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章 女學究
薛世子伺候著小雨安生躺下了,心裡到底不服氣,便在一旁小聲嘟囔道:「要不咱就說沒了,然後你太過傷心,從外面又抱了一個。」
小雨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嗤笑道:「行呀,就怕到時候你捨不得。你這個人,說話也沒個準譜。」
薛世子被她搶白的臉上一紅,訕訕地說道:「有什麼捨不得的。」
轉眼入秋,身子本來就已經不大好的娘娘突然又染上了風寒,聖人這才曉得娘娘頭疼、心悸已經有四五年了,卻一直讓太醫瞞著他。一時宮裡上下亂成一團,若不是娘娘將罪過都攬在自己身上,太醫院只怕要去了一半。平南之後才收斂了幾分的韓貴妃一系,又在朝野內外蠢蠢欲動起來。
這般入了冬,因世子夫人有孕,護國公又在燕北沒有回來,薛府的新年過得分外冷清,春天的時候,小雨順利地生了一個女兒。等她們母女從產房裡出來,小人兒已經長開,薛世子小心翼翼地抱著小不點看了又看,白嫩嫩粉嘟嘟的一張小臉,烏黑的眼珠骨碌碌地東瞧瞧西看看。
蟬蝦在他身邊轉了好幾圈,終於忍不住勸道:「世子爺,您抱了一個多時辰了,也該讓大娘子歇息一會兒了。」
薛世子聽了這話,立刻抱著孩子腆著臉哀求映雪:「怎麼就不能給做個小兜呢?用最軟的料子,多放點棉花,我就掛在胸前。走到哪裡都帶著……」話未說完,懷裡的小姑娘嘴一癟,露出了幾分哭相。唬得薛世子抱著女兒騰地跳起來:「怎麼辦?怎麼辦?九兒,九兒……」那小不點的眼淚還沒出來,這邊薛世子已經急得淚眼婆娑了。
屋裡幾個大丫頭搶又搶不過薛世子,只得耐著性子哄騙道:「都一個時辰了,想是餓了吧!」薛世子這才不情不願地將孩子鬆了手,等人都走了,這才湊到世子夫人身邊:「怎麼辦?我前兒特意溜進去看了看景王。不過三四歲的年紀就老氣橫秋的。我不喜歡。」
小雨呃了一聲:「那你看好哪個了?」
薛世子搓著手,急得團團轉:「我瞧著都不怎麼樣。宜都郡王家的我也看過了,可凶了。他娘也不管。」頓了一下,又道:「再說了,就是現在瞧著好好的,以後長歪了怎麼辦?九兒。九兒……」
小雨點了點頭。懊惱地抱怨道:「唉,就是長成人了,當時看著也挺好,英武果決。哪個能料到嫁過去會變成麥芽糖,黏在身上怎麼也扯不掉?就算是成親之後還能人模人樣的,哪個又能擔保生了孩子之後,不變成一隻沒頭的蒼蠅,一天到晚嗡嗡嗡?」
薛世子滿心都是自己的女兒。根本沒聽出娘子在諷刺他,還拚命地點著頭附和:「九兒。你這話說的太對了。」
到了夜裡,薛世子捨不得女兒,挨著自己的床榻放了一張小床:「你不要管,我的女兒,我自己帶。」果然夜裡聽到哭聲自己爬起來給孩子換尿布,可惜自己沒有奶水,不然只怕連餵奶也要做了。
倆人都是年輕嗜睡的年紀,半夜如何起得來,好不容易挨到了百日,夫妻倆都青著眼圈抱著女兒進了宮,薛世子因聽了小雨的話:「如今數左嬪的兒子最弱,將來真不行,一腳踢開也容易些。」便答應了聖人提的景王。
又過了小半年,工部在燕北的幾個主事就被御史彈劾了。起初並沒有護國公的事情,偏他義氣,最後七扯八扯的就將自己給繞了進去。
徐夫人接到消息不由鬆了一口氣,好像頭上原本高懸著一把鋥亮的虎頭鍘,如今總算是塵埃落定了,是殺是剮倒不在意了。只暗地裡同薛謙商量:「做了小半年還不到,應該沒什麼大錯,是打是罰,咱們都認了也就是了。」
往常這樣的貪墨案子,扯上一品的國公,正經的皇親國戚,沒個一年、兩年是判不下來。可到了護國公這裡又不一樣了,想必他長了一對兒順風耳,聽到了自家夫人的話,竟然大包大攬地認下了絕大多數的罪名,於是連半年都沒用主犯從犯便釐清了。
案子呈到聖人那裡,正趕上娘娘病情加重昏厥了幾次。聖人心情不好,護國公就被判了流放西漠,薛家的爵位也被奪了,從犯順義侯卻只罰了一年多的俸祿。
薛羽雖然不是世子了,還有個將軍的名頭,倒也不甚在意,還在御前三翻五次的請命要去西漠照顧父親,磨了兩三個月總算得了個穎州總兵的職位。
