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出戰的理由
皇帝獨自蜷縮在坐椅之內，咳嗽著，不停咳嗽。在整個人窒息得幾乎暈厥之前，他終於從衣服里掏出了所需要的東西。那是一個透明的小水晶瓶，裡面裝了一些圓圓的顆粒，數目已經不多，只在瓶底鋪了薄薄的一層。
皇帝咬掉瓶塞，服下一粒，又咬著牙忍過一陣強烈的不適，漸漸地呼吸終於平順下來。
他鬆了口氣，又將水晶瓶舉到頭頂，輕輕搖了一下。真的只有這麼薄薄一層了啊，細細一數，十餘粒左右。這麼些，應該還能支撐……半年左右？
皇帝靜靜盯著水晶瓶看了許久，然後默默將它重新收回到衣服里。他一言不發地，神色平靜地想著：如果還找不到那個人，這就是他生命中最後的半年了。
而這個時候，關紹總算在卧室里等到了歸來的安柏皇子。
「皇子殿下！」關紹激動地迎了上去，看到安柏臉上難看的神色，心中忍不住更加擔憂了，「怎麼了？」
安柏輕輕搖了搖頭，「父皇要我好好想想。」
然後他路過關紹的身旁，坐在床沿上，雙目筆直地看過去，不知道在看著哪個遠方，倒真的好好想了起來。
關紹擔憂無比，卻不知道自己可以說些什麼，只坐在皇子的身側，安靜地陪著。
半晌，安柏皇子道，「我還是應該出戰。」
「為什麼？」關紹臉色一變，忍不住就急促地問出了口。
皇子轉過臉來看著他，「你不希望我出戰嗎？」
關紹臉色一紅，低著頭支支吾吾地，好半晌才道，「我當然希望你可以不用上戰場……但是如果你真的想去的話……我也……」
「並不是我想不想去的問題。」皇子稍微向前傾了傾身體，「γ星系不是善類，不把他們打疼，他們是不知道收斂的。而且這麼些天里，帝國之內期望開戰的聲音已經很多了，如果遲遲不打，民心也會有所耗損。」
「很多人都期望開戰嗎？」關紹稍有些驚訝，「平頭百姓也是？」
皇子看他這麼驚訝，反倒是意外地看了他一眼，「當然。」
關紹抹了抹臉。
「帝國一向尚武。」安柏皇子又道，「尤其最近這許多年，帝國在父皇的帶領下可謂百戰百勝，民眾的血性早就被養起來了。如果我無法做到和父皇同樣的事情，很多人自然會對我不滿。」
「百戰百勝……」關紹伸手揉了揉腦袋，覺得有些對不上了，「可你上次不是還說，皇帝陛下年輕的時候吃過大虧嗎？因為意氣用事，胡亂開戰，結果帶過去的艦隊全軍覆沒，自己也生死未卜流落在外兩年什麼的。」
「是啊。」安柏皇子點了點頭，「但是贏了。」
「贏……贏了？」關紹瞪大了眼，不可置信：全軍覆沒，皇帝本人也生死未卜地贏了？
「那時父皇帶領著的艦隊，是一個艦船數以千計，戰士十餘萬的先鋒隊。結果不知道怎麼被當時的敵人——說來也巧，就和現在來找事的敵人是同一個——γ星系，給探查到了行蹤，直接被γ星系的主力艦隊包圍。」安柏緩緩地，目光中卻充滿崇拜地道，「當時那個γ星系主力艦隊的兵力，更在父皇所帶領的那個先鋒隊的十倍之上。結果父皇帶領著僅僅十分之一的兵力，竟然還將對方狠狠地重創了。」
關紹吸了口氣。原來當時的情況這麼兇險，果真是能留下一條命就不錯了。他倒是一直低估了那位皇帝陛下的厲害。
「因為兵力的差距實在太大，父皇的艦隊最後被一點點地消磨到了只剩最後幾十隻艦艘，而對方的艦船卻還有數百上千艘。」安柏說到這裡，雙眼忍不住更加明亮，「父皇就在這個時候，穿上了自己的機甲，離開艦橋，與戰士們一起在太空中迎擊，最終將敵方主力全數殲滅。」
全數……殲滅？
關紹已經連氣都吸不上來了。每當他以為自己已經足夠震驚的時候，事實都能讓他更震驚一下。
「真是太厲害了……」
「是啊，父皇真的非常厲害！」安柏已經徹底激動熱血了起來，「這可是他一生中最絢爛的一場戰爭！因為那一仗把γ星系打得太疼，哪怕後來父皇兩年沒有音信，也沒有誰敢趁機動帝國一下！直到現在……」
說到這裡，安柏又狠狠咬了咬牙。
他父皇當政的那些年，γ星系哪裡還有膽子弄出這種動靜？說到底，γ星系現在之所以膽子這麼大，就是因為知道皇帝陛下已經將帝國的擔子交給了安柏，就是因為太小瞧他吧。
安柏的臉色再度暗沉下來，半晌緩緩道，「我這次必須出戰。」
關紹嘆了口氣，只得安靜地握住安柏的手。
但安柏並沒有馬上再度請求皇帝的同意，他知道皇帝的決定不會那麼快改變。他還需要等，等待局勢發展到不得不有人出戰的那一刻。
那一刻並不遙遠。γ星系對a星系邊境的騷擾絲毫不知道收斂，短短數天就劫掠了許多薩亞星的附屬星球，那些附屬星球的求助請求每天都紙片一樣地往這邊飛，帝國之內的主戰氣氛也每天都越來越高漲，甚至各地都已經有民眾展開了自發的游.行。
