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一章 此生俯仰[一]
朱顏細細將信札看了一遍,除了一封徐綢珍親筆所書的信件外,其他都是桐君堂等處的賬目。
她進來神思恍惚,腦袋更是一點不想轉,賬目不過走馬觀花地掃了幾眼,仍舊收起。
倒是徐綢珍的信讓她有了几絲觸動,那信中說,知道她現下還活著的人不過十餘人,只需遠離京中,深居簡出,這一生就不會再有人前來叨擾。
至於徐綢珍自己,則選擇留在京中,繼續經營幾處藥鋪。
還有,徐綢珍提到她近日事務繁忙,怕是沒有時間離開京中,前來這處隱秘的田莊看望她,殷殷囑咐她萬事小心些,保重身體。
「我當初為人看診,研製成藥,為的就是和母親過上安穩日子……盼了這麼久,最後卻是我一人獨自回去江南么?」朱顏將信札全都依照原本的樣子疊放整齊,有些失落地掩上眸子,「母親的決定,我沒有異議……待她將那些與我相關的事情處理完,我就啟程回去了。」
明子正打算接過那些信札,聽她這麼一說險些將手中的信札撒了,「姊姊怎麼知道……綢珍姑姑有事要處理……?」
「若不是與我相關之事,何必特特地寫信告知於我?」朱顏仍是笑,她雖然病體未愈,懶于思考,卻也不見得真的什麼也想不明白。
徐綢珍何等厲害一個女子,若不是與她相關的重要之事,徐綢珍絕不會親自前往處理。
可是,到底是什麼事情呢?會與袁凜有關么?
朱顏緊緊抿住唇,一手輕輕覆在心口,緩了一口氣。斂起眉不語。
「姑娘……」白蘋咬著唇,「姑娘在想什麼?」
「沒事。」朱顏抬起頭,眸中已經恢復了平淡之態,將手中的帕子遞給她,「白蘋,替我將那些葯末包起來,小心別沾到手上。」
白蘋霎了霎眼。依言將已經晾乾的粉末細細包起。擱在一枚乾淨的碟中。
「這個……替我轉交給母親。」朱顏將碟子連同小包一起交與明子,「應當嘗不出特別的味道,一勺就夠了。」
「好。」明子沒有多問。收起信札和布包,起身告辭。
「明子。」當他走到簾外時,朱顏忽又喚住他,「你與阿綺何時完婚?」
明子深吸一口氣。其實現在談婚論嫁真的還太早了些,「……待諸事安定。」
朱顏淡笑。「這樣也很好,你們往後……是一直會留在京中的罷?母親撒下彌天大謊,騙幾位伯父叔父我已死了,只怕這回不得不留下阿綺了。」
朱綺被乾雲託付給了徐綢珍。如今身份也同嫡女一樣的,朱氏自然不會任她隨意離開京中。
「顏姊姊說的是。」明子回過頭,「不過。我想阿綺雖然不喜留在京中受到拘束,若知道此舉可以讓顏姊姊逃離京中。她也會高興的。」
「……是我對不住阿綺了。」朱顏搖頭,她身為長姐,不能給朱綺一絲庇護,反而要教一個小姑娘以自己的自由換她平安度過餘生。
明子嘆息一聲,沒再說什麼,緩步離開。
朱顏抬眸出了一回神,輕輕喚白蘋,「前些日子買回來的杏仁可處理好了?」
「應是好了,白蘋一會兒就去問問。」白蘋歪著腦袋不解。
朱顏前些日子開始研磨蓖麻籽的時候,還托七娘弄了好幾袋杏仁來,說要榨油云云。
「姑娘,我問過陳娘,她說七娘尋來的都是些苦杏仁,不像甜杏仁那般香甜可口,若是吃多了,還會中毒呢。」
「我知道。」朱顏斂眸,若沒有毒性,她何必磨著七娘尋來苦杏仁。
「阿顏,你可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永無在外間遇上了明子,得知朱顏給了他一包可疑的葯末后,立刻前來尋她,「白蘋,且出去。」
白蘋不明所以,但難得見到永無如此嚴肅,急忙起身離開,恰好替朱顏去問一問她心心念念的杏仁油可榨好了。
「永無,好些日子沒見了。」朱顏站起身,隱隱有些頭暈,扶著一旁紗幔眯起眼看他。
「阿顏,你給了明子何物?」永無上前扶住她虛弱的身子,低頭掃了一眼堆在几上的藥粉和刀剪,沉聲相勸,「你身體未復,不要勞神。」
朱顏笑著搖頭,「我每日無事可做,偶爾弄些藥粉,怎麼算得上勞神?」
永無低頭盯著她的眸子,想從中看出些什麼來,但所見只是一片空洞蒼白的笑意,只得一字一句強調,「阿顏,你可知道明子會將那藥粉交與誰?」
「我自是知道。」朱顏咬咬唇,「明子會將那些藥粉交與母親,經母親之手轉交到宣清手中。」
「既然知道,為什麼還要這樣?」永無看著她萬事不經心的模樣,無可奈何。
「那藥粉……沒有一絲味道,也不會被人察覺不妥的。」朱顏舒口氣,「你放心,我可以確保此事萬無一失。」
永無被她堵得無話可說,末了輕嘆,「你做的事情,叫作『弒君』。」
「……你在意?」朱顏抬眸,帶幾分驚奇,「撫順王早已不是了……何必放在心上,連紓姐自己都……而且,為了自己的目的,任何人都是可以死的……」朱顏閉了閉眼睛,輕咬著下唇,模樣顯得一絲絲咬牙切齒,「並不是有什麼仇夙,只是……他若不死,旁人就無法安生。」
「我從不知,阿顏也是這樣的。」永無捏緊了手。
「我曾是這樣的。」朱顏笑笑,「大抵世間投身權謀之人,都是這樣想的罷了,否則這善惡之分,能教一個人困死於愧悔之中。」
見永無沒說話,朱顏揉揉額角,「不說這些了,這些日子我都沒有踏出過大門,悶得難受極了,永無陪我去院中走走,可好?」
朱顏停在了院中那株蓖麻前。
深秋的時間似乎過得特別快,分明只有半月的時間,原本一株青翠的蓖麻已經全都枯萎,縞黃的枝葉在秋風中「沙沙」作響。
秋雨淅瀝的時節已經過去,陽光很好,亮得有些晃眼。
朱顏隱約覺得視野有些昏暗,下意識伸手遮擋在額前,揉了揉額角。
永無跟在她身後,對她的小動作看得很清楚,輕輕扶住她雙肩,「阿顏,你頭暈?」(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