「七七你怎麼吃得下這麼多?」
「我餓。」我說。
「你一定要吃早飯,這是基本的常識。」她說。
「她每天中午十二點起床,早飯就是午飯。」林渙之替我回答。
我繼續喝湯,伍媽燒不出這麼好喝的湯來,想必一定是麥子的傑作。一大碗湯,剎時被我送進肚裡。然後我一聲不響地離桌,其實我也奇怪自己怎麼可以吃那麼多,對著麥子那樣的女人,我怎麼可能有胃口?
可是我剛上樓她就尾隨而來,禮貌地敲門,並喊我的名字。我把門拉開,她一面走進來一面問我:「又要開始上網?」
「也許吧。」我眼睛不看她,懶洋洋地說,「還沒想好呢。」
「不如我們出去玩玩?」麥子說,「難得我今天休息,我們去逛逛商場,天已經熱了,你這季的衣服也該全換了。」
「又是林渙之派給你的任務?」我說,「不用說,一定又是我穿的哪件衣服讓他看不順眼了吧。」
「那還用說!」麥子上上下下地看著我,皺著眉說,「你這條綠色的長褲從哪裡來的?簡直綠得刺眼。」
「配上鮮紅的上衣會更好看,可惜我沒有。」
「好在你沒有。」麥子說,「也好在他沒有心臟病。」
「為了你我會努力氣他,氣不出心臟病也氣個別的疑難雜症。比如抑鬱症什麼的。這樣你才有用武之地么。」我當然話中有話。
麥子的臉白了一下,不過很快就恢復正常,她把手放到我肩上來,語重心長地說:「七七你可不可以不要讓他那麼擔心呢?要知道他真的很愛很愛你。」
「別麻,拜託!」
「哈哈。」她笑。
「你別煩我。」我說,「要逛街找林渙之,他替你開車再替你付賬,你多威風。」
「他?」麥子瞪瞪眼說,「早就去公司了,哪裡會有空陪我!」
「那你找有空陪你的,別指望他。再說他真的老了,一點情趣也沒有,我看你早就該醒悟了。」
「你這丫頭哪來這麼多論調?」她拉我,「到底去不去?」
「不去。」我說,「你也別生氣,要知道我這都是為你好。」
她不解地看著我。
於是我說:「你想想,我要是當著別人的面叫你媽,你臉上掛得住么?」
「你不是以為我一直都盼著這天么?」麥子可不是盞省油的燈,「我倒是沒什麼,只怕你喊不出口!」
「我輸!」我舉起雙手說,「那個……什麼的皮也沒你的皮厚。」
麥子只當沒聽見,在我床邊坐下說:「七七我真想知道,到底是什麼原因,讓你變成了這樣一隻小刺蝟呢?」
「你猜呢?」我似笑非笑。
「回學校去上學。」麥子做出一副誠懇的樣兒說,「你要可憐可憐你爸爸,從你離家出走那天他就開始胃痛,我今天也是來給他送葯的。」
我沉默。就算我心疼林渙之,也不能讓她看出來。
「那我先走了,如果你改變主意想逛街了,可以隨時打我電話。」謝天謝地,她終於停止聒噪,走出了我的房間。
我鬆口氣打開電腦,一上網就看見布衣在論壇上貼了一張貼,叫:《鴿子鴿子滿天飛》。
詳盡訴說的是我如何約了他又放他鴿子的事,言語凄婉搞笑,整個一可憐巴巴的活寶怨男。我看到的時候已經有一大堆的人跟貼,有人笑話他沒有一點自我防備的意識,被耍也是活該。有人替他打抱不平,一身正氣誓要掃平網上所有「妖精」。
我趕緊申明:「本人那晚確實在聖地亞,放鴿子的人不是偶不是偶,請各位睜大你雪亮的眼睛!」
布衣很快回復:女人啊,你的名字是騙子。
我溜進聊天室,點了他的名字就一陣狂扁。他被我打得暈頭轉向,發過來甜蜜悄悄話:「美女美女你停手,打我弄疼你的手!」
「幹嗎在論壇上瞎說八道?」我問他。
「我從七點等到十點,脖子都差點望成長頸鹿,心裡那個酸啊恨啊不寫寫貼怎麼可以得到釋放?」
「我真去了。」我說,「還大吃了一頓,一直沒見你。」
「不是說沒錢了嗎?」他記性倒是不賴。
「有人請么。」
「天啊天小妖女,難不成你約了我還約了別人????!!!!!」他一串的感嘆號加問號,做出一幅純情得要死的假樣。
「不行嗎?」我說。
「難怪我站在門口幾小時,就愣是沒見著一個單身的小姑娘。」
「你真去了?」我問他。
「騙你是狗狼養的。」他說。
「下次我請你吧。」我有些歉意。
「那要你單獨赴約,我才可以好好收拾你。」他說。
「當心你被我收拾了。」打情罵俏我可不怕他。
