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碧波逐浪,人如草芥
清晨的荷花池,有淡淡的水氣冉冉升起,似霧似煙,若隱若現。
今天輪到阿紫值早班,天沒亮她便起身,她要在掌廚媽媽來之前劈柴燒火。她已經來到馮府半個月了,前幾日終於從三等丫鬟住的四人房裡搬了出來,住進了小廚房後面的屋子,那裡住的都是如她這樣在小廚房裡打雜的低等丫鬟。
說來也怪,搬到這裡后,她再也沒有做過那個奇怪的夢,更沒有在夢中大喊大叫。整個彩雲居都知道她是傻的,住在這裡的小丫頭見她搬進來,便都躲得遠遠的,生怕她的傻病犯起來傷了她們。
阿紫很想告訴她們,她只是傻不是瘋,瘋子才會發狂傷人,傻子卻大多如她這般無害。
不過她想了想還是沒有說出來,因為別人不敢和她睡同一張大鋪,她還可以獨自睡在屋子一角的小床上。做為一名打雜的低等丫鬟,能夠不用和別人擠在一張床上,也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呢。
她住的地方就在小廚房後面,看看天色還早,阿紫想偷個懶,寂靜的清晨,能看看那一池碧波也是享受。她來到彩雲居的外牆下,外牆是鏤空的,牆外便是通往碧波院的那道曲廊。
隔著鏤空的外牆,阿紫看著那片水氣氤氳的湖面,心裡有一種奇怪的感覺。水霧蒸騰,宛若仙境,可惜這霧不是紫色的,紫色的霧氣才是世上最美的。
咦,為何會有這樣的念頭?這世上怎麼會有紫色的霧呢?阿紫怔了一下,就在這一怔之前,她看到在那被水霧籠罩的綠水之上,似有什麼東西。
阿紫的耳朵很靈,眼神也比普通人要好些,她走到外牆的另一側,換個角度再看,這次看得更清楚,那是一截衣裳,或者……是一個人。
「死丫頭,大早起不去幹活,在這裡偷看什麼?」
阿紫的注意力都在水面上,並沒有注意到身後有人走來,待到她發現,掌廚媽媽已經站在她身後。
阿紫看看天,掌廚媽媽比平時早來了一炷香的時間,她又恢復了那副傻獃獃的神情,指指牆外的池塘,瓮聲瓮氣道:「水面上有個人。」
掌廚媽媽一愣,連忙透過牆上的鏤空花窗向池塘望去,這一看她吃了一驚,對阿紫道:「你快到外面叫人去看看,莫要驚嚇到小姐,快去!」
阿紫初來乍到,並不知道要去哪裡叫人,后宅之中沒有男子,家丁們都在前院,她穿過曲廊向池塘的那一端跑去。,
太陽已經升得很高了,霧氣消散,她看得更清楚,那漂浮在碧綠水面上的,是一個人。
跑過池塘,繞過假山。阿紫看到幾個負責打掃的粗使婆子拿著掃帚走過來,她沖著池塘的方向指指,口齒不清地說道:「那裡……有個人……」
小半個時辰后,池塘邊已經圍了一堆人,從水裡撈起來的那人被平放在石子地上,人早已死了。
「這不是太太院子里的李婆子嗎?難怪這兩日沒有看到她,原來是想不開投湖了。」
阿紫個子小,看不到裡面的情景,她蹲下身子,從人縫裡看過去,她看到了一隻手,一隻戴了金鐲子的手。
「啊……」
阿紫聽到一聲驚呼,聲音很低,細若蚊蚋,但阿紫還是聽到了,她循著聲音望過去,她看到了面如土色的春纖。
春纖也看到了她,沖她招招手,阿紫不知道春纖叫她做什麼,但她還是木愣著走過去。
「你知道死的那個是誰嗎?」春纖的臉色依然不好,阿紫垂下眼睛,她看到春纖攏著雙手的翠綠羅袖微微抖動,春纖似是很害怕?
阿紫木然地搖搖頭,雙唇緊閉。
春纖的嘴邊溢出一絲苦笑:「我忘了你是傻的,算了,你快回去吧,以後就在小廚房裡待著,沒事不要再跑出來了。」
阿紫想說她才不想出來呢,是掌廚媽媽打發她去叫人的,可是春纖沒等她開口,便轉身走了,她走得很快,就像是後面有鬼在追著她。
阿紫覺得春纖這人心地不壞,雖然嘴上厲害些,但對她還是蠻好的。想來她定是和自己一樣,認出了那個淹死的婆子了。那日太太和小姐沒有看到自己,但和那婆子在一起的還有幾個人,都看到她去了花廳。春纖害怕,卻仍然好心叮囑她沒事不要再出來,想來她不想看到這荷花池裡再多上一具屍體吧。
她是傻的,又是小孩子,倒也不會受到李婆子那樣的禮遇,如她這樣無親無故的小丫頭,遇到這種事,直接掐死扔到亂葬崗上也就是了。
阿紫想像著自己躺在亂葬崗上的模樣,忽然又想起那個奇怪的夢,夢中的女子不想死去,她說她不能死。
比起其他聽到*的小丫頭,阿紫還是幸運的。因為太太和小姐很快便顧不上這件事了。
老爺出事了。
馮府所在的慶遠距京城百餘里,馮明在京城另有宅子,平素里只有休沐日才回慶遠。因此,馮家得到消息時,馮明已經被收監幾日了。
府里亂成一團,幾位姨娘全都聚到碧波軒,哭哭啼啼,就連小姐馮思雅也沒了往日的倨傲,一個人坐在廊下望著金絲籠里的相思鳥獃獃出神。
馮思雅已有幾日沒有去給母親請安了,從彩雲居到碧波軒要經過荷花池,據說溺水而死的人都會化作水鬼,他們會忽然從水裡伸出手,拉人下去做替身。
得知父親出事,馮思雅並沒有像那些姨娘們一般驚恐,她心裡還在念著表哥鄭魯。
自從那日她和表哥在竹林里相會被母親知道后,她便沒有見過表哥了,或許他已經被母親轟走了吧。
鄭魯是母親的娘家侄子,他的父親就是馮思雅的親娘舅。自從去年在外家和鄭魯重遇,表兄妹之間便有了情愫。
眼下聽說父親出了事,那林家或許會擔心受牽連而和她退親吧,如果和林家庶子退了親事,那她就能和表哥長相廝守了。
此時的馮思雅只有十四歲,在她心目中,父親馮明是朝廷的大官,而他認識的人也都是大官,只要這些大官說上幾句話,天大的事也會不了了之。就像那年祖父去世,父親沒有丁憂守孝而被御史參奏的事情,不也是最終不了了之,這次的事,或許也會如此。
直到碧波軒的兩個婆子來請她過去時,馮思雅還在幻想著和表哥在一起的情景,精緻的臉蛋紅紅的,如同園子里盛開的杏花。
路過荷花池時,她忍不住看了一眼那泓碧綠的池水,忽然又不怕了。那個李婆子是陳姨娘的人,陳姨娘惱恨母親給她下了墮胎藥,一直想要反擊,那婆子得知她和表哥私會的事,便向陳姨娘通風報信。馮思雅親眼看著母親讓幾個婆子用引枕把李婆子捂死,又扔進荷花池,讓人誤以為她是失足落水。
這種人死了活該,沒有什麼可怕的。因她而死又有何妨,不過是個下人,如草芥般下賤的下人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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