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城
第一章
就在他們還在猶豫的時候，展眉把筷子一放，意味不明地叫了聲：「爸！」
展顏心裡警鐘頓時響起——來了！
展眉這聲「爸」叫得特別委屈，好像真是誰給了她氣受似的。
展川松十分心有靈犀地呼應，慈祥地揉了揉他女兒的頭髮：「傻孩子，沒事兒，爸這兒替你扛著呢。」
展川柏失笑：「川松，咱們幾兄弟一起長大，你心裡那幾道腸子我清楚著，不用跟我面前演戲。」
趙可蘭只是輕輕扯了扯丈夫，想讓他別太激動，畢竟小叔當年紅白不分地扯著噪子說自己家擋了他們家財路的畫面，她還歷歷在目呢。她就把這小叔刺激大發，跑出來亂拉著人說話，引得別人議論就不好了。
這小叔不同以前，這人倚著自己命不久矣，大家都不敢對他怎麼樣，身上又多了幾份蠻橫，好像全世界都欠了他似的。
展川松被這麼一說，果然臉上有點兜不住，眼看要發作，展眉卻按住他的手。
展眉說：「爸，我來說吧，你吃你的。」
展川松似乎挺信任他女兒，在飯桌邊幾人的注視下眼睜睜地大口吃起肉來。
展眉說：「二伯，二伯母，展顏表姐，我絕對不麻煩你們，你到時就讓我搞個衛生什麼的我也願意。我都打聽過了，你就一個月給我三千塊工資成了。」
展顏頓時就被朵奇葩驚艷了,差點兒把嘴巴里的幾粒飯米都噴了出來——還「給我三千塊錢一個月就行了」！
她數著飯米粒想，那我們家是不是還該謝謝你這麼貼心，都替我們想好了？
趙可蘭和展川柏對視一眼，都在對方眼裡看到了無奈。
這事對於展川柏來說也不算什麼大事，不過他還是放不下以前那些事，心裡有芥蒂，就不太想開口，尤其他弟和這侄女理噹噹然的態度讓他十分不爽。
趙可蘭一看她丈夫就知道他心裡想什麼，她也吞不下那口氣。家裡不算有錢只算小康的時候，小叔一家子人就拖家帶口地讓自己家養著，後來見好處不能再撈了，就開始發窮惡耍賴。
現在自己家條件好了，又腆著臉過來裝熟，這種親戚，也真是夠了！
她腦子裡迅速出了兩個方案——
一、跟感覺走，拒絕這對索求無度的父女。但是這個方案也伴隨著後續的一些麻煩，例如展川松回四處跟人說自己家的不是。她們老展都活到這種程度了，面子還是要一點的。但是為了堵死展川松，不讓他覺得自己家欠了他，這個方法是最有效的根除方法。
二、保全面子，答應他將來會給展眉安排工作，就安排個簡單的文員，不會對公司有什麼大貢獻，但也不會壞公司事兒。
一時間，飯桌上各人心事變化萬千，都拿不定主意。
大家還在試探的時候，展川松筷子一放，似乎是吃飽了。
然後他就跪下了，在展顏家厚重的地毯上肆意磕著頭，邊磕邊說：「二哥！大哥不管我，你不能不管！我以前錯了！我是渾蛋！我願意用我這條命給展眉換份工作，一個容身之所！求求你！求求你答應我吧！」
展眉臉都黑了：「爸，你起來！」
展眉依然活在初中時期，自己還沒有變樣時眾人簇擁高高在上的記憶里，永遠只有人求她沒有她求人，即使自己再艱難她也相信自己能挺得過去！她開不了口說那個「求」字！
可是現在她看著自己的父親這麼作賤自己，心裡有種「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的憤怒。
她不能把自己最後一絲尊嚴都丟了！
她吃力把自己那瘦得只剩一把骨的爸爸從地上拉起來，按著他坐回座位上。
趙可蘭早就拉了拉女兒的椅子，讓女兒坐近自己點兒，生怕這個小叔發起瘋來會傷害自己女兒。
展川柏這些年見的人多了，對展川松一點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本事早就免疫，此刻也沒有動容，只是冷眼看著。
展顏更是看都不想看，心想好好地吃個晚飯不行，就得在飯桌上鬧，這些都是跟她那奶奶的做法如出一轍，難怪奶奶一直偏疼她小叔。
展川松坐著椅子上嗚嗚地哭了起來。
展眉氣撥山河地吼一聲：「別哭了！」
所有人都被她嚇了一跳，展川鬆了也忘了哭，雙眼發直地看著自己的女兒。
