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莫家阿寶(四十一)
阿寶紅了眼圈,兩手捂住臉,豆大的淚珠從指縫中慢慢滑落,哽咽道:「爹爹死後,我與姐姐兩個被賣入周府做了半年的粗使婢女,我姐姐因貌美,被姓周的強迫做了小老婆……」擦了擦眼淚,又道,「後來只有我裝瘋賣傻趁機逃出,躲入原先相識的姜家,誰想才不過幾天功夫,就被你擄來做了壓寨夫人。」
施大吼見她悲慟不似作假,心內不由得信了幾分,連說:「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原地踱了數圈,半響命人叫來一個年老嘍啰,將沉香手串遞給他看。那年老嘍啰雙眼一亮,將手串拿到燈下瞧了又瞧,嗅了又嗅,摩挲一通,方才笑嘻嘻地道:「這手串是個好東西,怕是外邦進貢的御賜之物,少說也能值個兩三千銀子。」
施大吼面現喜色,這下終於完完全全地相信了他的壓寨夫人是貨真價實的有錢人。試想誰能夠隨隨便便佩戴價值數千銀子的首飾、誰又能隨隨便便地甩出兩千銀票,說:這是我的零花銀子。反正他是沒遇到過。
施大吼又在原地踱了幾圈,揮手令那嘍啰退下,將手串為阿寶套到手腕上,低聲笑問:「聽聞那玉面羅剎一身武藝甚是驚人,我若被捉住,你又當如何?」
阿寶連忙阻止他:「千萬不要說晦氣話——」往地上呸了幾口,又搖頭,情切切意綿綿道,「我不要做寡-婦……那個人……他腿疾甚是厲害,若是發作起來,連走路也要別人攙著,又三天兩頭要去別莊的溫泉里泡著。雖然名聲在外,但以他如今的身手,如何敵得過你?不過是徒有虛名罷了,但萬事總是小心為上,不驚動他便能偷來玉簪才是上上之策。退一萬步來說,即便被捉,我去求我的姐姐,那姓周的看在我姐姐面上,總不至於要你的性命。」
施大吼仰天哈哈大笑,雙手扶住阿寶的雙肩,道:「此事容我再想想。」
次日,阿寶剛剛起身,正在梳妝,房門被人一腳踢開。阿寶這幾日被踢門踢得多了,見怪不怪。一看,卻是裘好女站在門外,惡狠狠地對她怒目而視。
阿寶忙笑嘻嘻招呼他:「你早啊,吃了嗎?」
裘好女進了屋,他的雙手原本手攏在袖中,阿寶還以為他冷。及至他進了屋,從袖中伸出雙手時,卻見他手中攥著一把匕首。阿寶忙縮了縮,驚問:「你這是怎麼說?你這是怎麼說?從今兒起,咱們不是一家人了么?」
裘好女逼近兩步,拿匕首在她身上臉上比了一比,斥道:「你個小狐媚子,不知你用了什麼手段將我大吼哥迷得丟了魂兒,要去京城的護國將軍府上偷東西。他如今腦子發熱,怎麼勸也不聽。我卻知道,你必定沒有安好心眼兒。我今日若是不殺了你,只怕咱們獅吼寨都要毀在你的手中!」
阿寶慌道:「你只怕誤會了我,我是一片好心…你大吼哥如今已是我的相公了,我豈有禍害相公,使自己變成寡-婦的道理?」
她不說這話還好,話一出口,奚好女更是傷心怨毒,上前一把揪住她頭髮,大拇指的尖長指甲深深掐入她的臉頰,破口大罵:「狐媚子!狐狸精!賤人!我殺了你!」
阿寶動彈不得,強自鎮定,道:「你殺我容易,只是大吼今後會如何看你?你殺了他的新婚娘子,他會輕易放過你?」
奚好女愣了一愣,隨即陰笑道:「不殺你也可,只是我實在看不慣你這張臉,我大吼哥便是被你這張臉迷得掉了魂,若是你變成醜八怪——」
「奚好女,你給我住手!」不知何時,施大吼進了屋子,手裡還托著清粥小菜,看樣子是送與他的壓寨夫人的。
奚好女眼圈紅了一紅,道:「你怎知她不是害你?大吼哥,咱們佔山為王,有酒喝酒,有肉吃肉,山高皇帝遠,這裡的縣令又無能,咱們一幫子兄弟在一處,何等的快活!何等的自由自在!你為何非要聽這狐狸精的話?那護國將軍豈是好惹的?他那玉面修羅的名頭豈是白撿來的?只怕咱們將來都要被這賤人害得死無葬身之地!你不聽我的勸,將來有你後悔的時候!你、你將來莫要說我沒有提醒過你!我恨你!我恨你!」一抬手,將施大吼手中的托盤打翻在地,擦著眼淚擰身跑出去了。
