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了斷
翌日,小夏婆子讓三嫂回去幫三哥照料生意,如今他們的生意越發大了,又雇了幾個師傅,也能釀出不同品種的酒來。三哥一個人實在支應不過來,況且,大姐兒年紀還小也離不開母親。
倒是多留了五嫂兩日,婆媳兩個時常一起做些針線,說說閑話。
過了兩日,林大的傷好了幾分,又開始跑到城裡同那些狐朋狗友廝混。村裡漸漸就傳出那林大不知道從哪裡認識了一個外地做生意的,手面及大。
那生意人不知怎的就跟林大對上了眼,帶著他在錦繡堆里滾了一圈。只引得那林大百爪撓心一般艷羨不已。回家就磨著那林寡-婦,想從舅家借來些銀錢做本兒,跟著那人一起做生意。
那林寡-婦哪裡肯,架不住林大苦苦哀求。又說:「你看那夏老二,那麼個缺心眼的貨色跟著人家販馬,你看看家裡這幾年添了多少的田地,雇了多少的幫工。」
林寡-婦只是抱著兒子大哭:「不管旁人添多少地,雇多少人,我只你一個兒子。」
氣得林大隻跺腳,到底交了實底:「娘,你道那人是做什麼的?」
「他是販私鹽的。你看看是不是穩賺不賠的買賣。」
林寡-婦一聽,嚇得連忙捂住兒子的嘴:「抓住那可是要砍頭的。」
「呸!」林大掙開林寡-婦的手,「娘!富貴險中求。你道這販馬就不砍頭。你是不知道,有一次夏老二帶回來四五十匹蒙古馬,那一路都是殺回來的。這販私鹽可比這妥當多了,他都是販了多少年的了。道上兄弟都敬著他,也是看著我是個人才,人家才肯拉拔我一把的。」
那林寡-婦素日里對林大是有求必應,沒想到這一樁卻是死活也不肯鬆口。
偏那邊又催著不日出發,林大一咬牙,偷偷拿了母親的嫁妝換了點錢就跑了。氣得林寡-婦要死要活的。
哪成想,不過十幾天的功夫,就有同鄉傳來消息說他喝多了酒,落水死了。又說當時水流也急,竟是眼睜睜看著屍首被沖走了。林寡-婦有心要找那生意人算賬,哪裡還能找到。這麼大個兒子就這麼著活不見人,死不見屍了把個林寡-婦哭得死去活來。
消息傳到夏家,幾個當日跟著商量事情的小子臉上就變了顏色。
倒是五嫂子笑著說:「這巧不巧的,竟省了我們的事兒。」
夏大嫂聽了也笑著接道:「可不就是這話,真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一時間孩子們都鬆了一口氣,扒起飯來都快了幾分。
唯有老夏婆子和六哥不語。待到無人時,老夏婆子就尋那五嫂問了。逗得五嫂子直樂:「我的好祖母呀,五哥哪裡是那樣的人。他也不過是想將那潑皮拘到衙門裡,尋個錯處發送到那些苦寒的地方做勞役,讓他吃上幾年苦頭罷了。」
老夏婆子聽了也覺得有理,這才拍了拍胸脯回房去了。
到了晚間,夏秀才也問小夏婆子。
小夏婆子偏著頭想了想:「這事兒......可惜二哥兒不在,倒像是二哥的手筆。五哥是斷不敢害人性命的,不過現在二哥還在西北呢。許是合該他有此一劫吧。」
又過了幾日,五嫂子也回了縣城。
沒多久,就有那媒婆子慫著林寡-婦的嫂子給她說親事。想那聘禮也能有幾兩銀子,倒是可以補了以前那些窟窿。
於是妯娌兩個跟著媒婆輪番勸說。她剛失了主心骨,嫂子、弟媳也都不給好臉色,說她將個好好的哥兒寵溺壞了。沒奈何,只得懵懵懂懂地再嫁了,至於嫁到哪裡卻沒有人知道。
村子里只有趙家和王家兄弟知道一二,到底年紀小,也不以為意。如此,倒是沒有人將這些事跟夏家聯繫在一起。
轉眼又快到秋收,夏二哥來信。卻是邊關吃緊,守邊的軍隊大肆購買馬匹。夏二哥盤算著跟著賺上一筆,就不能回來過年了。
小雨頗有些失望,好在這些日子跟王家,趙家兄弟幾個也混得頗熟了。常常一大群人或跑到村外的樹林,或去村旁的小湖玩耍。這是從前小雨最為羨慕幾個哥哥的,也就不再心心念著二哥了。
那趙王村依山傍水而建,說山卻也不盡然,只是地勢頗為起伏,雖不甚高,卻佔地頗廣。那密林深處,儘是高大粗壯的樹木,便是三伏天站在裡面也甚為幽冷昏暗。
故而,村民們也只在靠近村子的林子砍些柴、采些蘑菇、野果,並不大敢往山裡走。也有那膽大的村民,像夏二哥以前在的時候,就常常帶了幾個年輕力壯的,進到那林子里打些野味,卻也沒有靠這個為生的。
說是依水,也不過是個二十畝大的一個湖。湖邊有些水窪,夏家的兄弟時常在這些水窪里泅水。夏天的時候,小雨也纏著六哥和七哥教她。
六哥,七哥倒不覺得這泅水是個什麼稀罕玩意,值得一學的。可是自家妹子要學,那卻是一定要教的。
