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帝流漿之夜
早晨的陽光照在臉上,暖洋洋的讓人有些想眯起眼睛。
鄭璞刷牙的聲音讓白溪睡得有些不安穩,她把自己舒展開,懶洋洋的飄到洗手間找自己的牙刷。
鄭璞瞥了她一眼,目光落在她的裙擺上。
有什麼東西……隆起來了!
等等!裙尾那個拱起來的是什麼!毛茸茸的!
他毫不猶豫伸手掀開她的裙子:「尾巴!你為什麼會有尾巴!」
白溪眨了眨眼,嘴巴里滿是牙膏沫子:「因為萌。」
她的裙擺下面憑空出現了一條金黃的長尾巴,不時的還擺動一下,鄭璞看著有些熟悉,忽然想起來那是她昨晚偽裝『身殘志堅的科研人員』和他出去散步時,看見的院子里狐狸犬的尾巴。
鄭璞想了想,一拍腦袋沖回換衣間,拎了條藍白條紋的胖次興沖沖的回來:「把這個套上!」
白溪看了眼,把裙擺拎起來,藍白的胖次上有條柔軟光潔的尾巴在擺來擺去:「這樣?」
兩個變︶態在一起,有時候會意外的合拍。
「唔,沒有腿穿胖次會有些奇怪。」鄭璞想起來自己忘了漱口,急急忙忙地舉起漱口杯清理乾淨,然後疑惑的看著她把玩著自己腿間的尾巴:「這個你都能幻化出來,為什麼不還原你的雙腿呢。」
「那會讓我忘了自己不是人類。」白溪淡淡道:「如人類一樣正常的走路,如人類一樣正常的生活,甚至會試圖融入進去,很可怕不是嗎?」
「為什麼會這樣想?」鄭璞不解道:「非要把我們之間的界限劃得清清楚楚?」
白溪隨手一抹弄掉牙膏沫子,皺眉道:「因為我的時間軸是靜止的啊。」
鄭璞愣了下,忽然別過頭走開:「我去做早飯了。」
他走到廚房,從冰箱里取了兩枚雞蛋,隨手磕了一個到碗里,盯著碗中晶瑩的蛋液發了會兒呆。
「我說……」白溪冷不丁的出現在他的身後,淡淡問道:「現在是什麼時候?」
「2040年8月22號,」鄭璞伸手又磕了一個蛋到碗里,等把蛋液都打勻了,突然想起來自己是要做煎蛋。
我在幹什麼呢。
白溪卻沒聲音了。
「怎麼了?」鄭璞心裡想著那就做蛋卷吧,蹲下來在柜子里翻麵粉,一扭頭卻看見白溪把他的筆記本搬到餐桌那兒,噼里啪啦的敲字。
他有些忍不住好奇心,端著碗湊過去,卻看見萬年曆寫著今天是庚申年,丙申月,壬寅日。
「你真的是鬼么……」鄭璞嘆了口氣,轉過身拿起煎鍋做蛋卷:「為什麼還會打字……」
「與時俱進。」白溪盯著屏幕面不改色的打開b站繼續補番:「今晚晚飯要早點做。」
「為什麼?」
「今天是中元節,也是六十年一度的帝流漿降臨的日子。」毛茸茸的尾巴在椅子後面搖擺,忽然變成了紅狐狸尾巴的顏色:「妖怪們的盛典啊。」
白溪第一次看到帝流漿,還是在咸豐十年。
每一個庚申年的七月十五日,天上的月色里都會降臨帝流漿,為各類妖物增補道行。
乾隆年間有個很有才氣的文人,名為袁枚,現代的文青們都會念誦他的《隨園詩話》,卻少有人知悉他寫的《子不語》。
那本《子不語》原本取名論語和道德經,寫的儘是些仿《聊齋志異》的怪力亂神,但是對於成鬼不久的白溪而言,簡直是建築新三觀的百科全書。
那時的白溪還不能正視自己的變化,三教九流的書亂看一氣只求博得一根稻草讓她攀住,看了再多卻還是無可奈何。
