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 受困

第七回 受困

應天府的門禁和宵禁對曹太監來說等同虛設,宋孝輝借給他一塊腰牌,城門守衛了牌子不管多晚都要開門放行,若是撞見城內巡邏的士兵就更不用擔心了,東廠番子那一身衣裳,足以讓人退避三舍,就算看見他們手上綁著個大活人,也不敢上前多管閑事。

曹太監將人帶到江寧城中別館,謝月娘送去了後院廂房,吳茱兒則丟進柴房關著。

他倒沒忙著調|教月娘,人已到手了,他就不慌不忙起來。轉頭回了上房,招來兩個十來歲兒的粉頭,坐在庭院里陪酒,別當閹人沒了那條根就連色心也沒了,越是缺零少件兒的,越是貪想。況且這曹太監有個趣好,專愛狎玩小丫頭,花樣百出,瘋起來甚至玩出過人命,卻死性不改。

謝月娘眼見吳茱兒被抓,一條腿兒邁進閻王殿里,硬生生縮了回來,此時被人軟禁在房裡,卻沒心思再尋死了。其實人想不開的時候,就那一會兒,緩過勁兒來,再要狠下心就難了。

再者,事情的進展和她想的不大一樣,那腦滿腸肥的曹大人沒有急著玷污她清白,倒給了她喘口氣的機會,讓她冷靜下來,不然她還是得死。

月娘在房裡來回踱步,走到門口試探兩個看守:「我要見你們曹相公。」

「曹爺回房休息了,小姐請回室內,渴了餓了只管喊人。」守門的兩個婆娘被上頭交待過,要小心伺候她,只不能放她出屋子。

月娘聞言,方知今晚逃過一劫,提著的心卻沒放下,又打聽道:「同我一起進府的那個人呢?」

一個婆娘嘴快答道:「讓人關進柴房裡啦。」另一個趕緊拽拽她,一面擠眉弄眼示意她不要多嘴,一面敷衍道:「小姐有什麼話,明日問曹爺吧。」

月娘二話不說將門關上了,她得想想明日怎麼同那惡賊周旋,先讓他將吳茱兒放了,再如何保住清白,拖延到蘭夫人回來救她。

......

吳茱兒兩手被捆在背後,讓人丟進了柴房,她踉蹌幾步跌進了柴火堆里,嘶嘶地抽著冷氣沒敢喊疼,聽著門外面落鎖,腳步走遠了,她才慢慢蹭著牆角從地上站起來,挨到窗子底下,踮著腳往外瞅,外頭的樹蔭遮住了月光,黑咕隆咚的什麼都看不見,她干著急沒辦法。

大嚷大叫行不通,那個曹大人張口就能殺人,為了活命,她窩囊就窩囊點吧。

「唉。」她小心翼翼地挪著步子,踢到一堆乾草墊子后一屁股坐下來,想到她差點就被人宰了丟進河裡餵魚,心裡一陣后怕,小心肝到現在還噗噗通通直跳呢。

「月娘不知道怎麼樣了。」她苦著臉,自言自語起來:「吳茱兒你真沒用,救不了人,把自己也給搭進去了。」她哪裡曉得要不是因為她中途打岔,月娘早就服毒自盡了。這才是歪打正著,救了人一命。

吳茱兒一邊懊惱,一邊擔心,躺在乾草堆里,不知不覺竟然睡了過去。第二天醒來,兩條胳膊疼地嘎吱嘎吱響,一夜沒吃沒喝,她暈頭暈腦地坐起來,嗓子乾的冒煙,臉上又痛又癢,不知被蚊子叮了多少包。

她望著窗外漸漸明亮,只聽見鳥叫,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隨著太陽升高,柴房裡變得悶熱起來,她身上出了一層汗,喉嚨就像是著火了一樣。可這一屋子除了乾柴就是草堆,一口水都尋不見。

「外頭有人嗎?」她實在忍不住,出聲喊人。真要渴死她,還不如被人丟進河裡餵魚呢。

「有人嗎——快來人啊,救命!」她不得不趁現在還有力氣,扯著喉嚨大喊大叫了一陣,喊著喊著就破了音,叫出來的聲音跟瞎拉的三弦兒似的,誰聽見誰咬牙。

不過這聲音真管了點用,不一會兒,就有人跑到門外罵她:「你快閉嘴吧,瞎嚷嚷什麼,再喊就把你嘴堵上!」

好半天來個人,吳茱兒哪兒能讓他走了,扯著破鑼嗓子好聲好氣地搭話:「老哥,勞煩能給我弄點兒水喝嗎,這天兒把人關在柴房裡,不叫喝水不是得死人嗎。我死事小,就怕髒了這塊地方,再說了,你們相公只叫把我關起來,還有話問我呢,我總得留著口氣答話吧。」

聽她一口一個理兒,門外的猶豫了一下,叫她等著,跑去拎了半桶水,開了門鎖送進來。

吳茱兒連聲感激,看這名家丁面相不怎麼兇惡,便裝出一副可憐相,得寸進尺道:「您給我鬆了綁吧,行嗎,我作誓我不跑。」

她昨晚上不是沒試過自己掙開捆|綁,就像那戲文里講的似的,弄個刀刃子劃破繩子,躲在門後頭引來守衛,腦後一棒把人敲暈了,然後揚長而去。

可事兒真出在自己身上,才發現那都是哄人的段子——她兩隻手被捆在後背,連懷裡的刀子都掏不出來,上哪兒割繩子去。

那家丁見她細胳膊細腿的可憐,又聽她哀求,料想給她鬆了綁,她也逃不出去,便給她解了繩子。吳茱兒從頭到尾老老實實地一下沒有亂動,直到那家丁退開。

「得嘞,你別再嚷嚷了聽見沒?」

吳茱兒乖乖地點頭,看那家丁退出去重新鎖上門,她這才活動起兩條灌了鉛的手臂,五官擠到一起。等她緩過了麻勁兒,就撲到水桶邊上,埋頭痛飲,喝飽了肚子,這下可算是活了過來。