展眉覺得自己特別有骨氣，傲視自己堂姐一家子：「爸，你看看他們的臉，你都這樣了，他們有點想幫的意思嗎？！我剛才就是故意提給我三千一個月的！瞧瞧這家有錢人！連給我三千一個月都要猶豫！更別說給我提供一間房間住了！咱們不靠這家子冷血動物！還活不成了我！走！」
她說著就拉起展川松要走，展川松死死巴著椅背：「眉眉還小，不懂事，你們原諒她，她說的都是渾話，不作真的！二哥二嫂！你們真的幫幫我！小顏，你小時候跟眉眉最好了不是嗎？小叔求求你了……」
趙可蘭冷了臉：「展眉成年了，她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做什麼。是了，我們冷血，我們家養了你們十幾年也夠了，現在既然展眉不稀罕，那我們也不做這費力不討好的事兒。」
展川柏打電話讓人把阿姨叫回來，筷子就往桌子上一丟。
他痛心疾首地看了自己弟弟一眼，說：「走吧，以後別來找我了，我冷血？要說冷血我這還是我這做哥的跟你學的！」
展川松雙眼放了放空，突然站起來說：「你就是惦記著以前那些破事兒是吧！我現在把命還給你成了吧！還給你！」
展川松說完就眼珠亂轉，似乎想找根柱子一頭撞上去。
趙可蘭也趕緊站起來，怕他一時衝動，做好準備隨時攔著。
展顏直接拿著手機走到廚房那邊去，偷偷給物業打了電話，讓他們派幾個保安過來。
展眉全身的血都在翻滾，她覺得自己所有的尊嚴都被她爸丟光了，被展顏一家踩在腳下。她雙手死死地按在桌面上，胸口不停起伏，腦里開始腦補自己以後變美變有錢有權回來讓展顏俯首稱臣的畫面。
展川松迷茫地看著年邁五十還顯得年輕的臉，健壯的外形看起來是那麼健康，這應該是堅持健身的才能保持得了的體型。
他二嫂看起來就更加不像四十多的人，不知情的人以為最多就三十齣頭。
他的侄女看起來靈氣逼人，樣子隨了她爸媽最好的地方，小小年紀大有所成，眼睛也特別大……
再反觀自己，瘦得像個癮君子，日子倒數著過，這輩子就沒有什麼指望了，早年搞公司也倒了，老婆還跑了，女兒又丑又心高氣傲，成績還差，讀書也是沒有什麼指望了……
「人和人的分別怎麼就這麼大呢……」他喃喃地念著，站了起來。
展眉深深地看了展顏一看，看了她二伯二伯母一眼，試圖傳達一個「我記住你們了，將來我會回來讓你們好看」的信息，扶著她爸走了出去。
然而趙可蘭和展川柏卻是憐憫地看著她，都想著，這孩子被她爸媽徹底養壞了。
展顏去開門，直接說：「你們出門坐小區的巡邏車到大門口，大門口就有接駁地鐵的樓巴，不是小區業主樓巴每人收一塊。」
展眉被展顏這段話激得全身直抖，咬著牙說：「有錢人都沒良心！都不是好東西！你別得意！你會有報應的！會寫劇本了不起嗎！也不知道是不是陪人家睡了換回來的！」
展顏毫不猶豫地一巴掌往她臉上蓋了上去。
展川松衝過來舉起來，被趕過來的趙可蘭拉開了。
展顏往門口一指：「至少比整天惦記著人家家裡錢和生意的人有良心多了！滾！」
展眉捂著臉，猙獰地沖自己二伯喊：「展川柏，你看家都教出了什麼，有這麼當著長輩的面打人的嗎！你賠錢！」
展顏一手把她推了出去：「再吵我還不把你打骨折了！展眉你試試！我早想打你了！要不是我還剩那麼一點兒自制力我初中的時候就把你嘴巴撕了！你再說話試試看！讓你滾你麻溜滾！剛才不是還特有骨氣嗎？！我家的錢我就是撕了也不給你點碎頭！滾！滾！滾！」
物業處派的保安正好趕上兩小姑娘對罵，旁邊年輕的女業主還架著個瘦猴，另外一個男業主一手護在其中一個小姑娘身前，情況似乎十分混亂，但明顯是家事。
保安站在巡邏車邊，一時都不知道怎麼辦。
趙可蘭和展川柏都懶得再吵，直接說：「保安大哥，麻煩把他們送送出去，認認人，以後別讓進來了。」
展眉內心那丁點骨氣再次衝上來，一聲不吭地拉著自己丟了魂似的爸爸上了巡邏車，狠狠地用眼神颳了展顏一下，車子就駛著這兩父女離開了。
那晚之後展眉兩父女再也沒有出現過，而江城的天一天比一天熱，大家桌邊的試卷越堆越多，黑板上的高考倒計時也剩下了個位數。
高考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