「我怕怕。」他說,「但是,我要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七七你對我誘惑太大了,就明天,我想見你,如何?」
「明天不出門。」我斷然拒絕。
「後天?」
「也不出門。」
「大後天?」
「也不出門。」
「被老爸關禁閉?」他恍然大悟地說,「你告訴我地址,我來英雄救美!」
「沒那回事。」我說,「我有自閉症。」
「你是妖精!」他咬牙切齒。
「我是妖精七七。」我糾正他,然後晾他,不再專心與他交談。
我對急巴巴的男生一向沒好感,對布衣,我僅有的一丁點兒好奇心因為他的步步緊逼而消失貽盡。所以我承認暴暴藍所說的:我是一個在深度寂寞中隨時等待新鮮刺激的奇異女生。絕不肯也不會為誰停留。
暴暴藍還說,她要採訪我。把我當成她長篇小說里的主人公。我連忙說不要不要那你的書一定賣不掉,我太灰了,沒一點兒色彩。
「這話說得妙!」暴暴藍驚嘆說:「七七你也可能當作家,我的小說就叫《灰色妖精》,你說好不好?」
「行哦。你的小說還不是你想咋整就咋整!」
「告訴我你的故事。」暴暴藍說,「我保證寫好。」
「真是對不起你,我沒故事啊。」我說。
「那就說說你為什麼要離家出走?」她並不放過我。
「你離家出走過嗎?」我耍花招。
「沒有。」她說,「或者也可以說,我一直漂泊。」
「為什麼?」
「因為那個家不是我真正意義上的家。」她說。
「那麼我也一直漂泊。」我說。
暴暴藍沉默幾秒后說:「聽首歌吧。」她替我放起林憶蓮的《灰色》。很老很老的一首歌,那時的林憶蓮聲音里有一種寂寞的尖銳,不停地喊著:灰色,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直喔得你喘不過氣。暴暴藍在那樣的歌聲里對我說:「七七我不逼你,不過你要是有想說的話,可以發到我信箱。」
我答應她。
在網上晃了兩個多小時,我覺得悶了,於是離開電腦到露台上透透氣,我的房間里有個很大的露台,抬起頭來天空可以一覽無餘。這是我最滿意的地方。林渙之的房間沒有動靜,看樣子他還沒回來。
但是很好,他不來打擾我。雖然他對我的放縱,已經到了我自己都不好意思的地步。
我卻忽然不知好歹地感到莫名的膩煩。這樣的日子,不知何時會是盡頭。如果真的出去讀書,是不是就可以解決一切。不不不,也許我所要的,並不是這些。我最大的痛苦就在於我永遠都不知道自己最想要的是什麼,這不僅是痛苦,簡直是悲哀。
我回到房間撥通了林渙之的手機,他過了很久才接,問我:「七七?有事嗎?我在開會。」
「沒事不可以打電話嗎?」我說。
他在那邊沉默,感覺很容忍的樣子。
「有人說你胃疼。」我又說。
「回頭再講。」他掛了電話。
我再打,他關了機。
我摔了電話,又開始覺得困了,於是回到床上繼續睡。期間伍媽上來過兩次,推了我幾把喚我吃飯,我支吾了一聲,沒起來。等我再醒來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七點,伍媽下班了,桌上留著我的飯菜。林渙之倒是回來了,正在沙發上看新聞,見我下樓瞄我一眼說:「醒了?」
「嗯。」我說。
他看著我說:「我已經申請替你復學,不過在這之前,你要先把功課再補習一下,我會替你請家教的。」
「你不是答應送我出國嗎?」我說。
「我只是答應考慮,等你高中畢業再去也不遲。」林渙之說,「下周一起會有家教來,你這兩天好好調整調整,以後不可以再這樣沒日沒夜地睡。」
「都是麥子的主意吧。」我不高興地說。
「胡扯什麼?」林渙之說,「還不吃飯去?」
我朝他喊過去說:「我不想讀書了,要不我出去做事吧。」
「你可以做什麼?」他饒有興趣地問我。
「我想開家精品店。」我無理取鬧,「專門賣女孩子喜歡的小東西。你投資,我會很快連本帶利還給你。」
「不。」他說,「我從不做有風險的生意。要做也不是不可以,至少要等你學過相關的專業拿到相應的文憑后。」
「你不也沒什麼學歷嗎?」我說,「不是照樣做得很好?」
「我是如假包換的碩士。」他說,「要不要給你看看我的檔案?」
什麼?林渙之是碩士?我怎麼從來都不知道?