且不說吳茱兒關在這邊受罪,那廂月娘一宿沒合眼,等到天亮,便打開門,又要見「曹大人」。

曹太監這會兒正摟著兩個光溜溜的粉頭打鼾呢,誰敢擾了他清夢,直到日上三竿,他自己酒醒,適才喊人來問:「那小姐昨晚上鬧騰了嗎?」

「沒有,安靜的很呢,爺爺,您要不要過去瞅瞅?」答話的是他從京城帶過來的一個跟班名叫六福的,也是為數不多知道他奉了廠督之命到應天府搜羅美女的人。

曹太監不慌不忙吃過早茶,又拿燕窩漱了一回嘴,起身道:「走吧,瞅瞅去,這一位沒準兒將來還是咱們的主子呢。」

嘴上這麼說,他心裡是一點不在乎將來謝月娘得了寵找他秋後算賬,畢竟有她出身這麼大個把柄捏在他手裡,他怕甚,巴不得她能在宮裡混出個模樣呢。

......

隔了一夜,月娘再見到曹太監,要比昨天平靜得多。

「你大費周章將我贖回來,欲要如何安置?」月娘想好了,先同這姓曹的虛以委蛇。

曹太監笑呵呵地挑張椅子坐下了,讓六福到門口守著,扭頭看著一臉防備的月娘,和顏悅色道:「小姐坐下聽我說。」月娘離他遠遠地坐下,袖子里藏著一根金簪,防著他硬來。

「先要恭喜小姐,」曹太監撿著好聽地說:「你飛黃騰達,指日可待啊。」

月娘聽他詞兒都用不對,忍著沒吱聲,知道他還有下文。似他這般狗官,與他為妻都是恥辱,何況是做妾呢。

「這天底下不知多少女子巴望著能有機會進宮伺候萬歲,你能有這樣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可得把握住了,後半輩子的榮華富貴就在前頭等著你吶。」

月娘毫無心理準備,聽他這句話說完,愕在當場,還以為是耳朵出了毛病。他剛才說什麼,進宮伺候萬歲!?

曹太監樂得看她傻眼,嘿嘿一笑,冠冕堂皇地解釋起來:「小姐先前定是誤會了,曹某一個寺人,豈會迷戀女色,只為救小姐脫離風塵,不得不出此下策,讓你受驚了。」

月娘聽他厚顏無恥地指**白,卻無心嘲諷,只為他口中「萬歲」二字,猶疑是在夢中。

「咱家實乃是東廠之人,遵旨南下選美,千挑萬選,才擇中小姐。小姐風華貌美,舉世無雙,一朝進了宮去,畢得萬歲爺寵愛,您說,這天底下再沒有這樣的好事,是也不是?」曹太監心裡,似謝月娘這樣的風塵女子,能有機會伺候皇帝,可不得哭著喊著答應,哪裡想過她樂意不樂意這種問題。

月娘這一時緩過神來,心中翻起數重驚濤駭浪,只面上不顯,她抬頭望著那面白無須的胖子,才道他原來是個公公,又是東廠之人,難怪這麼大的口氣。

「我沒聽錯,你說了半天,是要送我進宮去伺候皇上?」

「沒錯兒。」曹太監耐心同她說明:「至於你的出身,那不要緊,咱家自會給你安排一個乾乾淨淨的來路,叫人挑不出錯兒來。」

月娘沉吸一口氣,腦中百轉千回,咬著牙冷笑,一字一句:「我不去。」

這回換做曹太監傻眼兒,一臉看傻子似的表情看著她,問:「你說甚?」

「我說我不去。」月娘突然間有了膽氣,就憑她剛才聽他說話的口氣,她就知道,這一時半會兒她是安全的。

曹太監臉上彤雲密布,沉下笑臉,陰側側道:「小姐這就是不識相了,難道咱家方才話沒說清楚,這事兒可由不得你依不依。」

月娘抬起一隻纖纖素手,低頭看著染得粉嫩的指甲,仍舊冷笑:「你當我腦袋裡也長草了么,我這等出身,送進宮伺候萬歲,那是欺君之罪,一旦被人識破,唯有死路一條。我情願待在秦淮河上當我的花魁娘子,好過將腦袋拴在褲腰上去享你那榮華富貴。」

聞言,曹太監倒緩了臉色,好聲勸她:「說了不必你操心,你的事,上頭有人擔著呢,等你進了宮,只管一心一意籠絡住萬歲爺,別的都不用多慮。」

聽他說一千道一萬,月娘卻不鬆口,曹太監漸漸也失了耐性,再次變了嘴臉,威脅起來:「昨晚上抓回來那個小子,看來同你關係不尋常,你再嘴硬下去,自有人替你吃苦頭。」

月娘神情一變,脫口而出:「不許傷她!」

曹太監賊賊地笑了,起身往外走:「那你就好好兒想想,明日咱家再來聽你答覆。」

他自以為是捏住了謝月娘的軟肋,得意洋洋地退去,殊不知門一關上,月娘臉上的急切便消失無蹤,若有所思地垂下頭,沉著聲兒默默地念道:

「萬歲爺......萬歲爺。」

這三個字在口中回味,竟叫一顆死心漸漸復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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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茱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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