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二天,胡家迎來了一男一女。男的是個年輕的少爺,三十來歲的年紀,這位可不得了,他穿著一身得體的黑色西裝,頭戴禮帽,手上還拿著一跟漂亮的手杖,乍的一看,還以為是某個西方國家的紳士呢。女的就更時髦了,只見她燙著大捲髮,嘴唇塗著性感撩人的大紅唇,穿著一身潔白的高立領緊身連衣裙,外面套一件牛皮小馬甲,手上戴著一雙白色蕾絲手套。脖子上系著一條絲巾,腳蹬著一雙紅色的高跟小皮鞋。遠遠看過去,就像美國流行雜誌上的摩登女郎。
這二位一過來,就受到了胡家最高級的接待,胡老爺領著一家人,用最大的熱情和禮節迎接他們的到來。整個過程所有人臉上一直都是笑眯眯的,一副很高興的樣子。
這位小姐名叫李慧雯,是胡老爺的侄女兒。
胡老爺的爹,胡老太爺,年輕的時候納過一個妾,據說那個女人是戲班子出生,模樣生的漂亮,身段嬌柔,有一副好嗓子,會唱南方的採茶戲,勾得胡老太爺稀罕,很是得寵過一段時間。後來懷孕了,就更囂張了,不把正房太太放在眼裡。直到生下的是一個女兒,她才漸漸消沉下來。後來正房太太一舉得男,她就完完全全失寵了,之後沒多久就生了一場大病,沒熬過兩個月人就去了。
她的那個女兒,比胡老爺還大著一歲,太太心裡不喜歡她,表面上卻是一副慈母樣子,養到十五歲,就給她挑了位面上好看內里齷齪的人家給發嫁了出去。
胡家姑太太出嫁十多年,也沒替夫家生下男丁,只生育一個女兒,就是李慧雯。她那夫家也是個厲害的破落戶,因為這件事,竟把姑太太休回了娘家。
如此,走頭無路之下,李慧雯母女二人只有投靠胡家。寄居胡家那年李慧雯只有十歲,王杜鵑雖然對此事頗有微詞,但也不敢挑戰丈夫的權威,只敢私下抱怨幾句。
而胡家人這麼歡迎二人的原因,自然不是有多麼喜歡李慧雯,而是在意她身旁的年輕男子。他是公安局局長家的大公子,名叫劉景輝。
李慧雯是個有手段的女人,當初纏著她娘送她去上女校。後來在一次派對上,認識了劉景輝。她長得漂亮,有心機有手段,很快就把劉景輝給迷住,兩人迅速陷入愛河,你濃我濃,之後劉景輝就納了她為姨太太。
劉景輝是上過大學的人,家裡早早就娶了一位太太,只是那位太太為人過於規矩,行事古板木訥,絲毫不懂情趣,和劉景輝站在一起跟個老媽子似的。再加上年紀有些大了,自然比的上年輕嬌嫩會撒嬌的小姑娘討人喜歡。
時下的一些人,有錢的有勢的,或者是有權的,在外面有那麼幾個紅顏知己太正常了,更別說家裡還有一大堆的大小老婆。彷彿是身份的象徵似的,這些人家裡放著有身份有教養的太太,外面小公館里養著漂亮時尚的女郎。這真是一種奇怪的風氣。
李慧雯有本事,她能讓李景輝納了她而不是放在外面,當個隨叫隨到的玩物,可見她不簡單。要知道即使是個妾,也比外面那些個沒有身份的強,畢竟這個時候妾可是合法的。
對於胡家還說,能和局長家攀上關係,可是天大的幸運,所以怎麼能不熱情。
劉景輝今天會登門,給胡家這個面子,當然和李慧雯有很大的關係。李慧雯很會做人,從進門起,她臉上一直都是掛著笑的,她挽著李景輝的胳膊,親親密密地和大家問好,還給每個人帶了禮物。看上去和這家出嫁的女兒也沒差了。
既然她把胡家當做娘家,胡老爺自然也願意作這個面子。李慧雯是個聰明的,她既能攏得劉景輝來這裡,未必不是做給人家看的,說明她也不是孤家寡人一個,是有依靠的,和那些交際花可才一樣。胡老爺也不是個傻的,這可是互惠互利的好事,攤在他頭上自然都好好把握。
