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辛雨再次見到顧然是幾天之後。
晚上把兒子哄睡后，她收拾好垃圾袋準備到樓下丟垃圾，左手還拎著一個嘟嘟打碎的暖水壺。轉身關門的一瞬，她瞥見隔壁推門而出的顧然，手裡拎著一個輕便的行李箱。
她的目光落在他手裡的行李箱上，這是要出差還是出國？
他察覺到辛雨的目光，扭頭看過來。
其實，這些天辛雨很想跟顧然親口說句謝謝，不管這句謝謝他在不在乎。想到兒子掉進湍急冰冷的河水裡，身處危險之中她卻不在兒子身邊，她就特別自責，同時也慶幸多虧有他在。
「嘟嘟睡了么？」顧然問。
「剛睡下。」辛雨再次瞥了眼他手裡的行李箱。
顧然似讀懂了她心裡的疑問，「房子已經裝修好，我也該搬走了。」
「……」辛雨的心就像是深幽的井底突然滴入一滴冷水，咚的一聲。該走的總歸要走，這不正是她盼望的么，相忘於江湖，形同陌路。
顧然輕笑了聲，看似隨意地說：「你應該不知道，前幾天蘇陽來找過我，他告訴我不該住在這裡繼續打擾你的生活，他擔心我會再傷害到你……我後來想了想確實如此，我做事太欠考慮也挺自私的。既然我們都離婚了，就該各自走好以後的路，畢竟一輩子那麼長，對不對？」
辛雨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只望著他墨染般的眼眸，怎麼也看不透。理智卻告訴她，他說得對，一輩子還很長，各自走好以後的路，與其憎恨，不如淡然祝福。
她手裡一空，摔碎的暖水瓶被顧然拿了去。
「又是嘟嘟幹得？」顧然想到調皮的兒子，不覺皺了皺眉，微揚的嘴角卻泄露出愛到骨子裡的寵溺和無奈。
「是啊，他趁我在廚房做飯的時候偷偷玩球，不小心打到了暖水壺上，幸好裡面沒熱水了。」三四歲的小男孩正是貪玩好動的年齡，很多教育方法和策略在他們面前不過是紙上談兵的空洞理論，有時真得毫無用處。
「辛雨……辛苦你了。」顧然垂下眼帘，濃密細緻的睫毛遮擋住眼底所有的愧疚和心疼。
辛雨一愣，這應該是兩個人離婚以來，顧然說得最暖心的一句話，雖然語氣聽起來依舊溫涼沒有多少波瀾，可她的心像被一雙大手輕輕握了下，心中湧起陣陣苦澀，夾雜著一絲溫暖。
「我自己的兒子，談不上辛苦。顧然，我很想跟你說句謝謝，謝謝你救了嘟嘟，如果當時沒有你在，我真得不敢想。」
顧然輕扯了下嘴角，學辛雨的樣子，「我自己的兒子，談不上謝謝。就算當時拿我的命來換嘟嘟，我也不會有絲毫的猶豫。」
電梯門叮嚀一聲打開。
辛雨看顧然手裡拎著行李箱，再拿著暖水壺很不方便，遂說：「把暖壺給我吧。」
「不用，我提著吧。」
兩人走進電梯。顧然頓了頓，還是忍不住提醒道：「摔碎的暖水壺要用袋子裝好，再拿去丟垃圾桶。你這麼提著去，很容易被碎片扎傷。」
「……奧。」辛雨抿了抿嘴唇，心裡蹦出一絲尷尬。
顧然似乎覺察到自己的話有些關心過度了，輕咳了聲，說：「抱歉，我又多管閑事了。其實你已經做得很好，比以前堅強**很多。」
「是么？」辛雨扭頭看向他，「那我該感謝你給我這個機會，如果不是因為離婚，我應該還是那個整天瞎樂呵的傻女人，人生沒有計劃，沒有追求，有的只是眼下的小快樂，小幸福。」
「……」顧然。
辛雨澄澈潤亮的眼睛里隱有笑意，就這麼直直地望向顧然，彷彿要看進他的心裡去，「顧然，到底哪個我才是更好的辛雨？」
兩人四目相對，終究是顧然先別過頭去，淡淡地答：「我更欣賞現在的你。」