徐夫人卻是做夢也沒料到最後竟成了這樣,薛羽畢竟是個真刀實槍打出來的將軍,家裡沒斷奶的女兒還是未來的王妃,誰敢小覷了他?更何況眾人皆知護國公待他素來不親厚,他還能跑到西漠那樣的荒涼之地去盡孝心,這樣的人品就越發的難能可貴了。
徐夫人和薛謙就沒有這麼好的命了,少不得要吃本家幾個白眼,嘗一嘗這世態炎涼。好在薛謙素來唯嫂子馬首是瞻,聽說嫂子要帶著女兒陪薛羽赴任,便跑去勸母親。徐夫人心裡總覺得是他們做了手腳,卻又抓不到把柄,只得收拾收拾住到國公爺在城外的別院里。
薛家離京不久,娘娘便病重不治,聖人的脾氣越發暴躁了。
只是薛家這時離京城的是非遠了許多,正忙著在穎州安頓下來。薛「國公」在兒子沒來之時也頗受了些挫磨,在燕北的大獄里雖有夏五爺照應,到底是階下囚,他一生榮華從未吃過這樣的辛苦,至此志氣全無。等薛將軍到了西漠,薛老爺子每日清早到衛所報到,閑坐片刻便回將軍府里聽歌弄曲,自此再不理世事。
這時,燕北城的擴建也已竣工。聖人便遷都燕北,不到兩年,聖人薨,太子即位,宜都郡王也跟著升了一級,做了太子。
平南王收到消息,立刻舉事。身為太子的周炆親自出兵,薛將軍這時已經升了昭毅將軍,送了一隊護衛給周炆幫忙。這般打了一年多,太子生擒了平南王。
消息傳到將軍府里,薛將軍不由感慨,將手裡的字條遞給夫人:「想不到,太子竟然這般狠絕,虧得咱們沒跟他家結親。」
薛夫人憂心忡忡地看著大樹底下斯文秀氣的長女,嘆了口氣道:「這孩子,怎麼這麼笨呢?三下兩下爬上去,不就將紙鷲拿下來了。你看看,就這樣在樹底下轉了可有七八圈了。」說罷,才心不在焉地接過字條瞥了一眼,隨手丟進身邊的小泥爐里,紙條噗地冒起一股小火苗,轉瞬也就沒了。
薛夫人清冷地聲音響起:「居然把自己的親叔叔給煮了,呵,呵,有點意思……嗯……好幾回……」
那邊廂薛將軍被夫人一說,也開始憂心女兒:「太軟糯和氣了,只怕將來要被欺負。」
薛夫人遲疑了好半天才道:「要不再生一個吧,好歹是個伴兒。」
薛將軍搖了搖頭:「算了,這個都夠操心的……就是得用還得好幾年,萬一不如這個呢?她還得照顧下面的。還有呂家那幾個少爺,怎麼弄啊!」
薛夫人嘴角泛起一絲笑紋:「該怎麼辦就怎麼辦。功名利祿,可不是白給的。按他們自己的意思,想去郎家的去郎家,想去藍家的去藍家。」
大樹底下的薛大娘子總算等來了蟬蝦,蟬蝦三下兩下上了樹,取了紙鷲下來。薛大娘子便慢慢有接過來道了謝,轉身吩咐小丫頭將紙鷲拿回房間去了。
薛將軍正看得奇怪,薛夫人指了指更漏:「寫字的時間到了。」瞧著薛將軍還有幾分怔愣,便解釋道:「上次你回來同她講,一日分五時,作息率有常。喏,每日琴棋書畫都有更漏,到了三更必然入睡,再好聽的曲子,再好玩的遊戲都不在眼裡。」
薛將軍咽了咽口水,想了很久才道:「也算中規中矩了。」
薛夫人斜睨了他一眼:「本來就是個天生的女學究,可不敢再約束她了。」
「女學究」正斂眉垂目朝他們走過來,瞧見父親母親坐在花前,也親昵地走過去摟著母親抱了一下,便起身自去書房寫字去了。
薛世子歪頭看了看夫人:「這性子莫不是肖你。」自己想想也不可能:「可我也不這樣啊。」
薛夫人挑了挑眉毛,冷笑道:「眉眼和你一樣,想必這脾氣秉性也是從你那裡繼承來的。」嘴上這樣說,一對眼睛卻落在女兒的身上,心中暗忖:「這孩子,到底隨誰呢?腦子裡都想些什麼?唉,怎麼看都不像個小孩兒啊!難道,我小的時候也是這樣?」
一晃兒又過了三年,身子本來就不大好的聖人也走了。太子周炆登基不久便將薛家的爵位還給了薛羽,薛家便結束了自由自在的日子,奉旨進了京城燕北。薛家返京的時候,隨行護衛里,呂家年輕一代的俊傑便只剩下薛將軍身邊的呂江平和他的堂侄呂飛舟。當年那些去了西北和東北的少年們到底沒能熬過大大小小的戰役。
燕北城西,景王奉了母命,早早地帶了人到城門外迎接未來的岳家……
三皇叔安王站在燕北的城樓上靜靜地望著筆直的官道……當年那個縱馬飛奔的少年彷彿還在高大的城牆下縱馬歡呼。
一個新的故事便又開始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