一個人孤身游於世界,百十年裡難以皈依,終在咸豐十年的中元節里看見那滿天墜落的帝流漿。
「凡草木成妖,必須受月華精氣,但非庚申夜月華不可。因庚申夜月華,其中有帝流漿,其形如無數橄欖,萬道金絲,累累貫串垂下。人間草木受其精氣即能成妖,狐狸鬼魅食之能顯神通。以草木有性無命,流漿有性,可以補命;狐狸鬼魅本自有命,故食之大有益也。」——《續子不語》
那天夜裡,無數的百姓在路邊焚燒紙錢祭奠被英法聯軍戕害的親人,亂葬崗里也有法師們超度無家可歸的亡靈,積水潭和北海那兒全是盈盈漂游的蓮燈,幾千盞順著水流依次散開,像極了緩緩綻放的煙火。香火的氣息同那溫柔明亮的燭光讓人有些昏昏欲睡,深沉的夜色有些不同尋常。
那天她睡在玉葉紙折就的蓮燈順河而下,看著漫天的星光,卻看見金色的明光在地平線那兒一閃而過。
緊接著是一場盛宴般的明夜。
她當時飛去山頂去看那從未見過的景緻,心裡想著下一次看見這些月華時,不知這些洋鬼子滾出去沒有,哪想到第二年咸豐病逝託孤,轉眼慈禧掌權,下一次帝流漿時,□□上國已名喚中華民國。
再一次時,又喚作中華人民共和國。
歲月如梭飛逝,她卻被定在原處,容顏不改,看著眾生顛沛流離,看著認識的人都生老病死,自己似妖非妖,再多的帝流漿都救不了。
鄭璞喝著啤酒推了下她,白溪緩過神來,想起來自己和他正坐在陽台邊等著盛景。黃昏里日薄西山,街上湧出來越來越多的妖物,紛紛佔了平坦的位置,翹首等待著夜色的降臨。
重瓣坐在石榴樹上,笑著喚三胖和二狗快點過來。
兩隻嘲風坐在欄杆上,有些興奮的四處聞著。
三三兩兩的人們開始出來,端著黃紙和冥鈔尋找位置。
太陽一點點的下沉,不知不覺地沉睡了光亮,一輪皎潔旳月亮緩緩從重雲中冒了出來,開始傾瀉清亮的月光。偏偏附近的烏雲像海綿一樣吸納了那些清光,讓夜色顯得格外昏沉,一如驟雨前的壓抑。
鄭璞喝了頭髮灰剛一天,加之本來配的眼鏡度數就到位,一眼就看見遠處一劃而過的金光。
「啊!看到了!」他有些驚訝的攀上欄杆,想看的更清晰些:「好漂亮~」
白溪同兩隻嘲風坐在欄杆上,望著遠景沒有說話。
下一刻,天際忽然如下雨一般,無數橄欖般大小的金色光球從雲幕中墜落而下,帶著長長的淡金色尾光,將天地都映亮。
最初還只有幾處地方有成團的帝流漿傾瀉而下,若墜落的無數燈籠一樣四散,緊接著天地寂靜了一刻,驟然間成千上萬的帝流漿在同一剎那若清瀑般拉開了光幕,淡金色的尾光聯通相交如蘇杭的錦緞,鋪得上下天光都一般的亮堂堂。光球由於密集和顏色的相近讓光幕里多出深深淺淺的顏色,快速的墜落時引發的變幻像是錦緞飄揚時閃爍的光澤。
無數的妖物和草木都開始在同一時間開始吐納氣息,迎接精氣的潤澤。有靈性的動物們都停止沉眠又或者覓食,不約而同地走到寬廣的地方,昂首感受不一樣的氣息。
鄭璞看著這景緻,一時間忘了所處何世。直到他被那光芒刺痛的幾乎灼傷了眼睛,才急急忙忙的從書房裡找來單反,拍了幾張卻只能看到昏沉的夜色。
屏幕和現實里截然相反的光景,一如他和白溪所身處的兩個世界。