施大吼凝視奚好女的背影,久久不語,面色陰沉不定,阿寶覷了覷施大吼的臉,心便慢慢地往下沉,正盤算著說些什麼話為好,忽有嘍啰來報,說有要事相告,施大吼忙撇下阿寶,走到外間去。
阿寶豎起耳朵,只隱約聽到「圍獵……府中無人……」等片言隻語。半響施大吼滿帶喜色進來,向阿寶笑道:「好娘子,你且等我的好消息吧。」
看樣子,施大吼早已對那五萬兩銀子垂涎不已,已連夜派了人下山打探過消息了。
阿寶心下一松,卻又挽起袖子,露出前兩日被奚好女故意打翻飯菜燙出來的小水泡,眼淚汪汪地問:「相公,我又不曾去勾引過他,他卻為何口口聲聲罵我是狐狸精?」
皇帝年前的那一病,卻是纏綿了許久,直至次年二月里才稍有起色。到了三月里,皇帝想要舒展僵硬許多的身子骨,便駕臨京郊的獵場,帶了一眾臣子們安寨紮營,圍獵數日。錦延自然也伴駕左右。皇帝因久病初愈,動輒氣短胸悶,不敢勞累,每日里只是騎在馬上轉悠,或是看眾臣子們騎射。
這日,眾人騎射半日,各有斬獲。錦延也射中一隻白狐,正要前往查看,卻又忽然調轉馬頭,策馬退出獵場。獵場門口,他的一個近身侍衛正一臉肅然地候著。不知那侍衛向他稟報了何事,錦延便變了變臉色,先是愣怔了一瞬,隨即揚起嘴角,露出意味莫測的笑容來。
皇帝騎在馬上正看得無聊,便將錦延召來,笑問:「何事?」
錦延微微出神,笑道:「說來好笑,昨晚臣的府中竟捉住個蟊賊,那蟊賊意欲到臣的書房中偷盜財物。捉住后被拷打嚇唬一通后,便供出頭領及前些日子在永清縣所犯的幾起案子來。不知那賊人聽了哪裡的傳言,傳言說臣的府中人少銀子多,最是容易下手的。」
皇帝不由得失笑了一回,又問:「怕不是永清縣令前幾日上報的那些山賊罷?可笑那永清縣令怕耽誤自己的仕途,只報喜不報憂,竟縱容得這些山賊越來越放肆了!」又搖頭苦笑,「這幾年間,不論是東海倭寇,還是西北匈奴,俱被朕打得落花流水,聞風喪膽,誰料區區幾個山賊竟也敢到朕的家門口撒潑!」
三月廿二,這日是施大吼原定得手回來的日子。直等到晌午,卻遲遲未見他迴轉,阿寶一陣憂來一陣喜,與桑果嘆息道:「我只怕是在劫難逃了。你若能存活下來,今後便跟著四姐,代我多照顧她罷。」
桑果見她一臉正經,便知不是玩笑,不由得哭出聲來,悲悲戚戚道:「這話從何說起?你如今不是壓寨夫人了么?雖然說出去是有些不好聽……」
阿寶嘆了口氣,道:「自我家敗了以後,所遇到的人無不打著腌臢主意,唯有這次,卻是我害了小八哥的叔父一家……我又不是什麼國色天香的大美人兒,難道是我上輩子做了什麼壞事?」
桑果開解她道:「你也別妄自菲薄,你姿色還是有幾分的……我猜大約是因為你年紀正好是十七、八歲的緣故,若是七老八十,哪裡會遇著這樣的事,咳咳,今後咱們再伺機逃走便是,如何輕易就說到死?」
正說話間,門口一陣踢踏腳步聲傳來,隨即房門被一腳踢開,奚好女拎刀入內,向幾個嘍啰喝道:「快些把這個小狐狸精給我綁起來!」
阿寶早知會如此,卻還是故作慌張地問道:「二當家的,我相公呢?」
奚好女將刀架到阿寶脖子上,冷笑:「你相公?賤人!我叫你還裝!你以為我像你相公一般好騙?我大吼哥已被捉住,官兵已經殺到山腳下了。若不是你,我大吼哥與獅吼寨豈會落到這般地步?」說著話,他已紅了眼圈,淚淌了滿臉,「我大吼哥要是有個三長兩短,看我不千刀萬剮了你!」
阿寶側耳傾聽,山下似乎有奔跑呼號及馬蹄聲遠遠地傳來,山上的眾山賊們一窩蜂地往後山方向跑去。
阿寶遂放了心,笑了笑,點頭道,「不錯。你的大吼哥一旦落入那個人的手裡…就別想再活著回來了……你大吼哥的獅吼寨也即將不復存在了。」言罷,闔上雙目,緩緩道,「你給我個痛快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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