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榴林襪帶
藍眼睛大臣說得有理有據。寧王就一直沒能得到重用。好容易在戰爭時候去管理了錦城,一會兒又被打回西戎了。
如今藍眼睛大臣被雲柯排擠出權力中心,深感雲柯包藏禍心,但他沒本事揭穿,就想了個以毒攻毒的法子,讓小寧候跟雲柯斗。
這兩人就在戎京暗暗的杠上了。且不去提他。雲劍則收了離澈之後,就動身回京了。
雷聲大雨點小!虧很多人還以為這次會有中原跟戎人的決戰呢!
胡人其實就是這麼以為的。他們甚至都已經做好了準備,隨時來渾水摸魚的撈一把。可惜沒打起來。雲劍仍然把北防整治得跟鐵桶似的。他們摸摸鼻子,還是留在草原算數。
大家都說雲劍回京是明智之舉。不但因為胡人在那裡蠢蠢欲動、戎人又無大隙可擊,而且雲劍後院著火了——
二皇子病重快死、唐靜軒婚變、雪宜公主跟雲詩搶面首、謝二老爺還把手下心腹搞死了結果被人告發了!
這嘟嚕一串都什麼事兒啊?難怪碧玉、明珠、雲舟等人都壓不住。雲劍回京之後衣不解帶馬不缷鞍,就開始處理這些了。
唐靜軒首先主動的跪到他面前,說什麼「都是我的錯,不關九公主的事。」之類之類。
謝九姑娘,如今也是公主了。
本來皇帝的女兒,只稱帝姬,有了封號之後才稱公主。但謝九姑娘雲波不是皇帝的女兒,只是皇帝的妹妹。所謂御妹。這是得封公主,人家才好稱呼的。
謝雲波庶出、且落下傷疤,在府中一直灰暗,如今竟然也混了個公主,真是好福氣。但她沒有一朝得勢就抖起來,仍然像以前一樣能低調,能躲在旁邊就躲在旁邊。
包括枯摩夫人宅邸翻修完畢,雲舟辦的那個小小宴會。謝雲波也沒有真正露臉。
原來的七王爺府,讓於七王爺與棟勛。雲劍封了雲舟食邑,有沒有實惠兩著說。總要給個宅邸配她。如今樣樣從簡。免得傷民生,就從現成的宅子翻給她了。
這宅邸本是唐家某位大佬的,後來給了禮部一個侍中。如今這侍中倒還在,也仍出仕。雲劍另有差使給他。是在外頭。京里這宅園空了。就給了雲舟。略為調理之後,就能住了。
雲舟本來也不想鋪張,因這離了七王爺、另嫁了唐靜軒的事兒。總不是太風光的事。然而鑽營的人真多,如過江之鯽般要奉承她,削尖腦袋要來賀她喬遷暨封邑之喜。他們且懂得分寸,都是不是男人出面,全是一班女流來打聽。雲舟若一昧推辭,倒好像真的心裡多難受,才閉門卻客似的。她便答應下來道:「那就辦個家宴,別嫌簡陋就是。」
回頭,她跟唐靜軒打招呼道:「你不喜歡,就不用出面。說了是隨便聚聚,我在前面招呼著就行。」
唐靜軒作揖:「如此,多勞夫人。」說著又遲疑。
他總不能知道雲舟為什麼要跟他成親。畢竟他現在是一點點都配不上雲舟了。如果他夠能欺騙自己,一定會說是雲舟瘋狂愛上了自己。可惜這件事太不可能是真的。
雲舟很客氣對他道:「相公有話請講。」
看!這麼客氣,像好友與手足更多。但唐靜軒又明確知道自己跟她肯定不是手足,且也沒有到友情那麼深的程度。
他對她是有牽念。在這世上,她對他來說是特別的。可他到底做了什麼呢,能讓她有一點點的回報?
