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一喜一衰①
「為什麼死的不是你這個沒有心的人!為什麼死的不是你!」
舒豫一個箭步衝進來,從發瘋的李雲徹手中救出雲瞬,饒是他快如狸貓,可雲瞬的額頭還是被撞破,滲出殷紅的血來,在這個充斥著死亡味道的夜晚看來顯得格外的觸目驚心。
舒豫一陣心痛,緊緊的抱住雲瞬,「御醫呢?去傳御醫來!」
「你們都出去!你們都出去!」雲徹痛苦的抱住頭蹲在地上,像一隻找不到親人來為它舔舐傷口的幼獸。有士兵要進來搬走屍體,被舒豫一眼嚇住,「滾!」冷麵王爺一聲喝,士兵們立刻都跑的遠遠的。
盛駿聽見裡頭動靜不對,也跟著跑了進來,看見舒豫面色鐵青,抱著的雲瞬臉色也十分蒼白,「你們都退下,沒有命令,不許進來!舒豫哥,你帶雲瞬姐去找御醫吧,這裡我來看著,不會讓那小子胡來的。你放心。」
舒豫點了點頭,直接抱著雲瞬走了。
隨行的御醫正是上一次給雲瞬看過腿疾的那位周太醫,安慶王和雲瞬的事兒他略微清楚一二,給雲瞬上好葯之後片刻都沒敢耽誤,提著藥箱就跑了,臨時紮起的帳篷里只剩下舒豫和雲瞬兩個人。
雲瞬面色蒼白的頭靠著牆坐著,舒豫坐在她的對面,她看也不看他一眼。就這樣坐了大概半個時辰,她忽然開口,「我爹的遺願,是真的嗎?」
舒豫的心再次劇痛起來,她這麼問他,顯然是在懷疑是他從中作梗讓李圖說出那些話來。「是真的。」他看著她沒有表情的臉,回答的很認真。
「李雲徹說我沒有心,一個沒有心的女人,你也要娶嗎?」
「要。」舒豫回答的很快,很乾脆。
「長孫舒豫。」雲瞬忽然叫出了他的名字,抬起黑漆漆的眼睛看著他蜜色的眸子,「我不是沒有心,而是我的心已經給了別人。這輩子,你都不會得到我的心。」
舒豫正視著她冷沉的雙眸,似乎勾了勾唇角,稜角分明的唇瓣里吐出幾個字來。
「我不在乎。」
在說出這四個字的時候,舒豫都不知道一個人的心能痛到這種地步,一個人的心能豁達到這個地步。連盛駿都認為是他一直在逼她就範,可他們誰能看到,他苦等了十一年的心此時正在滴血。舒豫把手放到她冰涼的手背上,「雲瞬,我不在乎。不在乎你和別人的過去,也不在乎你怎麼看我。你的心,我遲早都會得到,遲早。」
雲瞬沒有再說話,只是扯出一個嘲諷的笑,她站起身往外走,被舒豫拉住,「你去哪兒?」
「用不著你管。」
「今晚哪兒都不許去,好好睡覺。」
雲瞬冷笑著回頭,「長孫舒豫,我還不是你妻子,你憑什麼命令我?」他和她冰冷的眸子對視良久,忽而放緩了神情,「你想去看雲徹,我可以陪你。」
雲瞬愣了一下,胳膊一甩掙開他的鉗制,轉身走了。
為蕭淑妃的祈福因為染上血色而讓人唏噓,高宗特許雲瞬和雲徹次日一早便動身回京,一個是毫無經驗的少爺,一個是毫無威信可言的公主,當家人沒了,府裡頭還不定會亂成什麼樣子。高宗顯然也是考慮到這一點,臨時調派了一隊士兵護送他們下山回京,舒豫事務繁忙不能離開,盛駿自告奮勇的擔起保護的職責。
來時雖然虛假卻有笑聲的路上此時只剩下姐弟二人的默默無語。
出乎意料的,康平王府里居然沒有一絲慌亂,迎面便是煞白的紙燈籠隨著風滴溜溜的亂轉,府內已經擺設好靈堂,府內上上下下的僕從個個戴孝,一早就出來跪迎康平王的靈柩。紅櫨頂著一對黑青的眼圈從院子里迎出來給她和雲徹請安。
「雲瞬公主,李伴讀,府裡頭已經都安排妥當,可以請靈了。」
李雲徹看了一圈地上跪著的僕從,忽然發問,「怎麼是你在管事?老管家呢?」
紅櫨頓了頓,說,「不瞞您說,一接到老王去世的消息,老管家就病倒了,這不昨早上給送回老家去了,愣是沒等著老王爺的靈回府。所以我們王爺才安排了奴才們過來置辦靈堂,打打下手。」
李雲徹點了點頭,「有勞。」說完轉身就走了。
雲瞬沒有去瞧李雲徹瘦削的背影,而是問紅櫨,「你現在可以說了,府里的情況到底如何?」紅櫨的那點小把戲早就被她看透,那些話也就只能糊弄糊弄李雲徹那個毛頭小子。
紅櫨低著頭半晌才說了實話,「奴才剛才沒說真話,您府上那位管家爺前天晚上就卷包袱走人了,他帶頭一走,底下的下人們也跟著搶東西,忙著逃跑,幸好王爺也讓人給安慶府裡頭送了信,奴才這才帶人趕過來把那些想跑的都給抓了回來。」
雲瞬點了點頭,她早就看透了這些世態炎涼的小人嘴臉,康平王府里的人都走光她也無所謂難過傷心,可李雲徹不一樣,他已經受了這麼大的打擊,要是回來的時候再見到那麼一副樹倒猢猻散的場景,只怕他會第一個崩潰。
