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胡家古板的教條和畸形的教育,讓胡卿心底隱隱生出一絲擔心和不安。
現在已經是新時代,風氣也開放了,連留洋的女學生到處都是毫不稀奇,胡家卻還像是生活在舊社會一樣。
大姐總是一副小姐做派,她穿著類似晚清時候的長褂儒裙,頭上綰著未嫁姑娘家常梳的髮髻,耳旁綴著一朵珠花。她踩著小碎步,秀花鞋都不露出裙底,說話也是輕聲細語,溫婉的樣子。
對家裡幾個弟妹她都是和和氣氣,恭敬謙讓,端的是一派長姐的風範。就連胡老爺都經常誇大姐懂事孝順呢。
胡定卿把這一家人隱隱露出來的自豪感和優越感看在眼裡。
有一天她故意纏著大姐,撒嬌弄痴地向她討要一塊錢,一直扯著她的裙擺不放手,可能是原主以前也經常耍這種『驕橫』的行為,大姐似乎見怪不怪了,只是對著她無奈說道:「你小孩子家家的,要那麼多錢做什麼?仔細叫娘知道了,又是一頓好打。」
胡定卿也不理她嚇唬小孩子的言論,繼續沒臉沒皮地試探道:「大姐你就答應我唄,我昨天聽大柱哥哥說,京城裡新出一種小人書,裡面有孫悟空三打白骨精的故事,要一塊錢才能買到,我想看,你就給點錢我吧。」大柱是胡老爺的徒弟之一,來胡家做事有三年多了,今年才十三歲,半大的小子正是愛玩兒的時候,他性子活潑開朗,這幾日幫胡家幹活的時候,胡定卿老愛找他說話。
要買小人書自然只是一個借口,果然大姐聽了她的話后立馬就訓斥道:「你也不小了,以後少跟那些小子混在一處胡鬧,更不能看那些不正經的東西,聽到沒?等你再大一些,說不準就是明年,爹就要讓你去上私塾了。」
私塾?胡定卿心裡一愣,臉上卻絲毫不現,只表現出一副不甘心可憐巴巴的樣子,大姐瞧著心又軟了,遂又補充了一句:
「吶,我這裡有五毛錢,你拿去買糖吃,可不許再淘氣了。」
於是胡定卿拿著錢高高興興地跑走了。
胡家的規矩晚飯是要一起用的。
菜品有葷有素,搭配得好,看上去非常可口,胡卿默默咽了咽口水,拿餘光瞥了一眼坐在桌前正上方的胡老爺,期望他快點動筷子。
胡定卿坐在飯桌的右邊,她的上方坐的是胡家三姐,再前面是二姐。左邊依次是王杜鵑,胡大姐。目光微微掃了一圈,正吶罕怎沒見著胡家那個寶貝蛋,就聽的胡老爺對李嫂吩咐道:
「你去把大少爺抱過來用飯。」聞言李嫂立馬放下手中的活計,向東廂走去。
沒用多久,李嫂就領著胡定暄過來了。七八歲的小正太,因為養的好,生的唇紅齒白濃眉大眼,此時正嚴肅著臉一本正正經說道:「兒子給爹娘請安,」接著又看向幾個姐姐一一問好。
胡老爺看見兒子模樣,眼睛笑的眯成了一條縫,嘴裡連聲說著『好,好,好』高興得不成樣子,十足的慈父模樣,十分以兒子為榮。
看著這一副其樂融融的畫面,胡定卿識相地沒有開口說話,默默地龜縮在一旁當壁花。直到胡老爺示意可以吃飯了,她才埋頭咬碗,戳著眼前的兩道菜。
明明印象中調皮頑劣的熊孩子,見了面卻變成了嚴肅假正經的萌正太,軟包子。畫風變得太快,著實把胡定卿驚著了,搞得她都懷疑是不是自己眼花,錯怪人家小朋友,又或者其實原主才是心眼小,嫉妒心強的偏執小孩。
也許是胡老爺給人的印象太刻板嚴肅,吃飯的時候大家都不說話,幾乎也不發出什麼聲音,一副好教養的樣子。
只有胡老爺飯間間或問胡定暄一些課業上的事情,爺兩一問一答,倒是難得顯出一絲溫情。
一頓飯吃得胡定卿憋悶不已。