辛雨靜默片刻兒，望著顧然俊朗冷漠的側臉，揚起唇角笑了，語調輕快地說：「……我也是。」
我喜歡不再愛你，不再依賴你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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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絲絨般的夜空，彷彿劇場里厚重地帷幕，緩緩拉開都市夜生活的序幕。霓虹閃爍，流光溢彩，整個城市變得不再冰冷沉默。
顧然靜靜地開著車，外面的路燈交錯落進車裡，半明半暗，漸漸變成淡淡的乳黃色。他突然不想回酒店，也沒有困意，腦海里全都是辛雨望著他的樣子，眼睛清澈潤亮，她輕輕地問：「哪個我才是更好的辛雨？」
他再次說了違心的話。
如果可以，他寧願一輩子慣著她，看她整天沒心沒肺地圍在他身邊瞎樂呵，他寧願一輩子把她捧在手心裡，讓她當一個任性的傻女人……可他偏偏給不了一輩子。
他開著車不知不覺來到h大學。大學校門進進出出大多是年輕情侶們，一張張年輕的面孔上洋溢著甜蜜的微笑，就連吵架生氣也生動得讓人妒忌，一如當年的她和他。
顧然停好車，朝校園裡走去。他沿著清幽小道走到自習樓，很多學生還在上晚自習，尤其是考研大軍們，手邊厚厚的英語詞典，腳邊甚至放著熱水壺水杯，一副把家當全部搬來的架勢。自習室里基本有兩種人，一種是真來學習的，另一種是來陪學的，以前的辛雨就屬於後者。
顧然手裡拿得是書，辛雨手裡拎得永遠是各種零食。
「你是老鼠么，一直吃個沒完。」
「我才不是呢，我最害怕老鼠了。」辛雨拿出地瓜條投喂到顧然嘴邊，「嘗嘗嘛，很好吃的，又可以鍛煉臉部肌肉減肥。」末了，不忘強調一句，「這個不會發出聲音。」會發出聲音的零食已經全被顧然沒收了。
顧然拿走她手裡的零食，塞給她筆和紙，「聽寫昨天給你畫的單詞。」六級考試臨近，辛雨的六級考試辭彙字典還是新的，他實在看不下去，決定身體力行督促她記單詞。
辛雨撓撓頭，好多單詞不認識，眯眯眼睛，說：「顧然，我困了。昨晚看書看得太晚了。哎，我真是越來越努力了，你不該誇誇我么？」她耍賴的時候，總喜歡抱著他的胳膊，賴在他懷裡，眯著眼睛裝出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
顧然輕笑了聲，「言情么？」看課本十分鐘不到就睡著，看言情可以看到凌晨兩點鐘，依然精神抖擻，這就是辛雨所謂的努力。
被拆穿的辛雨只能呵呵呵，「丁墨的科幻言情《獨家佔有》很好看的，尤其是……」
她趴到顧然耳畔嘀嘀咕咕，然後就看到顧然白皙的耳垂微微泛紅，一雙沉黑的眸子睨向辛雨，「……你大晚上不睡覺就看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可真夠閑的。」
「……」辛雨在顧然的盯視下，緩緩低下頭去。很不純潔么？這本還是宿舍的小夥伴們推薦給她的呢，昨晚看到那什麼的時候，大傢伙湊在一起就男主的技術問題深入討論了一番，也沒覺的不好意思捏。
顧然甩給她一個無藥可救的眼神兒，開始埋頭看書，神情專註，緊繃的薄唇看起來很嚴肅，當然更多的意思是懶得搭理她。
辛雨蔫蔫地托著下巴，望著顧然發獃，盯著看，盯著看，越看越帥，越看越喜歡。直到某人重重地合上書本，學不下去了。
走在回宿舍的林蔭小道上，辛雨快步跟上顧然，解釋道：「你幹嘛生氣，我不就是說了句男主很棒么？」