但是我知道他沒有撒謊,這些事情上他從來都是說真話的。他不是那種虛榮的人。於是我嚇絲絲地問:「什麼專業?」
「經濟學,國際貿易學,雙料碩士。」他從椅子上站起來說:「你看你,如果連大學的門檻都跨不進叫我這老臉往哪裡擱?」
我笑。
這麼多年了我真的是一點兒也不了解他。
他看著我說:「笑什麼?」
「我在想你到底有多少錢,另外,你還有多少事是我所不知道的。」
「想要了解一個人,其實半天就夠了。」他拿起外套說,「我有點事要出去一下,你一個人在家不要緊?」
「有什麼要緊的?」我說,「我又不是三歲小孩。」
「最好不要出門,有人按門鈴也別亂開。」林渙之說:「那個男生這兩天一直在家門口轉悠來著。」
「呵呵。」我得意地說,「這隻能說明我有魅力。」
「真不知道你得意什麼!」他搶白我,拿了外套奪門而去。
我是得意,想讓林渙之生氣也不是那麼容易的。據說他們公司的員工都挺怕他,因為他脾氣難測,誰也不知道他到底什麼時候在生氣又什麼時候心情好,要不是待遇好,估計沒一個人願意替他賣命,當然塗金色眼影的朱秘書除外。
林渙之剛一出門,電話就響了。
我接起來。
又是那個姓曾的男生。語氣激動地說:「葉小寂,你終於肯接我電話!」
「有話就說,有屁就放。」
「我想你了。」他溫柔地說,「我一直一直在想你。」
他的話讓我渾身起雞皮疙瘩,他卻還在不折不撓地說:「我看到你爸爸出門了,你出來吧,我們見一面,我就在你家門口。」
反正也無聊一天了,找找樂子也行。我吩咐他等,然後放了電話從二樓的陽台上看出去,他果然遠遠地站在那裡。昏黃暗淡的夜色里我看不清他的臉,可是他個子很高,看起來彷彿很帥。他是我們學校出了名的白馬王子,曾經有女生還為他大打出手過。可是他現在都成什麼樣子了,我知道有不少的人會罵,葉小寂是妖精,他上了妖精的當了。
可憐的孩子。
我揮手示意他,他走近了,我朝他喊說:「對不起,我出不了門!」
「你爸把門反鎖了?」他自作聰明。
我示意他往上爬。其實我也只是想試試他的膽量,好傢夥,只見他把書包往後一背,後退兩步,作勢就真的要往上撲。
我心軟了,跑下去開了大門,朝他喊過去說:「喂,你名字里的那個『偉』字到底是人字旁還是火字旁。」
「火字旁。」他走近我肉麻地說,「我胸中一團熊熊烈火只為你燃燒。」然後,他伸出手來,一把抱住了我。
我掙脫他,低聲對他說:「你快走吧,小心他會揍你。」
「誰?你爸爸?」曾煒搖著頭說,「我看他比你和氣多了。」
「那是表面現象。」我說。
「廢話那麼多?」我急著要關上門,他卻一把拉住我說:「這個周末,我爹媽都不在家,到我家去玩好不好?我有好看的碟片。」
「你不要再纏我了。」我說,「我從來就沒喜歡過你。」
「不,你喜歡的。」曾煒不死心,激動地說:「我可以感覺到你喜歡的,你不要騙我,也不要騙你自己。」
「放手!」我低喊。
「你答應我我就放。」他又抱住了我,他的擁抱激烈而執著,弄得我疼得要命,我沒有再掙扎。然後我聽到他說:「Kissme?」