街上開始燃起幽幽的火光,緬懷亡親的人們蹲在火邊輕聲念叨著對他們的思念和自己的心事,間斷放入的黃紙讓火光輕緩的閃爍。
而驟雨一般的帝流漿讓這火光幾乎失了顏色。
兩隻嘲風早就按捺不住,看了眼白溪的眼色便從陽台上一躍而下,隻身沒入光華中遨遊。
「這是純粹的月的精氣嗎?」鄭璞側頭問道:「你怎麼不過去晃晃,助漲修為?」
「修為?」白溪笑了起來:「我是鬼啊。要什麼修為,再神通廣大也只是鬼而已。」
但是鄭璞卻看見,四處墜落的帝流漿每濺射一點在她的身上,她的氣色和身形便變得更真實一些。
「帝流漿是六十年一度的盛筵,」白溪輕聲解釋道:「那個金色的光球相當於千年的日月精華,哪怕是沒有道行但是有靈氣的草木吸收了,也有可能成妖。」
「草木到處都是,明兒豈不是到處都有妖怪橫行?」鄭璞想了想道:「恐怕會相互殘殺吧。」
「聰明。」白溪笑了起來:「這種吸收少量精氣而成小妖,多半會成了其他有道行的妖怪的點心,隨便吃幾個都能助漲修行,何樂而不為呢。更何況原本就在潛力修行的妖物們,渴求的就是這種類似帝流漿膠囊的小妖精,今晚月色一暗,狩獵便開始了,明兒早上太陽出來時,一切又都是靜悄悄的。」
一顆光球突然間落進了鄭璞的腦門,他愣了愣,慌張道:「凡人碰到這些會有什麼影響?」
「延年益壽吧。」白溪思索道:「今年這些拜祭親人的,估計都會有個善終。」
「那我……是普通人么?」鄭璞上下打量了她下:「和你待了這麼久,還吃了你的頭髮灰。」
「你想做老不死么。」白溪笑了起來:「長生可是種罪罰呢。」
「那……你會吃我么?」角落裡突然傳來弱弱的聲音,不同於鄭璞的沉穩有力,而是清潤而又纖弱。
兩個人同時轉過頭去,看見一個著了長袍木屐的長發男子縮在牆腳,揚起臉怯生生的看著他們
他的身體接近透明,看得出來是剛剛幻化成人,如墨的長發垂至腰際帶著淡淡的草木氣息,看不出朝代的絳紫色長袍上有蘭草的銀紋,襯得他有些妖冶的面容更加柔和。
「等等!這是啥!」鄭璞下意識的抄起旁邊的晾衣桿。
白溪皺眉一想,剛才帝流漿向她迎面墜來的時候,她都好像揮袖讓它們飄到角落去了,那個牆腳……好像鄭璞放了盆蘭草。
「這個……好像是你養的蘭花……」白溪看著他宛若秋水的瞳眸咽了口口水:「看起來很好吃。」
鄭璞大怒道:「我不可能給他上戶口啊!」
「沒事。」白溪揮了揮爪子,下一刻兩隻嘲風撲棱著剛剛長出的羽翼飛過來:「讓他們一口吞了!」
「你要吃了我……」那個男孩子掩袖欲泣:「欺負人……」
「不行!」鄭璞一揚晾衣桿擋住它們:「賣了都行不可以吃!邱北冬蕙蘭很貴的誒!」
白溪看了眼他尖尖的下巴和白皙的膚色,伸手掐了一把,輕輕一嗅指尖,竟有淡淡蘭草的幽香。
「烤出汁液來賣香水怎麼樣?」她認真道。
「我□□你了啊qaq」邱北嚶嚶嚶道:「不許吃我!」
兩隻嘲風朝著他吠了一聲,口水都滴下來了。
白溪嘆了口氣,拎起邱北就往外飛去,消失在被帝流漿的光輝映亮的夜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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