於是,叫了王家、趙家兄弟幾個人就佔了這湖邊靠林子的兩個水窪。一個是兄弟們自己玩的,一個卻是給小雨和三丫玩的。直把村子其他的孩子氣得半死,卻也沒法。那夏家哥幾個如狼似虎地看著,打也打不過,只得眼巴巴地等著他們玩夠了走開。
等小雨學會了泅水,六哥幾個就帶著她沿著湖邊的泥里摸蛤蜊,抓些小魚。有時拿回家裡去添菜。更多的時候,幾個孩子就在湖邊點起火來,將那蛤蜊摔開了,剔了肉用個小瓦罐在火上胡亂煮煮就吃了。
這一日大家攏起乾柴,正準備點火烤魚吃。就聽見湖邊沙坑附近傳來一陣驚呼,還有孩子尖叫著四散逃去。
六哥幾個好奇,也湊過去看。
卻見兩個公子哥樣的人正匆匆穿上外衣,一旁還有幾個急得團團轉的下人,正圍著一個沙坑手足無措。那沙坑裡並沒有多少水,卻站著一個華服少年,正跺著腳在裡面掙扎。誰想他掙得越凶,陷得越深,不一會竟已經過了腰際了。
原來,這湖邊的一角有幾處流沙,村子里的小孩自是知道,從不過去玩。想必這群人是從別處過來的,貪涼嬉戲。誤入了流沙,此時那沙坑中的少年一臉驚惶,好似還不大相信,瞪著眼看著他的夥伴們。
有個僕人模樣的試著湊近,只踩了兩腳就慢慢地陷了下去。嚇得連忙退了回去,哪曉得這麼一踩,那流沙竟有大了幾分。更嚇得眾人四散開去,直嚇得那人手腳並用,半響才爬回來。整個人更是嚇得癱軟,只獃獃望著那少年流淚。
那少年越沉越快,沙沙之聲宛若催命的符咒一般。
周圍的人有那僕人的前車之鑒,也都不敢靠近。
小雨和哥哥遠遠看著,過了一會兒,嘻嘻一笑,轉身叫了如山,如海來:「快把咱們那些柴拿來。」
又對著那少年喊著,「莫亂動,越動下去的越快。」
那少年聽了,眼淚就禁不住簌簌落下,只是口不能言:其實不動,下去得也挺快的。
不一會,哥幾個將柴搬來,小雨指揮著他們趴在地上將樹枝鋪在那沙坑邊上。
那坑裡的少年此時已經進去大半了,看到小雨在那裡忙活,想是也明白了什麼,目光中頓時充滿了希冀。
六哥見狀立刻湊過去試,嚇得小雨一把將他抓住。卻讓如山搬了塊大石頭丟過去,那樹枝立刻飛快地往沙坑裡鑽,一眨眼連樹枝帶石頭都不見了蹤影。六哥拍著胸脯,連呼好險。
小雨撫著下巴,又想了一會,一拍頭:「哎呀,怎麼這麼笨的。」
那少年本已垂下的頭立刻抬起,許是抬的太猛了些,竟又沉下去幾分。
小雨叫著:「快,快,大家快將腰帶接下來。」
一時,還有在遠處看熱鬧的小孩也都將扎褲子的繩子遞過來。
夏六哥將它們牢牢縛住,卻還是不夠長。那尖下巴的公子略略猶豫地看了看那圓臉的,見那圓臉的幾不可見地眨了眨眼,才醒悟過來,連忙將腰帶解下,又接上幾個下人的,這才看著堪堪夠用。
六哥試著扔了幾次,那腰帶輕飄飄的怎麼也飛不過去。
急得那沙坑裡的少年大叫:「縛上石頭。」這麼一喊,人竟沉的越發快了,眼看著就到了鼻尖了。那少年只得費力地舉著手,扯著脖子。
六哥他們連忙找了石頭,再看那沙坑裡卻只剩下兩隻手了。
如海急忙搶過來,照著那隻還張開的手擲了過去。
那石頭剛剛一觸到那手指,立刻就被那手抓得緊緊的,六哥幾個喊著:「纏手上,兩隻都纏上。」那少年依言做了。六哥、如海幾個拼了命地往外拉,足足拉了半個時辰才把人拖出來。
那少年癱倒在地上如同一灘爛泥,一張臉被憋的又青又紫,手腕上全是繩子勒的一道道印記。手中卻還死死地握著那石頭,幾個人掰了半天都掰不開。
六哥見了,又起了俠義之心,叫了如海,幾個人架了那少年回了夏家。
夏大嫂見小叔和兒子抬進來一個爛泥般的人,也嚇了一跳。忙讓到五哥的屋裡,如海、六哥兩個扶著他在床上靠著。又斟了杯熱茶給他喝,大嫂忙招呼著四嫂燒些洗澡的水來。
小夏婆子早聽小雨說了,也急忙跑出來看。見那少年不過十來歲,口唇青紫,一手還緊緊握著那石頭。想去喝那茶水,手卻哆哩哆嗦的怎麼也拿不住茶杯。
小夏婆子連忙讓夏大嫂安置那兩個公子和幾個下人。又讓王家、趙家兄弟幾個趕緊回家報信。想來他們家裡人已經聽人說了,早些回去也省得擔心。
這般將人都攆了,才掩上門,坐在床畔。扶著他喝了兩口茶水,這時才見他長長地出了一口氣,臉上的青紫色也慢慢淡了許多。
小夏婆子也鬆了口氣,若有似無地撣了撣床上的沙土,帶著幾分漫不經心地說:「你心裡若委屈,哭出來會好受些。」頓了一下,才又慢慢接著說:「出去了就得像個男子漢。」
那少年本還扛得住,待聽到那后一句竟是再也忍不住,撲倒小夏婆子懷裡嗚嗚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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