王杜鵑也笑眯了眼,她抓著李慧雯的手,熱切地說到:「來就來了,做什麼帶這麼多東西過來,倒叫你們破費了,那幾個小鬼惦記著做甚!」嘴裡雖是這麼說,可是神情卻極為滿意。
李慧雯也不戳破王杜鵑的小心思,照樣摟著她親親熱熱地回答:「嬸娘說這話可是見外了,咱娘兒倆可不講這些虛禮,沒的傷了情分。再說幾個弟妹都是懂事的,我稀罕都來不極呢。」王杜鵑聽了,心裡頭就更滿意了,總算她會做人知道感恩,好歹沒白白養活她一場。
李慧雯今年十九歲,她和大姐年紀差才多,只略長兩歲。兩人一起長大的,也算有幾分情宜。她給大姐帶的禮物是一瓶法蘭西香水,一個精緻的小瓶子裝在精緻的包裝盒裡,特別漂亮,看起來價值不緋。
以胡家的經濟條件,肯定買不起這些舶來品,所以收到禮物大姐很高興也很喜歡,眼睛都是亮晶晶的。倒是二姐,從剛才起,直剌剌的目光就一直盯著李慧雯,臉上表情變幻莫測,不知道是羨慕還是嫉妒。
李慧雯端著茶杯,手下有一下沒一下地撩撥著,她和大姐兩個在房間里聊天。胡定卿也偷偷跟了進來。
「嫁人了才知道還是家裡好,自由自在沒有束縛,去上學和同窗郊遊想怎樣就怎麼樣多好。」李慧雯似真似假抱怨道。
胡定卿聽了,偷偷瞥過臉去看她的表情,然後就是一張好看的臉,她有點發花痴,覺得李慧雯真的很漂亮,一張明艷的小臉,笑起來顧盼生輝,她看了人家好一會兒視線也捨不得離開。相比較而言,胡家的幾個姐妹容貌就遜色太多,大姐更是被襯得暗淡無光。
大姐蹙了蹙眉頭,嘴裡反駁說道:「女孩子嫁人了還是安分些好,當以家庭孩子為重,別叫外面的東西迷花了眼。」
這話說的不中聽,擱旁人身上,就算不生氣也不會給你什麼好臉色。
李慧雯是知道她這個表妹的性格的,古板,不會看眼色,一派以自我為中心的樣子。所以她也不介意,臉上的表情一點也沒變,只是另起了一個話題,道:「聽說卿卿上次大病了一場,怎麼如此不當心,現在可好全了?快過來給姐姐看下。」說完就看向胡定卿招手。
聽八卦被抓包還被點名,胡定卿有些尷尬,心想大姐可真不會聊天,看看這麼漂亮親切的姑娘都說不下去了,只能拿她來緩解氣氛。於是索性大大方方走過去,叫了聲「慧雯表姐」
李慧雯把她拉到身邊,摸摸她的小臉,又摸摸她的頭髮,然後笑著說道:「卿卿越大越漂亮了,把姐姐們都比下去了,以後必定是個小美女。」
看這話說的多好聽,要不是早上梳頭的時候,鏡子看到的還是那張蠟黃-色沒營養的小臉,胡定卿還真以為自己有多漂亮呢。心裡不禁嘖嘖道,不願這位混的好,看看這情商,妥妥甩胡家姑娘十幾條街。更別提還長的這麼漂亮。
兩人的三觀不同,聊天也沒有共同話題,過了一會兒,李慧雯就找了個由頭先離開了。
大姐送她出去,回來后臉上瞬間沒了笑,她的嘴角下垂,拉成一條直線。讓本來就不出色的面容變得刻薄嚴肅。
她臉上罕見地扯出一種嘲笑的弧度,陰測測說道:「還是一樣的不知廉恥呢。」
這樣的大姐簡直太不像平時的她,絲毫不見以前恭順溫婉的模樣,反而有點可怕。胡定卿不自覺抖了一下身體,默默縮了一下脖子,試圖把那種滲得心慌的感覺擺脫掉。
「卿卿以後可要聽話,不要想著用臉蛋去迷惑男人,跟個妖精似的不要臉……」大姐突然湊近胡定卿耳邊說到,那種低聲線讓人毛骨悚然。她的手還放在她的臉上來回磨搓著,似乎在檢測這張臉以後是否真的能長成絕色。
胡定卿覺得自己的臉肯定被搓紅了,大姐似乎有點陷入魔障,難道真的是李慧雯給她的刺激太大?她不敢太大動作,偷偷瞥了大姐一眼,然後才慢慢抬起頭,利用小孩子
的天真無邪,睜著還算大的水潤眼睛,無辜地說到:「什麼是妖精,是長得好看的嗎,那大姐姐就是漂亮的妖精。」