我把頭抬起來,就在這時,一束光照到我的臉上,是林渙之的車燈。見鬼!我竟然沒聽到他車子的響聲。曾煒嚇了好大的一跳,慌慌忙忙地放開我。我也有些尷尬,低下頭摸了摸頭髮。
林渙之看上去平靜極了,卻不怒而威。
我憤怒地踢了曾煒一腳,把他踢得哇一聲叫起來,卻又咧嘴一笑低聲說:「值得。」
就在這時,林渙之拿著車鑰匙走了過來,他站在曾煒身後,對他說:「時間不早了,你該回家了。」說完,他越過他走進來,並順手帶上了門。
進來后,他並不看我,徑自朝樓上走去,我近乎於挑釁地朝他喊:「你不高興是不是?可是你為什麼不罵呀,你裝什麼好人,你偷偷摸摸地回來不就是想找我的把柄嗎?你罵我呀罵我呀,我告訴你我不怕你!」
「你覺得自己該挨罵嗎?」他回過頭來問我。
我給他氣得只有喘氣的份。
他繼續說:「如果是這樣,自省吧,效果會更好些。」
我打定主意不激怒他絕不罷休,我跟著他一直到了他的房間,看他從床頭柜上揚起他的錢夾說:「你看,我忘了帶它了。」
「你去哪裡?我也要去!」我說。
「好啊。」他揚眉說,「那我們走吧。」
我懷著滿腔的鬥志上了他的車,我在車上一直想,不管他今晚要跟誰約會要去幹什麼,我一定要把這個局攪個亂七八糟,我恨透了他,恨透了他那副吃透我的小樣兒!
可是我沒想到,他卻把車一直開到了「大學城」。
這是我們這裡很有名的大學生聚會的地方,說是「城」,其實也就是一個小小的CLUB而已。
我本來有所懷疑,但很快明白這應該是他本來的目的地。因為,麥子等在門口,見了我們高興地迎上來說:「讓我等這麼久,怎麼?七七也跟著來啦?」
「你不歡迎也沒辦法了。」我冷冷地說。
「怎麼會?」麥子說,「你自己的家教自己來挑挑也是應該的么。」
啊?原來他們是來替我找家教的。
「走吧!」麥子推我一把,「是兩個大三的女生,等了半天了。」
「怎麼不是帥哥?」我說。
「也行啊,不滿意你可以自己重找么。」麥子轉頭對林渙之說:「這裡的歷史很悠久了,是一個很健康的地方,我上大學的時候就常來玩。」
我剛一進門就看見了優諾,她正在那個小小的舞台上坐在一根支著的話筒前微笑。一個男生坐在她身邊彈起了吉他,有人在喊:「優諾,優諾,來一首呵!」
他們不喊,我也知道是優諾,我在網上見過她很多的照片,短髮,每一張都巧笑嫣然。可是真正看到了,才發現她最迷人的是那雙眼睛,世界上怎麼可以有如此活潑動人和明亮的眼睛。簡直讓我自殘形穢。
台上的她點了點頭,開口唱起來:有些事我沒說,但我有感覺有些事我沒做,但我知道結果有一天我會,插上翅膀飛有一天我會,張開雙眼看有一天我會,見到我的夢中有誰有一天我會,飛越世界的背當太陽升起那一天你再看我一遍你將會發現我所有的改變……
那歌聲清澈溫暖,如同優諾本人。這還是我第一次真正地見到網友,雖然在網上和她很熟,可現實還是讓我變得不安甚至羞澀。
隨著優諾一曲歌罷,掌聲響起,她的眼神越過某人的頭頂與我有一秒鐘的相接。我猶豫著,不知道該不該走向前,告訴她,我就是七七,妖精七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