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拳賽
第一章拳賽
眼看弟弟白少起在一群同學的慫恿推搡下走進地下酒吧入口,白長歸快步跟了過去。
酒吧的入口是一條狹長樓梯,壁燈昏暗,底下又故意造了乾冰迷霧,迷濛鬼魅,倒像通往冥界地府,幽然悄愴。
這酒吧沒有名字,人人便叫它地府,應景。
白長歸踏下約兩層樓階,才在幽深走廊里找到酒吧正門。
酒吧音樂震耳欲聾,白長歸素喜安靜,皺緊眉頭四下張望,找到那群學生后,他尋了個附近位置無聲落座,幽靈一般。
學生群里,白少起被幾個男同學勾肩搭背強行灌酒,旁邊女孩拍手叫好,白少起喝得面紅耳赤,卻猶有精神訥訥地笑。他喜歡這些同學,哪怕明知他們不懷好意。
服務生送來酒水單,白長歸開車來,點了酒卻一口沒喝。旁邊有女人摸過來,興緻勃勃上下打量他。
他穿著黑色西裝,雖然沒系領帶,裡頭白色襯衣卻一絲不苟扣到頂上,坐著的時候也是筆直端正,二十好幾的成熟男人,戴了副淺色眼鏡,襯著那張英俊肅然的臉,在迷離嘈雜的酒吧里百毒不侵,也是禁慾得沒邊了。
女人越看越喜歡,剛要明目張胆上前邀酒,白長歸直接倒扣酒杯,酒水在桌面漫延成圓,最後淅瀝流走,他一字未說,卻駁得女人悻悻離開,罵他給臉不要臉。
白長歸面無表情,即使吸引人,也再沒人貿然打擾。
坐了約莫大半小時,午夜來臨,舞池裡熱烈扭動的人群自發退散,伴隨聲聲歡呼,舞池升高,邊沿升起鐵柱牽繩,儼然成了個不倫不類的拳擊擂台。
白長歸皺眉,他是第一次來地府,並不知道這裡每周末午夜十二點會有拳賽。
酒吧的拳賽,明面上是娛樂表演性質,只要給錢便能上台挑戰拳手,贏了十倍獎金,雖說點到為止,但從未有人真能毫髮無傷的從台上下來。
拳手一登台,酒吧里熱烈氣氛突破天際,三回合下來,沒有一位挑戰者能贏當夜這位凶煞,狂歡高漲,拳手站在台上振臂嘶吼,自認所向披靡。
白長歸注意到,弟弟同學中有個男孩悄悄溜到吧台,隨著他與服務生側身交談的姿勢,手底下一疊鈔票已經推了出去。
白長歸皺眉,已經有了不好預感。
果不其然,未等那男孩溜回來,主持人已經歡呼,「讓我們歡迎下一位挑戰者!c45桌的貴賓,白少起先生!」
被同學團團圍住的白少起愕然,未及反應,身邊同學和服務生已經將他拱出位置,興高采烈往台上送,白少起暈頭轉向,卻也知道台上的凶煞不是好惹的,連連擺手拒絕,「我不行的!我不行的!」
旁邊同學不依不撓,拽胳膊抬腿地要把他往台上推,都等著這位矜貴公子吃苦頭,最好能受一身皮肉傷,他們才心理平衡。
圍觀群眾紛紛起鬨,白少起抓住拳台上的圍繩,蹬腳踩在邊沿,無論如何不肯上去,可雙拳難敵四手,不知是誰扛起他雙腿,一頂身便將他掀進了擂台。白少起爬起來,先前被灌了太多酒,腳步不穩,只能四腳朝地趴在圍繩上,翻身想要下去。
拳手不等他,見著這白斬雞一樣的小朋友,搖頭擺尾走過來,拎住他後背衣領,手腕一甩,白少起被輕飄飄扔向斜對角,後腦勺撞在欄杆上,撞出一片盛世金星,連哼都哼不出聲了。
白長歸分開人群快步走向擂台,手腕袖扣已經解開,弟弟小他十歲,是全家的心肝寶貝,別說撞了腦袋,哪怕蹭破點皮,白老太太都得拿他是問。
白少起趴在地上艱難起身,斜下里,一隻素白纖長的手忽然伸出來,緊緊捏住他撐地的手腕。
「你叫什麼名字?」手的主人輕聲詢問。
白少起抬頭,半晌才看清眼前是個女人,頭髮短短全梳到腦後,露出一整張白凈臉龐,明明是個風流倜儻的大背頭,嘴裡叼的煙卻熏得他眼花繚亂。
「白……白少起……」白少起支支吾吾答道:「……我叫白少起……」
女人又問:「你是獨生子嗎?」
白少起疑惑,卻乖乖答道:「我還有一個哥哥……」
女人點點頭,將煙頭碾熄在側邊鋼柱上,接著抓住圍繩,長腿一蹬,旁人還未看清,她已經敏捷翻上拳台,對早不耐煩的拳手微微一笑,「別急,我替他打。」
女人穿著熨帖筆直的白襯衣黑西褲,燕子領外系著黑色綢緞領結,腰上還綁著同系腰封,外套早不知扔哪去了,她長身玉立,像是剛從誰家宴會裡偷跑出來的翩翩王子——還是個極好看的女王子。
台上台下一片嘩然,不少人認出來者的身份,驚愕片刻后爆發出響亮喝彩。
女人名叫薛靜柔,是酒吧老闆,因為酒吧被喚作地府,這位女老闆便當仁不讓成了女閻羅。對於女閻羅,旁人是不敢招惹的,除卻她有錢有勢望而生畏,手腳上的功夫更叫人避之不及。