他張了張口,道:「……多謝你給我去掉了先前那個封號。」
什麼牽絲侯,是人家送上來一個紙糊的帽子,猴兒戴的那種,既不遮風又不擋雨,空惹人笑呢!雲舟說是招他入贅,實則幫他去掉了這個討厭的帽子。他感念在心。
其實這就是雲舟要嫁他的理由之一。
她願意為別人做的事,人家知道感激;她願意自己不喜歡做的事,人家就不敢來強求;她更願意在外頭有夫妻之名,而裡頭沒有夫妻之實,人家卻都不知道,不至於像七王爺那兒似的,掛起金光閃閃的幌子來招人戳笑。
這麼點兒要求,很困難嗎?現在也就唐靜軒能幫她達成。唐靜軒謝她?她還要謝回唐靜軒。
去前頭招待女眷們的時候,雲舟有一種莫名的感覺,她就快要出發去人生中最重要、也是最後一個戰場了。她去那裡,就不會再回來。所以在出發之前,她可以對某些人好一點,算對人生有了最後的交代。
收留唐靜軒,也不過是她做的交代之一。
而且這個交代還沒做完。
雲舟目前還不知道怎樣才算完。
她到前面女眷們中去。
那些人嘖嘖稱讚這宅子,真是門樓高聳,屋宇軒昂。花木蔥籠,桌椅考究,風亭臨清澗;斜檐試碧空。石榴如火照定了生雲石,細柳翠荷低籠著老魚窠。真真的好看。
雲舟只道:都是前頭主人們心血。
是謙詞,也是實語。
雲波沒擠進前頭的熱鬧中去。她連一個丫環都沒帶,悄悄一個人在園子角落裡遛達。
六月的和風,甜美而乾燥,使足氣力搬運著熱火,但熱火還堆積不起來,這邊剛燃起來一點兒、那邊又吹散了。風還在浩大的吹,有花朵結出白色種子絨球來,一絲絲被吹開,芥子那麼小的灰色種子,束在雪白的、長長光亮的白絨中,順著風,輕快的遠遠飛開,好像能飛到無限遠的樣子。雲波想,它們能去哪裡呢?錦城嗎?不不,也不用回錦城。什麼地方好玩,就去哪裡罷!左右它們只是細小的種子,不必那麼多計較,那麼多責任。
她行到一叢石榴下頭,看這圈兒花林,開得竟比前頭宴會那邊的花樹還要紅火,但偏遠了,就沒人來理它們。雲波行得累了,想在石頭上坐坐,怕硌,看旁邊正好長著極好的的逼汗草,又豐盈、又細潔,正可以鋪墊呢!她待要挽袖子采草,見落紅點點片片綴在草絲間。原來這邊石榴原來與石榴會那邊品種不同,開得早,正鮮妍時候呢,又忙忙的落了。開也沒有人看,落也沒有人葬。
雲波心中感慨,掬了花瓣在手中,看了半天,也不知道拿它們怎麼辦才好。風忽起,把一掌一地的花瓣都捲去。雲波可惜的「呀」一聲,看花去處,一片嫣紅,卻落向天蒼色長衫上。
是唐靜軒。
唐靜軒也是信步走到這裡,誰知便看見一個烏油油雙鬟的小小少女,面頰如新出水的小荷般粉嫩,眉毛漆黑修長,看不出化妝痕迹,別有清新怡人處,手裡捧著花瓣,蹲在那裡發獃,也不知要做什麼。唐靜軒想,我且等等她,看她要做什麼。倘使也要用落花來砌詩詞,卻又落俗套了。
他就那麼站著獃等。雲波也是蹲著獃想。忽然風起,把花瓣片片撮起,吹拂過他衣襟肩頭。
雲波抬頭,一見是唐靜軒,認得的,嚇得僵住了。唐靜軒道:「你在做什麼呢?」
雲波回身就走。
唐靜軒伸手:「我怎麼好像見過你?」
雲波暗自「呀啐」一聲,再不肯回頭。
她也不知道她為什麼怕。只不過,她這個人,落下一片葉子都怕打破頭,如今勾頭縮頸逃走,也不算什麼罷!
唐靜軒忽想起來了,失聲道:「你是——」雲波的影子早已都看不見了。唐靜軒摸摸頭頸,自己好笑:怎麼自己家的妹妹都認不清。
也不怪他。本來就不是他親妹妹。又女大十八變,雲舟看她都一次換一個新模樣。她自己對著鏡子都會想:哎,我是這個樣子的嗎?好像……不是很難看?
又怎怪唐靜軒認不出來。
他拍著頭笑笑,也正要走,卻見石邊落著一條胭紅細帶子,上頭綉著小小的銀色花朵。
雲波急急逃出去一段路,覺得腳下不對勁,停了下來,看看左右沒人,躲到草叢裡,蹺起左腳整理襪子。
她左足的襪子,都要滑到腳底下了,必須提一提。
大家閨秀,指尖或可示人,足踝卻不可公開。提襪子時,總要躲一躲的。
雲波用指尖把襪口拎出來,一摸索,臉色又變了。襪帶竟然失落了。
那時候沒有皮筋、也沒有鬆緊襪口的現代棉襪。大多數姑娘一樣穿的是布襪,製作精緻與否各有區別,穿法卻都一樣:兜到腳上之後,足踝那裡,是要用帶子扎住的,否則就會滑落下來,一直滑到腳底板下面。
她想:「莫非是丟在……榴花那邊了?」
走去榴林時,她回憶著,走路沒覺得奇怪,襪帶應還系在腳上;坐了一歇,或許襪帶鬆脫,並未留意;被唐靜軒一驚,急急逃走,襪帶才滑下來了。
她只好一步一頓的回去找,行步艱難還在其次,更怕唐靜軒仍在,要多尷尬呢?
她惴惴然舉目,卻看榴林靜靜的燒,她那條要命的襪帶子,正系在小樹枝上呢!
原來唐靜軒發現地上這條帶子,認得是襪帶,做工嬌拙可愛,猜度該是雲波的,沒了這東西,行步艱難,准要回來尋。(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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