紅櫨眼巴巴的看著她,他認為舒豫做到這一步雲瞬肯定會感動,可他錯了,此時的長孫舒豫不管做什麼事,在雲瞬的眼中看來都是別有所圖,落井下石的舉動,她根本不想承他的情,更遑論去對他感激涕零了。
靈堂里到處都是刺目的白和黑,上好的兩尊棺槨停放在正中間的簾幕之後,桌案上擺放著長明燈,火盆里燃著紙錢,旁邊跪著的是回來之後再沒說過一句話的雲徹,雲瞬從外頭走了進來,站在他的身邊,半晌,李雲徹嘶啞著嗓子忽然開口,「爹以前說過,從你回來之後,李家就什麼都旺了,什麼好事兒都趕上了。可李家卻欠你的,也欠你娘的,他很內疚。」
「嗯。」雲瞬嗯了一聲,仍舊站在他的身旁。
「所以,」雲徹似乎是下了很大的決心,盯住那對燃得很旺的白蠟,字字清晰的說,「所以你不必再為李家做任何事,你可以離開這裡,更不用委曲求全。」
「離開這裡……」雲瞬的思緒飛到了很遠的地方,她出神的看著靈堂上的牌位,那上面描著的白字好像將她帶回到在宗廟裡罰跪的那個晚上,這讓她想到了一個人。
不知不覺的,她的唇邊溢出苦笑,「我曾經祈求過命運眷顧,可終究是人算不過天算。離開康平王府容易,可之後我又能去哪裡呢?」
「去找蘇墨遠吧。」李雲徹忽然說出這個人的名字讓雲瞬吃了一驚,「你……你怎麼……」
「奇怪嗎?」李雲徹抬頭看著楊氏的靈牌,「你約定蘇墨遠私奔的那天晚上,他其實去了松園,只是他去得太遲,那時候舒豫王爺已經把你帶回來了。」
「什麼!你說什麼?」雲瞬再也不能控制自己的驚愕,彎下腰來揪住雲徹的衣領,「你再說一遍剛才說的話。」
雲徹的臉上帶上不知是嘲笑還是同情的笑意,盯著她的眼睛,「我說,蘇墨遠那天晚上去過松園。」
雲瞬鬆開手,不敢置信的倒退幾步,喜悅和懊惱的神情不斷的在她的臉上變幻著。
「你去找他一起離開長安吧。」
「你為什麼要告訴我這個?」
雲徹往火盆里添了一把紙錢,「這件事的確是我娘從中作梗假傳了消息,可那也是因為李家惹不起安慶王,現在爹娘都走了,安慶王願意來鬧就讓他鬧吧,我一個人,反倒什麼都不怕了。」
「雲徹。」雲瞬閉上眼睛,眼睛里*辣的,眼淚止不住的往外流,「謝謝你告訴我這些。」
幾十步之外,正有人躊躇徘徊,那道重孝在身的纖影近在咫尺,在他眼中看來,卻是天涯般遙不可及。這人的手中握著一支碧綠的玉笛,攥著玉笛的手指都隱隱泛青,顯然是在剋制著自己的情緒。此人,正是聞訊趕來的蘇墨遠。
「怎麼不進去?現在可沒有舒豫哥來跟你搶人。」他的身後忽然想起另一個人的聲音,帶著嘲諷,帶著蔑視。
蘇墨遠仍望著那道身影,如水的明眸里滿是痛惜的神色。
「只要你敢進去,小爺我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讓你把人帶走。我可是說到做到,你看怎麼樣?」盛駿抱著雙肩,挑著眉頭看著蘇墨遠。
握著玉笛的手鬆了又緊,最終,他用力閉上眼睛,像是要把這道影子永遠刻在心上一樣。「我想通了。」
「哦?你想通了?要金要銀還是要官,儘管開口,這些舒豫哥都能給你。」盛駿看著他的眼神更加輕蔑,他就知道在金銀財寶面前,沒有人不會折腰。
「小王爺誤會了,蘇某隻想……請王爺善待雲瞬。」
盛駿一愣,他沒想到面瓜似的蘇墨遠也能說出這麼感人肺腑的話來,他一愣怔,下意識的反問,「可她還惦記你,怎麼辦?」
「蘇某會用自己的方法讓她……死心。」最後這兩個字幾乎是從齒縫裡被逼出來一般,將玉笛橫握在兩手之間,在巨大的悲憤之下,「咔吧」一聲脆響,蘇墨遠生生將笛子斷做兩半。將它們遞給盛駿,這個如水的青年似乎在一夕之間老去,「請小王爺將此物轉呈給雲瞬……公主,下個月,蘇某就要完婚,屆時,還請她……」邀請她參加他的婚事這句話,就算再給蘇墨遠一副鐵石心腸,他也說不出口。
盛駿被嚇了一跳,接過兩截的玉笛,「你要成親了?和誰?」
「這並不重要,小王爺只要記得轉告安慶王,請他善待雲瞬。」蘇墨遠最後望了一眼昏暗的靈堂,默默離去。
他和她都爭不過的,是兩個字,一是命,一是權。
盛駿看著蘇墨遠瞬間老去的背影,嘆了口氣,看著掌心裡的斷笛,低聲道,「舒豫哥啊舒豫哥,你把這兩個人逼到這種地步到底值不值得呢?可千萬別鬧出什麼大亂子才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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