顧然驀地站住，轉身看向她，沉亮的眸子彷彿沾染了璀璨星光，深幽明亮。他輕哼了聲，「很棒？哪裡棒？」
「……」辛雨眨巴眨巴眼睛，到底是誰在耍流氓？
他又靠近一步，「人獸……更猛更持久？一個女孩子這麼重口味兒真得好么？」
「什麼呀，我只是覺得好玩，挺新鮮的，呵呵。」辛雨在他銳眸的盯視下，不得不改嘴，「……好吧，我承認我是挺無聊的。」
她澄澈的眸子亮晶晶的，貝齒輕咬著紅潤的嘴唇，看起來一副委曲求全的模樣兒，卻莫名地讓他心動。
他突然低下頭吻住了她的唇，綿軟馨香的觸感讓他捨不得離開。辛雨愕然回過神兒來，已被他擁進懷裡，進一步加深了這個青澀稚嫩的吻。
她獃獃地縮在他懷裡，任其擺布，一顆心柔軟得彷彿一池春水，蕩漾著旖旎的波紋。
不知過了多久，他鬆開她，嘴巴微張，雙唇濕潤潤的，氣息有些急促沉重。澄黑的眼眸里有著清淺的光澤，深深地凝視著她，問：「……這樣不無聊了吧？」
「……」辛雨的臉頰紅彤彤的，剛才被吻得七葷八素得還沒緩過神兒來，只眨巴眨巴眼睛迎上他的目光。
顧然抬起大手摸了摸她的腦袋，唇角翹了翹，「無聊就找男朋友，少看那些少兒不宜的東西。」
「……」辛雨懵，無聊找男友可以玩親親？
這是他第一次吻她，顧然唇角微彎，月光下，她臉頰酡紅，羞澀呆萌的俏模樣兒，從此刻在了他心裡。
「老師，這兩個名字不是我們刻的，您不要誤會。」
一位長頭髮，臉圓圓的女生見顧然站在她們身旁，眼睛盯著課桌右下角刻的名字。最近學校在舉行愛護公共設施的活動，當場被這麼帥的男老師抓到，實在太丟臉了，她趕緊站起來解釋。
顧然抬眸看了女生一眼，淡淡地說：「我知道。」
知道？
女生驚艷地盯著顧然，好帥好帥，正常來說，帥到這種程度早該風靡h大了，她以前怎麼沒見過。是她眼瞎了還是太孤陋寡聞？
「老師，您是新來的么？」
「我不是老師，很多年前，我也在這裡上過自習。」
女孩驚喜地說：「師哥呀，你是哪個專業的？」
顧然俊眉微微蹙了下，沒回答。可女孩笑眯眯得，還是不離開。
他坐下，目光落在桌子右下角他和她的名字上。
顧然辛雨永遠在一起。
辛雨陪顧然來上自習時，偷偷拿出小刀子刻下這句話。因為這句話，又被他說太閑。辛雨大方承認，確實很閑啊，也很無聊，那可不可以……親親？她總是擅長不失時機地撒嬌耍滑。
或許是過了太久，手指下的字體早已不復最初的粗糙清晰，歲月磨去了稜角變得模糊，可依然能看出彼此的名字。
「師哥，這不會是你和女朋友當年刻下的吧？」女孩自說自話，眼神里滿是羨慕。
「……」顧然。
女孩從顧然的俊臉上再一次自作聰明地找到了答案，「看來是嘍，真令人羨慕啊，好浪漫。你到這裡來追憶過去的愛情，一定是畢業后勞燕分飛，她嫁給了別人？還是……」
顧然：「別瞎猜！畢業后她就嫁給我，我們現在有一個可愛的兒子……很幸福。」
「那你為什麼來這裡，看起來……還有些傷感。」眼前這位長得很好看的男人，看起來冷冷的，眉宇間似有一縷淡淡的哀傷，彷彿一道無形的牆隔絕了所有想要關心他的人。
「……我只是想來看看。」顧然站起來，「這位同學，你的問題實在是太多了。」
顧然走出自習樓，緩步朝校園外走去，消瘦高大的身軀在昏暗光線下扯出模糊的影子，越發顯得清冷孤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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