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5章 別後不知君遠近
半月時光,轉瞬而過。
自那天起,伶舟皎再沒有見到清月等人,就連後來送衣衫時,來的,也不過只是個不熟悉的小女尼。
而她也按捺住了所有涌動的心緒,表面上一片波瀾不起,做著怯怯乖順的樣子,遵從著被分配到雜事居的指令,每日不僅按時按量完成派發下的諸如「沖泡茶水」「修剪花枝」等等瑣碎的任務,此外,例行的晨昏定省,也從不曾有少許懈怠。
這一番行為,落在某些人眼中,自是多了幾分滿意,於是,漸漸地,伶舟皎就敏銳地發現,她可以去的地方更多,而經常在她身邊出現的人也開始會友好地和她多交談幾句,似乎有某種限制,在不知不覺中,便被打破。
伶舟皎心下暗自思量,面上卻不動聲色,似對周圍改變的一切,都不曾留意察覺。
慢慢地,伶舟皎在不為人知的情況下,就已經對觀內每日作息時分、人員流動情況,摸熟了大半...
「清許,你還在這發什麼楞呢?!剛剛吩咐你拿的茶葉從庫房裡找出來了么?那邊還等著要用,你趕緊過去吧!」一個看起來年紀也是同伶舟皎差不多大的小女尼,蹬蹬地跑了過來,行至伶舟皎的面前,也不曾歇下口氣,便如是對著伶舟皎道,語氣中,有種居高臨下暗暗指揮命令的意味。
自伶舟皎被分派到雜事居的那天起,她也就多了一個別名,喚作清許。
伶舟皎揚了揚手中拿著的東西,怯怯而彷彿友好地對著來人笑了笑:「已經找到了,我這便過去了。」語罷,也不多糾纏,徑自便從廊下穿行而過,自往那專門沖泡茶水的內室而去。
看著伶舟皎轉身而去的背影,那小女尼癟了癟嘴又張開,似還想說些什麼,終究,還是看著伶舟皎的背影消失在眼前,不知含著些什麼情緒,冷冷地哼了一聲,就走開了。
算來,半月已過,受過懲罰的人,此時,也當可以出現了,只是不知道,要如何才能夠找個光明正大的理由接近...
伶舟皎神思恍惚,心下幾番衡量,以至於,正在沖泡著的茶水,不知不覺便從壺口多流出了些許。
「清許!你在想什麼?!茶水漫出來了,沒看見么?!」一個含著嚴厲的聲音乍然在伶舟皎耳邊響起,而後聲音的主人,又極快地拉著伶舟皎的手臂,往旁邊一扯。
伶舟皎回過神來,而手中仍是穩穩地將原本拎著的水壺放在了桌旁,瞥見扯開自己的人,原本不曾改色的臉,迅速地換上了怯怯而不安的表情,語氣,也不由得變得有些結結巴巴:「清令師傅,我...我,只是,只是...」
只是了半天,也不曾有個什麼所以然出來。
清令最不耐煩的就是看到有人犯錯還喏喏不知承認錯誤,看著伶舟皎這般模樣,原本前兩天還覺著這是個安分的,現下也有些看不上眼,只到底這人也是上邊有交代過的,忍了忍,卻只是道:「行了行了,你下回小心仔細些便是。」
清令放開了箍著伶舟皎的那隻手,擺了擺,旋即似想起了什麼,雙眸微眯,盯了伶舟皎一會兒,又接著道:「沉心居那邊,你應該知道路了吧?」頓了頓,不待伶舟皎回話,便吩咐,「你等會兒把今個兒尋出來的茶葉勻出一小份,然後往沉心居那邊住著的清色那送去。」
清色。
伶舟皎眸光一閃,面上卻看不出分毫不對勁,只是恭謹怯怯地應道:「是。」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語罷,便也沒了別的話,正巧又有人尋到了清令的跟前來,說了幾句,清令便拂手同那尋來的人離開了。
散發著氤氳熱氣的茶室內。
伶舟皎迴轉身,定定地盯著那已經大致沖泡完成了的茶水,臉色在蒸騰霧氣中微有變幻,隨即,她很快將剛尋出來的茶葉勻出了一份,整理裝好,便捧在手中,隨意地向茶室內其他的人交代了一聲,步履匆匆,自往外而去。
布置得還算得上是典雅的廂房裡,有不知名的暗香隱隱浮沉。
清色穿著一襲不知哪來的白色衣衫,寬鬆卻更加顯得她身姿綽約窈窕,斜躺在卧榻上,滿頭青絲散而不亂地覆蓋在床邊,透出一種無聲的誘惑,只臉上沒有點滴血色的蒼白,分明清楚,遮掩不住。
伶舟皎拿著那被勻出的一小份茶葉,一路暢通地行來,沒有任何阻擋地就進入了清色所在的廂房內室里。
似乎是睡得沉了,伶舟皎進來時小小的響動,完全沒有驚動到斜躺在卧榻上的清色。
伶舟皎將茶葉隨意地放置在室內的桌子上,人卻上前幾步,走到了清色所在的卧榻旁邊,眼帘低垂,視線不偏不倚地落在清色那沒有點滴血色的臉上。
曾經故人,如今卻成了素昧平生的陌生人。
伶舟皎說不上來對於這種狀況自己心裡究竟是個什麼樣的感覺,只是隱約覺察到有些微的遺憾和慶幸。
遺憾的是,曾經一起經歷過的一切大約都會變得不一樣,彼此之間的記憶,也就只有自己知道,而慶幸的,卻也是,曾經一起經歷過的一切真的可能會變得不一樣。
仿若在睡夢中,夢見了令人驚愕痛苦的事情,清色原本就蒼白得沒有絲毫血色的臉上,額頭,冒出了細細密密的冷汗,眉尖,也緊緊地皺在了一起。
伶舟皎隱約能夠猜得到清色的夢中遇見了些什麼不好的事情,因為曾經的她,也曾有過這麼一段惶惶不安的時候,最後卻是因為現在的清色、曾經她記憶里的秦姨的安慰,她才沒有過早地便因為那些腌臢的事夭折離去。
清色,秦姨。
她並沒有在一開始聽見清曉說出清色這個名字的時候就反應過來,便是因為,曾經那時面對這年幼的她,秦姨從來都只讓她叫她秦姨。
而在曾經里,她也並沒有在這麼早的時候,便已同秦姨相遇。
只是後來恍惚地想起,拼湊著記憶的片段,才隱約地推測出了些什麼,也明白,現在這段時期——正是秦姨最為痛苦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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