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莫家阿寶(四十四)
阿寶懷中的毛球見了他,呼嚕一聲,一下子從床上竄出去,往他身上亂跳,錦延將毛球拎起來順毛,毛球不住地去添他的掌心,哼哼著撒嬌。
阿寶鼻子里哼笑了一聲,卻不說話。
錦延倚著門框,問:「你笑什麼?」
阿寶搖了搖頭:「並沒笑什麼。」到底從小嘴巴就壞,不吐不快,加之心緒有些不佳,想要刺他一刺,遂白他一眼,又哼笑一聲,道,「想來本小姐不在的時候,你的相思病犯得很是厲害——你可是日日抱著毛球喊本小姐的名字、夜夜痛哭流涕輾轉難眠來著?否則我家毛球怎麼見了你恁地熟稔?」
錦延彎腰將毛球放到院中,反手把房門關上,一步步走到阿寶床邊,俯身,伸手,捏起她的下巴,向她耳邊輕聲道:「小混蛋,何止是喊名字,便是夢中也見了好幾回。」說著話,單手已將身後羅帳扯下。
阿寶爬起來,跪坐在床上,伸手攬住他的腰身,臉埋到他的頸項里,用甜得膩死人的嗓音,軟語求道:「好錦延哥哥,求你放了小八可好?」
桑果去柔安與阿嬌處說了她家小姐已回府一事。桑果說的是:因為咱家小姐無臉見人,每日里只把自己關在屋內不好意思出門,待過幾日稍稍緩過來后再過來請安云云。
柔安因為病著,早已歇下了,只讓個貼身婢女出來說知道了,待過兩日身子好了再請阿寶過來說話。
桑果又轉身去了阿嬌那裡,阿嬌早已得知阿寶回府,聽桑果一說,還是又哭又笑。武姨母也拉著她說了好一會的話,又細細問了兩人這些日子的遭遇,聽到二人被山賊擄去,險些做了壓寨夫人時,又唏噓嘆息不已,淌了好些眼淚。
桑果跑了一大圈的路,說了一籮筐的話,淌了一大捧的辛酸淚,再回到渡月居時,已是月上中天了。她剛進了院門,見阿寶屋內竟然還有燈光,裡頭有人在說話,且是個男子的聲音。
桑果慌了一慌,心兒撲通撲通狂跳,手中燈籠險些掉地。又怕阿寶吃虧,便將燈籠悄悄放下,躡手躡腳地挨到正屋窗前,豎著耳朵聽裡面的動靜。
便聽得裡面阿寶有些賭氣似的聲音:「我要喝水。」
那男子起身給她倒了水,阿寶咕嘟咕嘟幾口灌下去,又道:「餓了。我要吃宵夜。」
便聽得那男子柔聲哄道:「夜裡吃太多東西不好,你再忍忍,明早起來吃。」聲音卻是錦延的。如假包換。
窗下的桑果哆嗦著嘴唇,冒了一頭一身的汗,差些兒栽倒在地。她原本就覺得這二人之間有些奇怪,卻不想這二人還是走到這一步了。
阿寶才消停一會兒,又悉悉索索下了床,趿了鞋子往外走。
錦延喝問:「你去哪裡?」
阿寶道:「我睡不著,出去看看月亮。」
錦延便咬牙似的喝道:「小混蛋,你給我上床來!否則……」
阿寶忙又道:「我要小解。」口中如是說,人卻在屋子裡打起了轉。
半響,錦延又喝問:「還沒好么?」
阿寶又幽幽道:「我想起來了,我的字不好,我要去找紙筆練練大字。」
錦延:「……」
阿寶又轉了幾圈,大約是沒找到紙筆,這才回到床前,往他身上胡亂捶打,口中拖著長長的哭腔:「周錦延,你不是人——」
清晨,阿寶還在半睡半醒之際,身後錦延正在纏繞她的頭髮,他將她的頭髮一縷一縷地纏繞在手指上,再輕輕拉扯,放開。
他的指尖穿過頭髮,觸著她的頭皮時,她便隨之一陣顫慄,怕被他發覺,忙閉緊雙眼裝熟睡,耳邊聽得他輕笑一聲,又把她的頭髮都纏繞了一個遍。不一時,她竟也真的睡著了,再醒來時,已是正午。他不知何時已走了。
桑果端了飯送進來。今日桑果說話時反常地輕聲細語,走路也躡手躡腳,眼神閃爍,不敢看阿寶的眼睛。阿寶也不好意思找她說話,一時間兩人都默默無語。
不一時,柔安與阿嬌著人各送了些禮物來,也不說是為什麼。阿寶鬱悶,跑到鏡湖邊發了半天的呆。
天微陰,風甚大。
桑果吃不準阿寶心裡怎麼想,怕她一時想不開就尋了短見,便一步不離地跟在她後頭。見阿寶始終悶悶的,於是斟酌道:「我今早看見……看見他從你的屋子中出去了。」
