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水中鬼(6)
85_85636第6章
「娘,上面說的是不是真的?」青年又追問了一句,眼中含著淚水。
吳夫人強自按捺住自己繁蕪雜亂的心思,從信紙中抬起蒼白的臉,說道:「是與不是你自己沒有判斷?你爹是什麼樣的人,他對你如何,對我們母子如何,你自己不清楚?」她的聲音漸漸高了起來,含了一絲凌厲,「那些邪魔歪道的話,別人信也就算了,你怎麼也能跟著懷疑?還不是因為你整日不學好,在外面不知招惹了什麼牛鬼蛇神,這才讓人忌恨,牽連到你爹?」青年慢慢地低下頭去,吳夫人猶自氣恨不減,「以後再敢拿這樣的話來胡說,看我不打斷你的腿!」
青年眼中的淚意退去,換成蓬勃的怒火:「如果讓我知道這信是誰寫的,哼哼!」他一字一句,咬牙切齒。
三月將近,山中的桃花開得正好,遠遠望去,如一團團緋色的雲。柳絮隨風飄浮,落入水中,恍若落了一層白茫茫的浮雪。
夏芩站在水邊,見此情景,心中恍然生出幾分詩意。
可她讀過的詩有限,畫中君教她念的詩,都是懷古、軍旅、田園之類,讓她有限的詩歌世界,要麼是一片秋風悲涼,要麼是一片鐵馬寒霜,要麼就是是自娛自樂的田園風光,想抒發個春日感懷都沒個參考樣本。
抒懷未果,夏芩開始低頭挽袖洗衣。
急促的腳步聲從身後傳來,夏芩還未回頭,便聽到三師妹急切的呼叫:「師姐!師姐!」
夏芩詫異地起身:「慧心?你怎麼了,怎麼這樣急?」
慧心一把抓住夏芩,沒頭沒腦地拽著她就跑,絲毫不顧及兩人之間平時疏離的關係和她身後還未收拾的衣物,斷斷續續道:「師傅讓你、讓你到山下惠娘家裡去看看。」
夏芩用力拉住她,疑惑:「去惠娘家裡,做什麼?」打量著對方的神色,神色漸漸凝重起來,「是不是師傅出了什麼事,是不是?」
慧心的眼淚吧嗒吧嗒掉了下來。
夏芩更加心急,催促道:「快說呀,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看她還在猶疑的樣子,夏芩一跺腳,轉身就往寺里跑。慧心連忙攔住她,抽泣道,「寺里來了一撥惡人,見東西就砸,見人就打,還說要、要找你,師傅、師傅讓我叫你到山下去躲躲。」
夏芩腦子「嗡」的一聲,想也沒想,甩開慧心的手,便往寺里奔去。
寺中一片狼藉。
院中的水缸被人砸壞了,水流遍地。蔥鬱的草木如遭了颶風來襲,枝折葉斷,萎靡於地。香爐佛像被人打翻,門窗壁畫上刀跡縱橫。
香客早已跑得不見蹤影,幾個留寺的居士被控制著呆在一邊,哆哆嗦嗦,噤若寒蟬。
定逸師傅歪倒在牆角,頭上血跡蜿蜒。慧靜扶著她,仇恨的目光射向那些行兇作惡的人,幾次按捺不住地就就要上前去拚命,定逸按住她,幾不可察地搖了搖頭,而後依然垂眉斂目,靜靜地撥弄著手中的念珠。
一股氣血逆流而上,眼前的情景激得夏芩眼睛都發紅了,她不顧一切地大聲喊道:「住手!全都住手!你們是誰!你們要幹什麼!」
各種不同的目光「刷刷刷」地聚集到她的身上。
嘲笑的,逗弄的,焦急的……不一而足。
定逸師傅的目光無聲地透出幾分焦灼,她掙扎著想要站起,卻不由自主地一陣眩暈,又跌坐原地。
慧靜冷淡地看著她,嘴唇微抿,目中含有幾分怨恨。
院中的青年聞聲回頭,棍子拍打著手心,一搖一晃地踱了過來:「喲呵,又來一個,你又是誰?」輕浮的目光上下一掃,手中的棍子猝不及防地挑掉夏芩的帽子,怪笑四顧,「喲呵,還是個假尼姑。」
四周一片鬨笑聲,夏芩渾身顫抖,臉漲得通紅。
旁邊一個手下趁機湊趣道:「假尼姑想偷真漢子,少爺你不知道,剛才小的在小尼姑屋裡搜到一張男人畫像,嘖嘖嘖,可真是小白臉吶,少爺要不要看看?」
夏芩心中一抖:畫中君!