晚些的時候,胡定卿趴在桌子上無聊的數窗花,心裡卻在想著胡定暄的事兒。原本她還想著,原主和胡家的寶貝蛋向一直兩看相厭,況且上次還結仇了,按道理那個被嬌寵長大的金疙瘩,必然是個睚眥必報霸不講道理的性格,她還想著要怎樣做才能,既不得罪小霸王又讓他不敢再找她麻煩。
沒找到結果卻完全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出現在她面前的儼然是個乖乖小少年。不管內里如何,至少表面上看起來,那就是個懂禮貌愛學習的小正太。
事情的發展始料未及,胡定卿無奈嘆了口氣,她抬起雙手揉了揉太陽穴,覺得非常煩躁。
正在這時候,大姐邁著小步子施施然走進了房裡,步調優雅。後面跟著三姐。
胡家的幾個姑娘,大姐從來長女派頭十足,她自持身份,一向矜持穩重,恭順父母,照顧年幼弟妹。二姐長相喜感,嘴巴也甜,總是一副天真不知事的模樣,討得大人的歡心。原身則因為從小嫉妒羨慕胡定暄,反而養成了一副偏執的小性子,經常惹事。只有胡三姐,性格木訥寡言少語,又因為是第三個女兒,她出生的時候,胡老爺王杜鵑對於她不是兒子簡直失望至極。跟本沒受到什麼關注的三姐,平時簡直像個小透明,沒有絲毫存在感。
現在她和大姐一起過來,顯然有事情。果然就聽到大姐對她們說道:「方才娘和我說了,三姐和小妹如今也都長大,也需開始讀書識理,咱們家的姑娘,萬萬沒有當個睜眼瞎的道理。」
胡定卿聞言連忙識相地跟著附和點頭。大姐端著茶杯小泯了一口,放下后才接著說道:
「我雖不才,但給你們開蒙還是成的,所以從明兒個起,你們二人跟著我讀書,待以後略識的幾個字,爹明年會送你們去私塾。」
三姐聽完話還是那副老實蠢頓的模樣,胡定卿卻因為開心,嘴巴抹了蜜糖似的誇著『大姐真好』『大姐真聰明』『我好喜歡大姐呀』之類的話,好話誰都愛聽,大姐聽了一串兒甜言蜜語,笑彎了眉眼。
胡定卿心想,這倒是個機會,只要學了認字兒,以後才能明目張胆的干一些事。
早些年,大姐和二姐上過私塾,教書的先生據說是清朝末間年的舉人。為人很是清高,總是端著一副讀書人的架子,目無下塵的樣子。如今為了生活,家裡開了個學堂,收著十幾個學生,靠著束修過日子。
胡家自認為是有底蘊的人家,在教養女兒當然也不願落人口實,總不能讓她們當個睜眼瞎的。其實這時候已經有了女校,一般人家都會送女孩子去上兩年學,等以後畢業了,就能能在洋行銀行這些地方工作,對女孩子來說既體面收入又不錯。更好一些的,如果上學的時候成績很好,可以申請留校教書。
王杜鵑思想守舊,自然不能允許自己的女兒上女子學校,她甚至斥責那些地方為不三四的,有礙女子名聲閨譽,好人家的女兒是萬萬去不得的。
這是一個最好的時代,也是一個最壞的時代。新舊交替,文化衝突。它能夠非常包容卻也能異常排斥。
胡老爺幼時經歷過富貴,那時他家裡還很富貴,頗有祖產,因後來年景不好,又加之父母不擅營生,才漸漸沒落了。故此胡老爺心裡總不甘心,他骨子裡的傲氣讓他不屑於那些窮人為伍,總是及及營營,希望胡家能恢復以前的繁榮。
為了胡家的前程和未來,家裡的子女不能自甘下賤,甚至要和低等的貧民保持一定的距離。說到底,他們骨子裡一直保留著一種微妙的高貴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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