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紅葉狩
天蒙蒙亮的時候,重瓣莫名醒了過來。
她翻身從東廂房裡出來,卻發現院里元武種的兩株羽毛楓都一夜之間由翠綠變成了硃紅色。
楓葉下站著個低眉斂目的日本女子,她穿著一件中振袖和服,大和錦上用密針織了繁複而華麗的紅楓。典雅內斂的氣韻與重瓣的張揚肆意完全相反,透著一股小家碧玉的淡淡味道。
重瓣第一反應是這姑娘吃什麼長大的怎麼這麼白,隨即一聲喝道:「什麼人!」
私闖民宅!膽大包天!
那位姑娘原本在低眉沉思,像是等著誰,被她這麼一嚇差點坐到地上,慌亂的用日語解釋了幾句,可惜重瓣連那句果咩馬賽都沒有聽懂。
元武聞聲從另一頭拎著木魚出來,瞥了一眼瞭然道:「是紅葉狩,怕是來接那位八尺大人的。」
重瓣一愣,紅葉狩是什麼?
鼻翼卻傳來淡淡的楓葉的草木味道,和她自己身上的石榴香味有相通之處。
也就是說……這位,也是草木成的精?
難怪怎麼能突破孫三胖昨晚臨時設的結界進來。
紅葉狩站的位置正對著八尺瓊勾玉休息的廂房,恐怕她已經在這裡靜候多時了。
廂房裡忽然傳來八尺的聲音:「*&%(**&。」
元武一拍腦袋,從袖子里摸出一個小盒子,倒了個藥丸給重瓣:「吃下就可以聽懂了。」
重瓣不加猶豫的昂頭吞下,隨口問:「誰給你的?」
「前兩天在街頭碰見的一藍色機器貓。「
「大人……「那紅葉狩突然跪了下來,伏在地上哀切道:」求您速速隨我回去,酒吞童子他們快集結完畢,再不逃就來不及了……「
八尺瓊勾玉卻遲遲不肯從廂房裡出來,居高臨下的語氣依舊不改:「知道了,回去吧。「
「大人……「紅葉狩跪伏在地上,任由烏黑的墨發垂到泥土上:」您再不回去,天皇發現了會出大事的啊……「
「你膽子也是長進了,「八尺瓊勾玉冷冷道:」我說我知道了,沒聽見嗎?「
重瓣看著那漂亮妹子快哭出來了,心有不忍,本想開口勸一句,卻被元武一個眼神按下。
紅葉狩匍匐在地上,不敢再吭聲也不敢離開,元武上前一步扶起她,心平氣和道:「這裡是北京最大的神宮,我們也會庇護你的主子,不要擔心。「
突然廂房裡的那人冷哼一聲。
紅葉狩打了個激靈,倉皇的鞠躬說了聲謝謝,一頭撞進楓樹里消失不見。
幾個人沉默了一會兒,重瓣不方便多問,轉身想去燒早飯,卻聽見那男子低低喚了一聲:「刁民,過來給朕看下傷口。「
她應了一聲,取了紗布和葯過去,卻發現八尺不知何時把宮袍脫了,裸|露出精壯的上身。脖頸上有一根草繩,上面吊著個如同太極陽魚的石頭。
他的背上,有一條橫貫而下的傷口,雖然已經結疤了,但是隱隱的可以看出部分地方開始潰爛。
重瓣之前不敢脫他衣服查看傷情,是因為擔心日本文化里有什麼授受不親的禁忌,如今一瞅這傷口,暗嘆一聲不好,連忙搗好草藥幫他醫治。
不同於中國的男子,八尺的皮膚白皙細嫩,猶如櫥窗里的玩偶娃娃。酒精擦過傷口的時候,他悶哼一聲,卻沒有再出言訓斥。
「小姑娘,快把他交出來。「忽然重瓣的耳畔傳來一個女子的嬌笑聲,嚇得她手一抖差點戳到他的傷口。
「你聽到那個聲音了嗎?!「重瓣咬牙道:「那是誰?厲害嗎?」
八尺一臉茫然道:「聲音?有誰在說話?」
「是一個女人……叫我把你交給她……「重瓣心感不妙,皺眉道:」你聽不見嗎?「
「有人說話嗎?「孫三胖倚在門邊,疑惑道:」我怎麼沒聽見?「
八尺神色一變,突然反應過來:「是天狗!她帶人過來了!」
孫三胖嗤笑一聲:「你開玩笑了吧,哮天犬還跟著二郎神巡邏呢,它要是私逃了五界早就知道了。「
「不是!」八尺急躁道:「是日本三大妖怪之一,天狗大魔王。」
什麼鬼!還有為什麼你們日本動不動就要評選三大!
