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5.第915章 結局(二)
建興四年的大年三十夜,是個冷得不能再冷的夜晚。京城滴水成冰,北地更是呵氣成霜,叛軍與朝廷軍已經停戰近一個月了,原因無他,大家都要過年。從建興元年一直打到現在,也是累了。
北地重城肅州,幾個留守的叛軍士兵歪歪斜斜地靠在城牆頭上,有氣無力地看著遠方連綿的敵軍營火,輕聲議論道:「都大半年了,也不知要熬到哪一天,再這樣下去斷糧斷草,莫非是要吃人了嗎?」
「沒聽將軍說嗎?只要咱們守住這城,等到援軍到來,就一定能反敗為勝。若是肅州淪陷,北地就玩完兒了,他們不敢不來救。」
「守得住么?」
「守得住,夏天都熬過來了,入了冬就更沒問題啦,這城牆澆透了水,比鐵石還要堅硬,誰******攻得上來?他們的那個踏橛箭也就只能在尋常時候用一用,這種天氣是壓根沒轍的。」
眾人哈哈大笑,將手圍在嘴邊,對著遠方的朝廷軍方向喊話:「宇文初!有本事你小子就來攻城,不然你就是孬種!」
他們看不到,在城牆下方有一雙眼睛冷冷地注視著他們,他骨瘦如柴,一雙形狀漂亮的眼睛因為見多了風霜而遍生皺紋,鬍鬚和眉毛、睫毛上都結滿了冰霜,他雙腿不便,只能靠著特製的馬鞍才能騎馬馳騁,他身負重任和恥辱,一路行來歷盡艱險。
但是這個夜晚,終將會成為他名垂青史的一夜,終將會洗凈他身上所有的恥辱和不甘,會讓他在遠方的親人和朋友因他而驕傲。傅明昭迎著刺骨的冷風,指著正前方的肅州南城門,用力揮下了胳膊。
臨行前,他曾和這些和他日夜相伴,性命相交的袍澤弟兄們說道:「弟兄們,我們九死一生,歷盡艱險才能進到這裡,只要打開這道城門,就可以讓叛亂早日平息,讓我們早日回到家鄉。今夜,就是此刻,為國捐軀的時刻到了!」
是的,就是此刻,朝廷軍在肅州城外等候太久了,而他終將打破這種僵局。今夜之後,再無肅州。
梆聲三響,獨坐在帳中的宇文初猛然抬起頭來,他心中有種奇怪的不安之感:「還沒有消息嗎?」
張煥飛快地奔了出去,側耳細聽,有恐怖的爆炸聲穿透寒風,在夜色里爆開一朵璀璨而巨大的花。他大叫:「傅將軍得手了!傅將軍得手了!」
宇文初登上瞭望塔頂看向肅州城,那裡已是一片火海,火炮聲綿延不斷,他聽不見喊殺聲,但他想象得到那裡會是什麼樣的場景。北軍兇悍,又是餓狼,殺急了眼一個能抵仨,雖然攻其不備,又有火藥幫忙,但也著實不能小覷。
三天後,宇文初帶著將士走過滿地的屍首,登上了肅州城的殘牆。他短暫地眺望了一下京城的方向,微笑著向站在下面的將士們揮手喊話,再下了城牆,急急地穿行在殘垣斷壁之間。
宇文初終於看到了傅明昭,傅明昭仰面向天,靜靜地躺在地上,他的身邊有他和他同生共死的袍澤弟兄,也有被他們殺死的叛軍士兵。他緊閉著雙眼,微笑著將手放在胸前,一臉的坦然與輕鬆。
三萬人的性命,因他的失職而丟失,他自知不能哪怕就算是死了也不能讓這些人重新活過來,但他可以讓更多的人因他而活。他終於可以安安心心、輕輕鬆鬆地去見那些死去的人,去見他的老父親,終於可以安然靜享兒女的祭拜和香火。
宇文初單膝跪下,萬分小心地替傅明昭擦去臉上的血跡和塵土。張煥要上來替他做這件事,他示意張煥退下去,輕聲說道:「我要讓二舅兄親眼看著我打進鳳城,再帶著他回家。」
建興四年夏,中山王宇文峰兵敗自盡於北地鳳城,被手下梟首並縛其妻兒敬獻於朝廷。宇文初頒布政令十餘條,穩定民心、與民休養生息,八月,北地初定,命沈瑞林鎮守鳳城,厲兵秣馬,北拒匈奴,外聯烏孫。九月,班師回朝,所過之處,萬民空巷,只求一睹攝政王風采。王師所過之處,軍紀嚴明,與民秋毫無犯。
建興四年冬末,宇文初回京,宇文光率滿朝文武親迎五十里路,第二次禪讓,未果。
明珠帶著孩子們,站在未完工的如一台上看著宇文初高頭大馬,衣錦還鄉。她看不清他,卻知道他一定看得到如一台,一定知道她在這裡看著他,等他回家,她不顧形象,跳起來拚命揮手,嚇跑了一群在附近喳喳大叫的喜鵲,惹得鐵鎚一陣亂嗷。
米粒兒懶洋洋地靠在素蘭身上,微笑著問壯壯:「哥哥,爹看得到娘嗎?」
壯壯很是老成地道:「看得到看不到都沒關係,娘認為看得到就行了。」
米粒兒又問:「其他人會不會認為娘瘋了啊?」
壯壯打了她的頭一下:「目無尊卑,口無遮攔,等父王回來,第一個揍的就是你。」
米粒兒不甘示弱地打回去:「我會告訴父王你弄壞了他的劍。」
「我沒有!是它自己壞掉的。」
「你有!我親眼看到的。」
「我沒有!」
「你有!」
明珠被吵得頭痛,一人一巴掌:「都給我閉嘴!你,宇文璞,你今天的功課寫完了嗎?還有宇文殷,你的呢?你父王回家之前寫不完,統統關小黑屋!想要禮物想吃好的喝好的,做夢去吧!」
兩個孩子頓時蔫吧下來,一人抓住她一隻手,各種哀求撒嬌各種講理辯論,偶爾還揮灑幾滴眼淚。明珠把他們折騰夠了,才手一揮,豪氣干雲地道:「好吧,今天情況特殊,饒了你們,誰再敢鬧事就給我滾下去。」
耳根終於清凈了。
傍晚時分,飄飄洒洒地下起了雪,周書屹歡天喜地的跑進來:「殿下回來了,殿下回來了!」
明珠趕緊推了孩子們一把:「趕快去迎接你們父王。」她自己不放心地飛奔至鏡子前,看了又看,這才含著笑、慢吞吞地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