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回 入獄
第二天一早,太史擎就讓人收拾了行李,帶著吳茱兒和小鹿子離開了王家老宅,只有他舅舅王逸之一個人出來相送,王祭酒氣還沒消不想見外孫,王夫人則稱了病,梅蘭竹三姐妹更是一個都沒露面。
吳茱兒知道太史擎是因為她才打定主意搬走,除了感動於他對她的照顧,更多的是羞愧。
自從在句容縣河畔與太史擎相識,她似乎一直都在享受他的關照,起初她還覺得他這個人眼高於頂不好相與,後來慢慢地就發現,他的心腸再好不過,即便是對她這樣毫不起眼的小人物,他也會施以援手,否則她早就在秦淮河葬身火海了。
吳茱兒對太史擎一直是心懷感激的,他救了她的命,還收她做白鹿書院的弟子,教導她讀書寫字明辨是非,還帶她來京師見世面,他對她好到,她根本不知該如何報答他。
讓她深感羞愧的是,昨晚她察覺到自己對太史擎有了不一樣的心思。當時她第一個念頭就是,絕對不能讓他發現,不然她哪兒還有臉面對他。
吳茱兒從小跟著阿爺走街串巷,本就早早懂了事,何況她與月娘來往,在秦淮上見多了痴男怨女,哪裡不明白,以她跟太史擎之間的懸殊,若她縱容自己痴心妄想,絕不會有什麼好結果。
於是她只能將剛剛冒頭的情意,小心翼翼地藏起來,不敢越雷池半步。
***
太史擎順順噹噹地搬進了坐落在南薰巷的太傅府。
南薰巷臨近皇城,比居賢巷繁華許多,太傅府也比王家老宅足足大上一倍有餘,吳茱兒向太史擎單獨討要了一個小院子,同太史擎所住的院落隔著一座花園,不必再朝夕相對。
太史擎搬家的動靜不小,驚動了四周的達官貴人,都道是空置了幾年的太傅府有人回來了,四方一打聽,才道是太史公的獨子回京赴考,明年春闈要下場,太史擎的名聲就這樣傳開了。
不少人登門拜訪,都被太史擎以備考為由拒之門外,外人都在感慨他用功之深,卻不知道他白天閉門謝客,晚上就換了一身夜行衣,翻牆越壁,潛入他人宅院「偷聽牆角」,短短十日,就將京師的局勢探聽的一清二楚。
吳茱兒對此一無所知,她將生活安排的井井有條,每天早起先背上半個時辰的書,再去請太史擎指點她功課,到了下午,就待在自己的小院子里看書練字,偶爾還會跟小鹿子一起上街去逛一逛,買些零嘴和小玩意兒,日子過得有滋有味。
轉眼到了中秋這一天,太史擎沒打算去王家老宅過節,只讓老管家親自送了一份厚重的節禮去居賢巷,他則一大早跑沒了影兒。
吳茱兒對她在外面過的第一個節日很上心,她拉上小鹿子,興緻勃勃地捏了好幾種餡料的月餅,又在花園裡張羅了一桌小宴,只等著太史擎回來一起過節。
太史擎直到天黑才回來,還給吳茱兒帶回了一個好消息。
「月娘中選了。」
吳茱兒心裡始終惦記著月娘,搬來太傅府第一天,就拜託了太史擎幫她打聽宮裡選妃的消息。
「太好了!」
吳茱兒不由地替月娘高興,她知道月娘心存大志,就怕她在宮裡不順,再受那曹太監欺壓。
「她現在改了名姓,叫任夢曦,」太史擎將他打聽來的消息一股腦地告訴了吳茱兒。
當今萬歲年少,懶理朝政,卻很痴迷音律,專好風雅之事。月娘在獻藝時,一曲琵琶斷腸催淚,贏得了萬歲的青眼,初封便是五品的美人,巧的是還賜了她一個「月」字,可謂是風頭無兩。
同她一起進宮的另一位秦淮名妓就沒這麼幸運了,雖也擅長彈奏,可長相偏於妖艷,不得聖心,只落了一個八品的選侍,留在宮中。
「這下你總該放心了,她如今過得很好,宮裡的妃嬪雖然不少,但身居高位的不多,一個得寵的美人,少有人能欺負到她頭上。」
吳茱兒連連點頭:「我就知道月娘會如願的,她人又美心又善,論起學識不輸男子,萬歲爺真有眼光。」
太史擎哼笑一聲,沒打算告訴吳茱兒,那謝月娘能一舉得寵,可不是憑著人美心善,而是城府和手段,不然另一位進宮的秦淮名妓同樣精通音律,為何只落得一個八品的選侍,沒能出頭。
「多謝師兄幫我打聽消息,我敬你一杯。」吳茱兒起身為太史擎斟了一杯桂花釀,又給自己滿上。
兩人碰了一杯,吳茱兒一飲而盡,面頰泛起一抹粉光,叫太史擎多看了兩眼。
小鹿子在一旁啃著月餅嚷嚷:「我也想喝酒!」
太史擎冷聲道:「我看你是想挨揍。」
小鹿子撇了撇嘴,趁他們不注意,抱起酒壺就跑,吳茱兒連忙提起裙子去攆他。
「不行不行,你還小呢,喝不得酒,會傷身的!」
「我就嘗一口,就一口!」
兩人在花園裡你追我趕,又笑又鬧。
「真吵。」太史擎抱怨了一聲,拿起一個捏的丑不拉幾的月餅,忍著嫌棄,掰開嘗了一口,味道意外的不錯,他仰頭望著天上圓圓的月亮,勾起了笑。
……
中秋過後,天氣漸寒。
京師發生了一件轟動朝野的大事:東林黨群臣彈劾司禮監秉筆太監雄震二十四大罪不成,反被雄震倒打一耙,以左副都御史楊大人為首,十六人入詔獄。
吳茱兒之所以聽聞這件事,是因為太史擎的祖父和舅舅也被牽連了進去,就在這十六人之中。
這天傍晚,王夫人帶著三個女兒,哭哭啼啼地上門,央求太史擎拿出他父親太史公的信物進宮面聖,替王祭酒和王逸之求情。
太史擎聽完了經過,當機立斷,取出一面刻著「如朕親臨」四字的金色腰牌,匆匆出了門,留下吳茱兒面對哭成淚人的王家母女。
吳茱兒給她們奉上熱茶,好聲勸慰:「夫人,您先別哭了,師兄已經進宮去了,我們耐心些等著他消息吧……」
話沒說完,就被王梅君打翻了茶杯,指著吳茱兒的鼻子怒聲道:「你說什麼風涼話,那詔獄豈是人待的地方,只怕一個晚上,祖父和爹爹就得脫一層皮,能不能活下來都難說,都怪你這個不要臉的害人精!要不是你非哄著表兄從我家搬走,今天東廠和鎮撫司的人來了,根本帶不走祖父和爹爹!你給我等著,要是他們出了事,我絕饒不了你!」
吳茱兒被她罵了個狗血淋頭,手足無措地站在那裡,再看王夫人和另外兩姐妹,都是一副橫眉冷對的樣子。
吳茱兒低下頭,咽下委屈和難過,不與她們爭辯,默默地收拾了地上的碎片,轉身離開客廳,到門房去等太史擎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