「它擅長傳音入密,嗜血惡劣,這一次怕是同其他兩隻一起串通起來了……」八尺說了一半,愣了下:「它居然被你們困在外面了?」
孫三胖面無表情的點點頭,道:「我施了陣法,沒有一天它們破不開,只是為什麼它們要追殺你?」
「因為我帶著八尺瓊勾玉啊。」八尺苦笑著指了指脖頸間的這塊不起眼的石頭:「這個東西可以影響和篡改時間,一旦被他們搶走,恐怕會出大亂子。」
怎麼跟崑崙鏡一樣……真的不是冒牌貨嗎。
「你負責看管這個?」孫三胖盯著那東西,試圖看出什麼倪端:「這玩意兒可以改變時間進程?能發動幾次?」
「每一次發動都要耗盡其中儲存的所有靈氣,」八尺平靜道:「付喪神也會隨之消失。大概會相隔千年再重新充沛靈氣,產生下一個付喪神。」
重瓣還沒來得及接話,耳邊又傳來一聲那女人的輕笑:「你告訴那傢伙,我們給他最後一天期限,要麼自己出來投奔我們,要麼我們殺進來奪走你們所有人的性命。」
八尺看她表情不對,皺眉道:「她又說了什麼?」
重瓣顫抖著如實複述,不安道:「趙咨呢?怎麼辦?」
「不用擔心。」孫三胖抬手憑空畫了道雲篆黃符,「啪」的一聲貼到自己腦門上,下一秒九歲小孩的短小身體開始急速的伸展,短短一瞬又變回了那頎長俊朗的道長模樣。樸素簡單的小褂也隨著他的變化飛快延展,化作墨蘭色的飄逸道袍。
玉文子無視八尺愣住的樣子,徑自抖了抖拂塵飄然而去:「我去加固結界。」
「他……原來不是小孩子?!」八尺喃喃道:「可怕的中原人……」
「我們去上學啦~」玄粹蹲在窗台上,笑眯眯的和還在吞麵條的白溪揮手道:「晚上見~」
「別。」白溪猛地把筷子放下,一揚脖子任由麵條都從她的身體里滑落到地上接好的盆子里,皺眉道:「你們幾個,今天都別出門,聽到了么。」
鄭璞正在翻找裝著資料的u盤,聽她這麼一說,突然想起來之前不聽勸告的慘重代價,皺眉道:「我們幾個今天都印堂發黑?」
「不是,」白溪的表情難得的嚴肅:「……先前不是京中多了好些日本妖怪么。今天不僅是他們,連京中原生的怨靈也全都出巢了,統統在往一個方向攢動,恐怕東城區附近會有暴|亂。」
鄭璞一愣,下意識道:「天庭不派兵下來鎮壓?!五界沒有警察局什麼的嗎!海關放妖怪這麼草率?!」
「估計都是偷渡過來的吧。天界巴不得妖精們自相殘殺,好完全壓制性統治。」玄淳伸鼻子一嗅,也覺得有點什麼不對勁:「怎麼會這麼多。」
三隻妖怪放下書包,開電腦的開電腦打遊戲的打遊戲,鄭璞怒喝一聲道:「自己背書去!不許玩!」
「背完了啦。」邱北懶懶地敲著鍵盤:「五年高考三年模擬都做完了。」
鄭璞一愣:「六科都做完了?」
「做完了啦。「
白溪重新端著麵條,忽然精神抖擻道:「我們等會兒一起玩飛行棋吧!「
話音未落,忽然傳來敲門聲。
玄淳剛好在門邊,探頭看了眼貓眼,咦了一聲:「七弟怎麼來了。「
門一開,狴犴站在那裡,穿著緊身而妥帖的警服,從帽子到長靴的線條都流暢而漂亮。
他有些不自然的看了一眼白溪,又把目光撇開,低聲打了個招呼:「三哥。「
玄淳簡單應了一聲,疑惑道:「怎麼了?「
屋裡其餘四隻生物一齊扭頭看向狴犴,讓他更加有些不自在,卻還是乾巴巴道:「我來接白溪走。「
「什麼?「鄭璞愣了下,幾步走了過來:」怎麼了?「
狴犴既然是管治安的,恐怕對最近出了什麼事情再清楚不過。
「有三個妖怪頭目從日本過來,「狴犴面色一沉,低聲道:」估計是過來抓哪個逃犯的,其中一個是酒吞童子,也就是百鬼之首,他手裡的招魂幡聽說霸道的可以駕馭百鬼,我擔心白溪也被影響到。「
白溪一愣:「我沒感覺到啊。「
「趙恣找到二哥,已經帶著眾妖過去了,」狴犴又想抬頭看她,又執拗的把眼睛撇向一邊,聲音清冷如泉水:「你隨我回去,我先庇護你一段時間。」
鄭璞一看這情況,說不清道不明的忽然心裡就吃味起來。
莫名的煩躁被他下意識的壓制,卻越來越難以忽視。
憑什麼是你帶他走?!你是她什麼人憑什麼管這麼多?!
你三哥鎮在這裡難道她會出事?!
理智告訴自己她跟著狴犴去別處住兩天,避避風頭會比較好,可是內心裡就是有什麼無名之火,讓他很想把眼前這個傢伙趕緊趕走。
懊惱的感覺卻也隨之翻湧而上,睚眥那一天冷漠而無謂的眼神又一次浮現在他眼前。
……可惡。
玄粹看鄭璞臉色不太好,又看了眼狴犴不自然的神色,眼珠一轉懂了什麼,忽然笑了起來:「小七,沒事的,出了事你大哥三哥都在這裡,護的住她。「
狴犴抿唇,如墨的瞳眸垂下來,卻又不肯吭聲再說什麼,只是倉促的瞄了一眼白溪。
「朝陽區么,」白溪歪著腦袋想了想,愉快道:「好啊,是住在觀廟裡么?」
「當然不是,」狴犴一愣,隨即臉上露出小孩子般歡喜的神色:「那裡離這裡較遠,隱居的高人多,陽氣重,尋常妖孽都不敢在那裡造次,隨我走吧。」
「嗯,好噠。」白溪飄起來,跟著他一同走到門口,沖著客廳里的眾人揮揮手:「有事微信聯繫,記得這三天不要出門哦。」
鄭璞看著她笑起來的樣子,只覺得心裡一酸,開口想說點什麼,卻還是安靜地揮了揮手。
門「啪」的一聲關上,像是直接撞在他的心上。
好煩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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