壓在這個駱駝身上的最後一根稻草是，第三皇子赫連忽然公開請戰，瞬間收穫無數民心。於此同時，民眾們對遲遲沒有動靜的安柏皇子，自然又越發不滿了起來。
「父皇，」安柏再一次跪在了皇帝陛下的身前，「請讓我出戰。」
相比數日之前，他的這個請求已經變得更有分量，而皇帝看著他的眼神也更加凝重了起來。
「父皇，我已經考慮清楚。」安柏道，「我明白你的擔憂，但這不是我避戰的理由。」
「……你為什麼……」皇帝聲音低啞地問，「就一定要出戰呢？」
「身為薩亞星第一皇子，這是我與生俱來的的責任。」安柏回答。
「第一皇子，也不一定就得親自上戰場。」皇帝略有些疲憊地道，「比起親自在戰場上獲勝，有很多東西對管理好一個帝國而言是更重要的。就算開戰勢在必行，人選也可以好好斟酌，帝國之內還有許多人才……」
「父皇。」安柏抬起了頭，眸光中似有火焰跳動，「我想要做到您曾經做到過的事情。」
皇帝的話語頓時一頓。
「我仰慕您曾經在戰場上所創下的功績。」安柏一字一頓，堅定地道，「我想追逐你的身影。」
皇帝沉默下來，許久沒再說出一個字。
安柏重新垂下了頭，收斂下目光，心頭因為這長久的沉默而凝重，就像是壓了一塊巨石。
許久后，皇帝也低下了頭，看向了自己的胸口。那裡有一道傷，一道穿心而過，當時就幾乎要了他的命，現在也終要將他一條命給要去的傷。他很想說，如果能夠再選一次，他不會再那樣頻繁地視性命如兒戲地親臨險境。
但是面對長子真摯的傾慕，他說不出口。
皇帝最終說了三個字，「要小心。」
安柏的雙眸一下子又亮了，滿臉都是喜色。
「還有，別超過半年。」皇帝又道，「半年之內，不，最好是五個月之內，無論敵人有沒有被解決，無論戰爭有沒有結束，你必須回到這裡，我有更重要的任務要交給你。晚一天都不行。」
「是！」安柏皇子難掩激動。
在安柏即將親自討伐γ星系的消息被公布之後，全帝國上下都振奮起來，而安柏的民心也終於有所回升。
離出發還有些時日，皇帝將原本交託給安柏的政務重新接到自己手上，讓安柏安心做好準備。
準備工作的其中一項就是……安柏決定徹底遣散那些多餘的配偶。
那些配偶中大約有十餘名，在之前就和最開始的那名少年一樣，主動向安柏皇子提出了離去的請求。隨後又有大約十餘名，在安柏親自找上門去表達了不滿之後，也識趣地選擇了離開。接著安柏將另外十餘個死皮賴臉的傢伙直接趕了出去。如此遣散了整整近五十人，卻還剩下那麼幾個嚼不動的硬骨頭。
帝蘭是其中之一，身份超然家屬給力，別說不能直接趕了，連重話不能說一句，就是這麼糾結。明非是另一個其中之一，無論你跟他說什麼都能被他圓滑無比地繞過去，就是這麼難纏。當然，歸根結底最大的硬茬還是帝蘭。
就在安柏還在因怎麼處理帝蘭而頭疼的時候，關紹卻又一次被皇帝陛下給叫了過去。
皇帝叫他五點到，關紹可不敢真那麼準時，硬是提前半個小時，結果聰明反被聰明誤，皇帝根本沒空見他。還好皇帝也沒讓他直接在外面等著，還是讓人把他放了進去，只是沒空搭理。
皇帝正在沙沙地處理那些公文。
關紹以前只見過安柏干這事，第一次見皇帝干這事，忍不住就多看了幾眼。相比安柏處理公務時的嚴肅認真，皇帝更多了幾分從容熟練，卻始終腰桿筆直，筆鋒穩健，全然不是關紹記憶中的那種，呃，喜怒無常的模樣。
五點左右，皇帝準時寫完了最後一個字，放下紙筆，終於抬眼看了過去，「聽說你不希望安柏親自出戰。」
關紹沒想到他第一句話竟然是這個，忍不住頓了一頓。
「而且有關帝蘭的那件事，你上次和我說你回去之後會更加努力。」皇帝又道，「結果你還是陽奉陰違，毫無動靜。」
關紹抹了把汗，心道：好吧，果然是這個節奏才對。
「為什麼？」皇帝問。
「這都是因為……」關紹努力思考如果含糊過去。
皇帝卻又問，「你最開始不是還告訴我，因為你不那麼喜歡安柏，所以這個任務而言對你完全不是問題，你一定會努力完成。」
「……」
「結果你一直沒有真的去努力。」皇帝逼問道，「為什麼？」
關紹實在搪塞不過去了，乾脆低下了頭一言不發。
「告訴我。」皇帝深吸了一口氣，滿懷希望又有些忐忑地問出接下來的話，「其實你心裡是喜歡他的，對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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