阿寶臉上紅了紅,沒有說話。
桑果開解道:「事已至此,再多想也無益。說起來,以他的人材,佔了便宜的那個應當是你……」覷了覷阿寶的臉色,見她並無發怒的意思,又道,「更何況,你這一年裡,光是定親都不知道定了幾回,嫁衣也穿了幾遭兒,便是洞房也進了……你即便氣勢比不過他,但若論起經驗來,你卻不應當不輸於他才對……要是有想不開的人,那個人也應當是他。」
阿寶邊聽邊點頭,面上終於露出茅塞頓開的神情來,誇獎道:「好桑果,聽你一番話,勝我讀十年書。」
晚間,錦延又過來,阿寶獨自一人盤坐在榻上,面前擺著幾個下酒小菜並一壺酒,正在自斟自飲,不知她已喝了多少,面上已是一片酡紅,一個人嘻嘻笑個不住,看樣子已是醉了大半了。
見錦延入內,阿寶也並不起身,端起面前酒杯一飲而盡,再將空杯放下,向他招手,口中嘻嘻笑道:「快過來為本小姐斟酒。」
錦延坐到她對面,執起酒壺,用她的杯子斟滿一杯酒,卻端起來送入到自己口中。阿寶忙起身去奪,他不說話,也不放手,只定定地看她,空出來的那隻手卻將她的兩隻手腕給攥住了。
阿寶不得動彈,便屈尊伸長了腦袋,湊到他面前,用嘴叼著酒杯,將他手中喝剩下的半杯殘酒笑嘻嘻地飲下。
錦延還是一瞬不瞬地盯著她看,手中的空杯慢慢放下。
阿寶便拿眼示意他再斟,錦延笑笑,又斟滿了一杯。
阿寶趁他斟酒時趁機掙出兩隻手,趕緊把酒杯搶過來,一飲而盡,打了個酒嗝,拍拍發燙的臉頰,這才心滿意足地拍手笑道:「好,好!你甚好,甚機靈,深得我意……對了,你叫什麼名字來著?哦,小延子是么?傾慕本小姐的人甚多,記不住的時候也是有的——」扭頭向外喊道,「來人哪,看賞!」
沒人進來。
阿寶只好伸手到袖中,半響摸出兩個銅錢來,不由分說塞到錦延的手中,笑道:「小乖乖,這是賞你的,拿好了!」又伸手去拽他的腰帶,口中油腔滑調地說道,「來來來,讓本小姐好好疼愛疼愛你。」
錦延失笑,卻未阻攔她,由著她胡鬧。她三兩下將錦延扒得只剩裡衣,又起身將他牽到床邊,一把推倒,再去捏他的下巴,道:「嘖嘖嘖,小乖乖你的臉長得委實不賴,盤兒正條兒順,只可惜那物卻生得甚丑……罷罷罷,人無完人……若是你伺候本小姐伺候得好了,明日再賞你兩個大錢啊!」言罷,撅著屁股,腦袋拱在他胸前一陣亂咬亂親。不過片刻,整個人趴伏在他的懷裡卻又毫無聲息了,隨後響起一串細小的呼嚕聲。
桑果怕酒氣熏著那二人,於是壯起膽子進屋收拾碗碟,見錦延一身衣衫不整,正拿手巾給阿寶擦拭手臉。阿寶窩在他懷裡,一會兒囈語,一會兒打個酒嗝,一會兒又拉著錦延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上,摩挲著心口的那處淡紅傷疤,嘟囔道:「你對別人那麼好,對我卻那麼壞,我心裡記著呢,你是個壞人。」
錦延給她慢慢擦拭完畢,又對著她久久凝視,一會兒蹙眉,一會兒搖頭苦笑。
桑果一時忘了收拾碗筷,獃獃地站著傻看這二人。
桑果覺著自家小姐似乎是與那人在打情罵俏。
桑果想破了腦袋,也想不明白這二人怎地就好成這樣了。
桑果覺著那人對她家小姐與對柔安和阿嬌總有那麼一些不同,至於哪裡不同,桑果也說不上來。阿寶收藏的那些才子佳人的戲文話本子桑果也偷看了好幾本,於是桑果猜度,那上頭說的才子佳人們大約也是這樣子的吧?
桑果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心內既酸且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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