對於這個女人,拳手早沒了起初張牙舞爪的氣勢,「靜姐,自願報名,你替他出賽,這不合規矩吧?」
薛靜柔混成了女閻羅,女閻羅年紀輕輕成了所有人的姐,天長地久,便再沒多少人記得她叫什麼名字。
薛靜柔扭了扭脖子,笑起來的模樣七分邪氣三分真摯,「他還未成年呢,我們是遵紀守法正規娛樂場所,自然要替國家維護未成年人權益。」
台下鬨笑。
薛靜柔站在聚光燈下,卻是背對了白長歸,他皺眉打量女人背影,隔著距離想要確定她的身份——有人叫她靜姐,她甚至知道白少起的真實年齡。
那個名字,幾乎已經抵在白長歸舌尖,他握緊拳頭,勉強按捺住這份呼之欲出。
「靜姐,把你打傷了算誰的?」人高馬大的拳手扭捏起來。
薛靜柔笑出了聲,快人快語,「傷了殘了算我的,贏了另外獎你十萬。」她眨眨眼,補充道:「附贈你人身安全保險,全家都保。」
拳手是個魁梧偉岸的男人,打赤膊穿短褲,把高瘦筆挺的薛靜柔襯得薄如紙片,他眼中發亮,喜道:「說話算數?」
「一言九鼎。」薛靜柔活動腳腕,兩條腿筆直筆直,就像兩把□□土裡的劍。
話音剛落,對面拳手已經攻了過來,出拳又快又狠,虎虎生風,壓根沒把對方當成女人。
在這毫無規矩的擂台上,薛靜柔閃避伶俐,防禦起來密不透風,她在雷霆攻勢中連連後退,一眨不眨,在旁人以為她落了敗風時,終逮著拳手連擊結束呼吸微滯的瞬間,矮身側踢拳手腿彎,拳手趔趄就要跪下,薛靜柔旋身借力,又一腳掃在拳手側面腦袋上,力道之大,震得全場觀眾全都下意識捂住腦袋,膽戰心驚,以為被踢的是自己。
拳手踉蹌側退幾步,正要站穩,那邊薛靜柔已經飛步蹬上圍繩,藉助繩子彈力,高高躍起,一拳砸中拳手面頰。
一顆牙齒混著一口血沫噴出老遠,拳手倉皇倒地,半天起不來。
薛靜柔贏在分秒間,讓圍觀群眾集體震驚,直到有人鼓掌,零碎掌聲四面八方響起,歡呼疊浪,幾乎要把整座酒吧掀到地面上。
薛靜柔蹲到拳手身前,輕拍他的臉,笑道:「下次主場,別再放未成年小鬼進來了,流點血買教訓,記住了嗎?」
拳手萬分委屈地點點頭——他知道薛靜柔已經放水,若是最後一擊改為肘擊胸肺,他這會兒半條命已經交代了。
擂台上彩燈旋轉閃耀,薛靜柔似有所感,忽的轉向背面,白長歸立即閃進人後,面沉似鐵。
薛靜柔並未注意到人後躲著的傢伙,她的心神只在白少起身上,將少年郎拉起站好,她板起臉訓斥,「你以為這是網吧?敢偷偷混進來,活膩了?」
見識了剛剛那陣仗,任何人都不會對薛靜柔有脾氣,白少起縮頭縮腦,卻還知道轉移話題,「……你受傷了。」
薛靜柔赤手空拳上陣,對方又是個皮糙肉硬的大男人,她的手背骨節落皮露肉,有斑駁血跡,碰到汗液,會絲絲抽疼。
「沒事。」薛靜柔甩手,渾然不當一回事,她居高臨下瞟著台下,招手喚來一名服務生,「把那群學生趕出去,消費按往常兩倍算,身上證件全扣住,付不出錢找爹媽,爹媽不管找學校,誰都不管,你也別管,扒了衣服扔狗場。」
這是明晃晃坐地起價,毫無職業道德,薛靜柔卻根本不怕得罪人,眼看服務生猶豫,直接改口,「四倍。」
服務生嚇得撒腿就跑。
拳賽結束,酒吧看客們圍攏過來,其中有幾個發色鮮艷的年輕男女吊在圍繩上,笑嘻嘻恭維薛靜柔,「靜姐,拳手今天沒看黃曆,出門碰見您發瘋!」
薛靜柔低頭扯落領結,拿腳尖輕踹那些男女,笑容好看,叫人瞧不出言語真假,「滾!小心我削了你們這群小癟三的腦袋喂狗!」
舞台炫目彩光打在薛靜柔身上,映出她一張五顏六色的臉,光怪陸離。
角落裡,白長歸也終於看清她的臉。
記憶里,她總是這樣意氣風發,要是僥倖贏了什麼東西,更是趾高氣揚。那時候他以為她年少氣盛,如今十年過去,她還是這副模樣。
簡直無藥可救。
白長歸一時只覺窒息,旁邊又有窺伺已久的女人湊過來,濃妝艷抹,滿身香氣,白長歸抬頭去看薛靜柔。
薛靜柔一邊往台下走一邊解腰封,旁邊有人遞上點好的煙,她湊過去看也不看叼在嘴裡,本來整整齊齊的頭髮也被她撥得亂七八糟。
「喲,看得這麼仔細。」女人挨到白長歸身邊,小聲調笑,「莫非你認識靜姐?」
本不必回答的問題,白長歸卻認認真真回答,眉眼冷得彷彿三尺寒冰,「我不認識她。」
說完,像是逼仄已久的胸腔得到某種解脫,他快步穿越人群,退出地府酒吧,重返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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