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辛雨沒想到會在這裡遇到顧然，感覺他像從夢裡走出來一樣，有點不真實。她站起來，看著他一步步向她走進。
「你怎麼會在這裡？」顧然也有點意外。
「我……我來找同學。」辛雨不想讓他看出破綻，突然想起來畢業后留校的張燕，「上大學時，我們班的班長燕子，你還記得么？」
「不記得。」
辛雨在心裡呵呵了兩聲，果然是顧然式的回答，他向來不會把無關緊要的人記在心上，不記得實屬正常。
顧然問：「嘟嘟呢？」
「這會兒應該睡了吧，小姨陪著他呢。」辛雨看他一直站著，怕他太累，頓了頓，淡淡地說：「顧然。」
「嗯？」顧然抬眸看過來，雋黑的眼睛里有一絲困惑，似乎還有淡淡的期盼。
辛雨生怕他起疑，儘力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平淡溫涼，「能陪我坐會兒么？」
她也不看他，坐回破舊的木板凳上，左邊給他留出位置。她知道他會坐過來，就像以前一樣，她在心裡篤定他一定放心不下，會來這裡找她。
顧然走過來，袖長的手臂進入她的視野。簡單的白襯衣卡其色休閑褲，身上淡淡的清爽氣息，彷彿早春四月樹梢上新長出的葉子浸潤在陽光下的味道。
他坐下來，兩人之間隔著兩個拳頭的距離。
辛雨垂眸，彎起嘴角笑了。她扭頭看向顧然，對上他沉黑的眸子，「為什麼老是看著我？」
顧然微窘，扭頭看向別處，「我覺得你今晚對我挺好的，要是以前，恨不得我立馬從你眼前消失吧。今晚竟有閒情逸緻跟我坐下聊天？」
辛雨心頭一動，暗想她的態度是不是太好了，反倒讓他生疑。想及此。她斂了斂唇角的笑意，說：「就算離婚了，也不能抹殺我們共同走過的青春和留在這校園裡一點一滴的回憶。它們就像這裡的一草一木，真實的存在過，我們的愛情也是。我今晚在校園裡溜達了一圈，想明白很多事兒。顧然，不論你在哪裡，你都是我兒子的爸爸，永遠都是。」
「辛雨……你長大了，也成熟了。」顧然目光沉沉地望著她，幽黑秀致的睫毛微微顫動，眼睛里有著讓人心動的溫柔。
辛雨輕輕地吁了口氣，揚起唇角笑了，「我現在可是成熟女性，超級辣媽，出得廳堂，下得廚房。我前天還把電腦拆了呢，學著修了修，沒想到還真被我修好了，沒耽誤趕稿子，呵呵。」
「……真厲害。」
僅僅三個字，顧然說出口時心裡特別酸楚，既為她的成長感到高興，又覺得很愧疚。他曾經在這裡向她承諾，會用一輩子的時光愛她守護她，會給她足夠的空間讓她沒心沒肺地笑傲江湖，可這些他都沒做到，他把太多的責任和負擔拋給了她。辛雨，他捨不得讓她受一點苦的小女人。
「聽說你的書要出版了？」
「嗯，我其實也挺意外的。就是那本《愛在路上》我大四的時候在網上發表的，都好多年沒去網站看了，沒想到點擊率那麼高，很多讀者喜歡這個故事。」辛雨說完，心想這麼小的事兒顧然怎麼會記得，而且上學時，他最反對她熬夜碼字的。
「我記得，《愛在路上》你發表在123言情文學網，對不對？」
辛雨看向他，面露驚喜，「對，就是那本，真沒想到你還記得。」
「……」顧然抿唇淺淺地笑了下，你所有的事情我都記在心裡，怎麼可能忘記。
「我們電視台的周導演看了我的，特別喜歡，正在跟上頭申請看能不能拍成電影。如果談成的話，我會以編輯身份參與改編哦。」辛雨是藏不住事兒的人，迫不及待地跟顧然分享自己的喜悅。
「是么，真好。」顧然的嗓音低沉真摯，兩人的聊天好久好久沒這麼輕鬆愉快了，一切彷彿又回到了從前。
她嘮嘮叨叨，他言簡意賅；他靜靜地看，她沒心沒肺地笑；他默默地寵，她上躥下跳地鬧。
背後傳來汩汩的聲音，兩人還未來得及站起來躲閃，頓時，噴泉像火山爆發似得直衝雲霄，隨著動聽的音樂聲緩緩升起，水珠四下飛濺，像下雨似得。
辛雨反應慢了些，仰頭看向噴泉的瞬間，身子已被顧然扯進懷裡。他身材高大，幾乎比她高出一個腦袋，他把她的頭摁在懷裡，替她擋去了所有飛落下來的泉水。
他自己頭髮後背全濕透了。
她從他懷裡探出頭，抬眸對上他雋黑如墨色的雙眸，四目凝視具是心頭一盪，靜默無聲。
她垂在身側的手緩緩探到他身後，揪住他襯衣的一角，緩緩收緊。就在她鼓足勇氣要抱住他時，顧然鬆開手臂，將她送出他的懷抱，可他的眼睛里明明寫著不舍。
辛雨心裡繃緊的弦砰地一聲斷了，無論什麼時候，他總是更理智的那個。她望著他，目光澄澈潤亮，淡淡地說了聲謝謝。
顧然垂下眼眸，抬手往後捋了捋濕漉漉的頭髮，露出光潔的腦門，更顯得一張臉五官英俊立體，清越絕倫，只是比以前瘦了很多。