男人眼睛盯著夏芩,咸豬手自發地便往女子臉上摸,口中道:「看男人做什麼?唔,美人你果真是個小淫·婦,爺喜歡,告訴爺慧清是誰,爺現在就寵你。」
夏芩被她輕薄的話語激得如一塊雪域寒冰,錯開他的咸豬蹄,全身的每個毛孔都在散發著寒氣:「光天化日之下,你們這樣行兇作惡,就不怕王法?就不怕報應?」
對面的男人像聽到什麼好笑的笑話似的哈哈大笑:「報應?一群假尼姑也敢說報應?」他順手捏了一下夏芩的臉,提起手中的棍子,「咚」的一聲砸碎了就近的一個水盆,嚇了夏芩一跳,「這就是報應。」接著飛起一腳,踢飛一個香爐,狠狠地砸向面前的牆壁,「這就是報應。」
夏芩震驚地看著他,像看一個神經病。
男人邪氣地看著夏芩:「快告訴爺慧清是誰,否則,爺就把這裡碾成碎末!」回頭大聲命令,「砸,全部都砸!一個也不要留。這裡的女人有一個算一個,待會兒給弟兄們好好樂!」
噼里啪啦地粉碎聲中,一群惡棍嘻嘻哈哈,肆無忌憚地破壞著別人賴以生存的物品。
夏芩雙拳緊握,眼睛幾乎滴血。
面前的男人有著和龐天石極為相似的眉目,可同樣的眉目長在龐天石臉上便是略帶鬼氣的眉清目秀,長到他的臉上便成了說不清道不明的烏眉灶眼。
夏芩竭力抑制著心中的氣恨和厭惡,力持鎮定:「你找慧清是不是因為她寫了一封信給你,而你不相信?可你不相信不代表它不是真的,大不了把你父親叫過來當面對質,你用得著做這麼傷陰德的事么?」
男人看著她,眼中是毫不掩飾的戾氣,突然一指她,大叫:「是你!你就是慧清!來人,把她給我捆了!快點給我捆了!」
兩人打手一左一右地挾制住夏芩,夏芩死命掙扎,男人揚手把一張東西甩到她的臉上,惡聲:「今天,爺就好好教訓教訓你這個告黑狀的小蹄子!」
紙張輕輕飄飄落在她的面前,夏芩看得分明,正是她寫給官府的舉報信。
她心中一陣哆嗦,頓時如墜寒窟。
兩邊鉗制她的人笑道:「也不打聽打聽咱老爺和官府的關係就敢瞎告狀,小尼姑,別怨哥哥們狠心,是你自己不長眼吶!」
說完,一把拽住她的頭髮,迫使她仰起頭。
對面的男人獰笑著揚起手來,她沒有害怕,沒有躲閃,甚至連一絲表情也沒有。她的目光遲鈍地掠過面前滿目瘡痍地寺廟,掠過受驚的慧靜和虛弱的師傅,遲鈍地想:我做了什麼?我都做了些什麼?
巨掌破空而來,狠狠地扇向她的面孔,她的頭微微一側。
皮肉相擊的聲音是如此清脆刺耳,她瞳孔一縮,卻沒有感到預想中的疼痛。
她微微一怔,就見一個人影在她面前晃了晃,像受到了巨大的創擊般,慢慢顯現在她的面前。
畫中君。
她的眼中突然蓄滿淚水。
畫中君溫和地看著她,每一個字都好像說得極為吃力,緩緩道:「我掙脫了你的符紙保護結界……不過也沒什麼。」他抬袖拭去唇邊的血跡,影子一陣虛晃的模糊,口吻卻淡,「能直接沐浴佛光和陽氣的照耀,也算一種難得的體驗。」
夏芩嘴唇動了動,想說什麼,眼淚卻不爭氣地流了下來。
畫中君淡道:「一個耳光而已,何必如此。」
可一個耳光對別人而言不過是皮肉之苦,對他而言卻是實實在在的靈魂之痛。
你嘗過十指連心的疼痛嗎?
比那還要痛苦十倍。
更遑論他還要受佛光和陽氣的炙烤?
夏芩心如刀絞。
在第二記耳光來臨之際,她沒有再獃獃地接受,更不願讓畫中君代她受過,她拚命地大聲呼喊:「龐天石,你瞎了嗎?你看看你的兒子在做什麼?你有幾輩子的陰德能讓他這樣揮霍?」
話音未落,那本來該扇到她臉上的耳光卻詭異地中途改變軌跡,直直地扇到旁邊鉗制他的人臉上,同時扇耳光的人還發出一種和他本人不相符的、讓人毛骨悚然的慢吞吞的腔調:「壞小子們,讓老子今天好好教訓教訓你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