小孩子的聲音多純真,童言無忌的說話,大姐盯了她一會兒,忽然就笑了,她摸了摸胡定卿的頭髮,像是自言自語道:「你還小呢,懂什麼呢。」
晚上的時候,正房裡,胡老爺躺在外間土炕上抽旱煙,吧嗒吧嗒的,煙霧繚繞。
「如今生意越發難做,布行也不景氣。那些個勢力眼,都跑去舔洋人的腚兒,只賣洋貨。拚命壓我們土布的價錢,昨天又退了兩比生意。」劉老爺沉聲說到。
「這可怎麼辦!我們家可就指望這門生意養家糊口呢,萬萬不能斷掉啊。那些挨千刀的良心都叫狗吃了,賺這麼多黑心錢也不怕遭報應!」關乎自家生意問題,王杜鵑聽了也急了,但她沒什麼主見,只能恨恨地罵兩句。一切還是要聽劉老爺怎麼說。
果然就聽劉老爺說道:「城南蔣家的二少爺,正張羅著要納一位妾,他們家大業大的,原本也輪不到我們肖想,也是我們家的造化,和劉局長家沾著親,這事兒已經有這眉目了,約莫可以成事。大姐的年紀正好,這些日子你再好好教教,讓她心裡有個普。」
蔣家王杜鵑知道,那是真正的大戶人家,連報紙上都報道過的人物,出門都是汽車接送的。聽到大女兒可以嫁過去,頓時喜上眉梢,連聲音也比平時大了兩分,「誒喲,大姐真是好福氣,以後就是少奶奶的命咯,攀上這門親,以後什麼問題不能解決,這真是天大的造化!我們家的生意哪裡還用都著再發愁!」
劉老爺又使勁吸了一口煙,沉吟了一會兒,才繼續說到,「蔣二少爺成親八年,家裡有一妻二妾,卻只得了兩個丫頭,家裡老人急了,才想著再給他納一房小。大姐將來嫁過去,主要的任務就是生下兒子。如此才能立的住腳。」
說的這麼清楚,自然是想讓女兒明白些,能早早立主腳跟,以後才能在蔣家說的上話,幫扶娘家,幫扶兄弟。
王杜鵑一向聽胡老爺的吩咐,這次也不一樣,得了話兒立馬樂呵呵去尋大女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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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定卿發現這幾天大姐心情似乎很好,她嘴角一直是上揚的,走路就像帶了風,步子邁更加優雅,甚至在教三姐和她認字的時候,好幾次都走神,往日的嚴格的氛圍也變成了如沐春風。胡定卿尋思著,大姐著模樣,瞧著怎麼這麼像少女懷春呢?
於是連續好幾天她偷偷去找二姐聊天說小話,才終於讓她知道,大姐要嫁人了!
難怪了,難怪這幾日王杜鵑脾氣都好了不少,還三五不時的給幾毛錢她買糖吃。
想想大姐也才十七歲,這個年紀放在現代該在上高中,到這裡居然都可以嫁人。
在胡家,兒女的婚事顯然是父母一手包辦,孩子是沒有發言權的。大姐輕易就被胡老爺送出去做妾,並且她似乎還非常樂意。胡定卿暗暗擔心,胡老爺太□□,心裡只關心胡家和胡定暄的未來,女兒對他來說就是一件可利用的工具,讓胡家更進一步的工具。而她卻不想自己成為胡家的工具和犧牲品。
胡家的女人被胡老爺圈養再后宅里,思想被禁錮,意識被束縛。她們變得軟弱膽小,這座院子就是她們的避風港,並且已經失去了逃出去的勇氣和信心。
胡定卿不禁想道,或許事情如果沒有到達最壞的地步,已經威脅到自己的生存的情況下,人們都不會去破壞目前安逸的環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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