辛雨看在眼裡，疼在心疼，「你冷不冷，要不我陪你到學校外面的小衚衕買件t恤吧。」
「不用，這樣不錯，挺涼爽的。」
「這泉水很涼的，萬一感冒了就麻煩了。走吧，去逛逛，我答應嘟嘟給他買削筆刀呢。」
顧然猶豫了下，點頭答應。
兩人並肩向校門口走去，經過文學系教學樓，還路過了生意火爆的校園小賣部，熟悉的食堂餐廳，斑駁的牆壁上貼著五顏六色的小廣告……一幅幅畫面埋在心底最柔軟的地方，那是屬於彼此共同的回憶。
「我上次不是給嘟嘟買了好幾個削筆刀么，怎麼這麼快都用壞了？」
「海綿寶寶的削筆刀被拆壞了。小黃人的那款，他告訴我想試試可不可以削蠟筆，結果刀片削鉛筆就打滑了。還有小青蛙的削筆刀，他去上學前偷偷放在水盆里，因為青蛙是蝌蚪的媽媽，他認為青蛙在水盆里會生很多小蝌蚪……」
顧然朗聲笑了，嘴角深深地彎起，發自心底愉悅的笑聲特別動人。
好久沒看見他笑得這麼開心了，辛雨心裡暖暖的。側首看向他，佯怒道：「嘟嘟這麼搗蛋，你還笑？！」
「我兒子很聰明，善於思考，隨我。」顧然的唇角翹了翹，像每一位自大驕傲的父親。
辛雨切了聲，「真會臭美。」
小衚衕顧名思義，是h大學外的一條小商業街。這裡可是大學生們的購物天堂，麻雀雖小五臟俱全，吃的用的穿的應有盡有，只有你想不到，沒有你買不到。
兩人走進一家賣衣服的小鋪，老闆娘是位很漂亮的大姐，趿拉著高跟拖鞋，穿著枚紅色的長裙，烏黑的秀髮用一根古色古香的木簪子鬆鬆地挽在腦後。
辛雨：「香香姐，生意興隆啊。」
名叫香香的老闆娘面露驚喜，「哎呦，小雨啊。你得有兩年沒來我這裡玩了吧，我還以為你把我忘了呢。今天是什麼風把你們吹來了？」
「呵呵，東南西北風唄。顧然的衣服淋濕了，來這裡買件衣服，順便看看你。」辛雨上學時常到香香姐的店買衣服，假期為留在h市陪顧然，曾到香姐店裡打過工。
「顧然人長的帥，身材又好，穿什麼都好看啊。」香香姐又指了指新上的貨，「這些是新款，隨便看看。」
顧然平時被女人誇習慣了，對香香姐的讚美之詞也沒放在心上，禮貌地說：「好，我們自己看，謝謝。」
辛雨拿起一件黑色的t恤，問：「顧然，這件怎麼樣？」她很喜歡看他穿黑色的衣服，幹練利索，很映襯他的清冷俊朗的氣質。
「挺好看。」顧然接過來衣服，唇畔始終掛著淡淡的微笑。至從離婚後，他做夢也沒想到還能跟辛雨一起逛街買衣服，就算現在她拿個裙子讓他穿，他也會毫不猶豫地走進更衣室。
顧然換好衣服走出來，果然很適合他，英俊挺拔，乾淨利落。
辛雨垂眸，把所有的喜歡都深藏在眼底。倒是香香姐走過來，情不自禁地又誇讚了幾句。三人說了一會兒話，辛雨跟香香姐告別。
辛雨第一次覺得小衚衕到h大學門口的路這麼近，這麼好走。以前每次逛完小衚衕后，她都賴著顧然讓他背著，腳疼一半真實一半裝嘛。今晚儘管她刻意走慢一點再慢一點，可還是很快就走到了h大學校門口。
顧然看了眼辛雨停在路邊的車，「走吧，路上開車小心點。」
「嗯，再見。」辛雨轉身，往前走了幾步，腳步一頓，突然回頭望去。
顧然還在，他一直看著她。
「顧然。」
「嗯？」顧然俊眉微擰，目光沉沉地望著她。
「那個……嘟嘟想奶奶了，你可不可以帶他回老家看看？」
顧然有點不敢置信地望著辛雨，如果在有生之年還能帶著老婆孩子回老家看望母親，他真得沒什麼遺憾了。這是他最近常常想起，又不敢開口的問題，沒想到今晚辛雨先提了出來。
辛雨怕他看出什麼破綻，忙說：「嘟嘟好久沒見過奶奶和大伯了，最近老是念叨，還說……要回老家跟大伯家的哥哥姐姐玩呢。」
顧然漆黑的眼眸彷彿夜色般濃郁，薄削的嘴唇微微勾了勾，「謝謝你，辛雨。」
「謝我幹嘛，我只是不想讓兒子整天在我耳朵旁嘮叨，煩死人了。」
「兒子有時是挺嘮叨的，這點也隨我，呵呵。」
「你挺有自知之明的。」每次辛雨犯錯的事情，顧然確實會難得話多地嘮叨她。
「辛雨，你……」顧然薄唇緊抿，把剩下的話咽到了肚子里，他不該再奢望更多，該知足了。
「我最近很忙，沒有時間照顧嘟嘟，你把他帶走正好給我留出時間處理稿子的事情。」辛雨明白他想說什麼。他不敢說，她也不能說。
「那好，我明早去接嘟嘟。再見。」
「再見。」辛雨緩緩轉過身，在心裡說：顧然，晚安，明天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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