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民國二十六年,初秋,東北某省鳳凰山。
凈心庵內一片肅殺之氣,庵內眾尼姑雙手合十靜靜地站立在大院的兩旁。而大門的台階之上,一排星羅密布的衛兵目不斜視地站立著,身板挺得筆直,個個身前都是荷槍實彈,而他們的面前,一位面如冠玉,身材頎長的男軍官正背對著他們負手而立,挺鼻薄唇,整個人顯得儀錶堂堂而又威風凜凜。一身藏青色的呢制戎裝,腳上套著一雙長長的皮靴,靴上的馬刺錚亮,他臉上沒有任何的表情,眉宇間卻有一股凌然之氣。
此刻,他的眼睛緊緊地盯著對面的大堂,那眼神是那樣地專註,眼都不敢眨一下,生怕就在眨眼的剎那而錯過了今生的風景,鑄就此後漫長人生永遠無可挽回的遺憾。
「吱呀」一聲脆響,對面大堂的門霍地打開,一位同樣穿著軍裝的侍官從裡面快步走了出來。
宇文驍驀地挺直了腰桿,負在身後的雙手也有些微的顫抖,雙眼帶著渴盼望向侍官身後,只是,那侍官已經快走到自己跟前,他的身後卻是再無他人,那扇已然打開的大門裡,卻是空空如也。
畢元奎快步走到宇文驍跟前,立正,行了個軍禮:「報告督軍,四姨太就在裡面大堂,只是······」
「只是什麼?」宇文驍心裡痛然萬分,恨聲說道,雙眼已然充血。多年來的焦灼,多年來的想念,多年來的尋找,此刻,皆化成了無盡的恨意,他知道畢元奎接下來的話,但是他還是想問,不為別的,他只是恨,恨裡面那個無情的女人,是她,讓他萬劫不復,是她,讓他此生無望,亦是她,讓他今生再也找不回自己!
「四姨太她只是跪在蒲團上,始終不願起身,只是讓屬下轉告督軍,請督軍打道回府,放過寺里的眾等出家之人,她還說·····」
「夠了!」宇文驍不待畢元奎再說下去,猛地拔出了腰間的配槍,向天放了一槍,院內的眾尼姑見此無不駭了一跳,年紀輕的已有人驚喚出聲,年長的卻是一片淡定,只是口中不住地念著「阿彌陀佛」。
「畢副官!」
畢元奎一驚,忙立正了身子,朝他行了個軍禮:「有!」
「畢副官你聽著,在姚珂媛未現身之前,你每隔半刻鐘給我殺一個,直到她現身為止。」說完,又是仰頭長笑,道:「姚珂媛,你可以不出來,那麼就讓這些個賊尼一個一個地為你陪葬吧!」
「督軍!這······」畢元奎駭了一跳,看了眼那些排排而站的尼姑,除了幾個年紀稍小的臉上一片驚慌之外,其他的眾人卻是面不改色,只是在剎那間,尼姑們口中的「阿彌陀佛」之聲已響成一片。
宇文驍橫了他一眼,那眼裡是一片嗜血的蕭殺之氣:「怎麼,聽不懂我說的話?」
畢元奎一驚,忙道:「不是,只是督軍,她們······」
畢元奎的話音未落,電光火石之間,卻見宇文驍已猛地大跨幾步,衝到眾尼姑面前,順手拽出一個,另一手拔出別在腰間的配槍,只聽「嘭」地一聲巨響,眾人尚未反應過來,卻見那尼姑已然轟然倒地。
畢元奎驚得瞪大了眼,見那尼姑倒在地上,雙眼圓睜,太陽穴的位置一個大大的血窟窿,那鮮紅的液體順著那個窟窿汩汩而出,瞬間染紅了地面,甚是恐怖。
眾尼姑見此情景,已然有人哭泣出聲,一些年長的尼姑不忍再看,閉上了雙目,口中的「阿彌陀佛」響徹天際。
宇文驍看了眼倒在地上的尼姑,面無表情地收回了手,把配槍放回腰間,轉身看著已經驚駭得說不出話的畢元奎:「可是要我再教你?」
畢元奎從驚駭中回過神來,看著宇文驍,那眼裡,是他所不熟悉的神情,忙立正:「督軍,屬下知道了!」
秋風蕭瑟,鳳凰山頂,槍聲震天,血腥瀰漫,短短的一刻鐘之內,已然有三名青袍尼姑喪生槍下。
在場的眾人都心驚膽戰地看著這一幕,而院內的尼姑卻是個個緊閉著雙目,口中依然念念有詞。
宇文驍看著地上橫躺著的三具屍首,只覺得心力交瘁,已經是第三個了,你還不現身嗎?姚珂媛!你真的那麼鐵石心腸?難道,你是真的要我在這鳳凰山頂大開殺戒?真的要這凈心庵血流成河?
看著院內一排排青袍素衣,雙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詞的尼姑,宇文驍驀地煩躁,大喝一聲:「不許再念!都抬起頭來!」
眾尼姑懼驚,不約而同地住了口,剎時院內又是一片靜寂,眾人紛紛抬頭看向前面的男人。
宇文驍逐個看過,眼睛定格在前面左排的一位年紀稍長的老者身上,上前一步,抓住她的衣領:「你,可是住持?」
老者拂開宇文驍的手,站正了身子,雙手合十:「阿彌陀佛,善哉善哉!施主,貧尼正是!」
宇文驍忽地冷笑一聲,道:「很好,找的就是你這老賊尼。你猜怎麼著?剛剛本督軍第一個該殺的是你才對。不過,現在輪到你也不晚,她們,」說著指了指地上的三具屍首,「她們,應該還走的不遠,還在黃泉路上等著你呢!」
老者看著眼前的男人,面無懼色,鞠了下躬:「阿彌陀佛!我佛慈悲!施主,上天有好生之德,請施主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宇文驍一聲冷哼,退後一步,指著老者身後的眾人:「立地成佛?哼!爾等可是已然成佛否?」
說完,轉身望著依然靜默的寺院大門,高聲道:「畢副官!」
畢元奎再次被點名,忙跑到宇文驍跟前,道:「是!督軍!」
「畢副官,你聽著,接下來,應該是換一種策略了,擒賊先擒王,可懂?」
「屬下明白!」
「好!」宇文驍上前一步,掃視了眼面色各異的眾人,「接下來你就給我先解決這個老賊尼!」心裡卻是恨絕了,姚珂媛,這下,難道你還忍心?
「十!九!八!······」邊上的侍官報著倒計時,老者一臉的平靜,眾尼姑卻是已然哭聲一片,前面的尼姑「噗通」跪倒,下一秒,所有的尼姑紛紛跪倒在地,喚著:「師父!」
畢元奎端槍的手發顫,眼睛不由自主地瞄向大堂處,卻是一無所獲,心下絕望了,「咔嚓」一聲子彈上膛,對準了住持的頭部。
「五!四!······」邊上衛兵的報數還在繼續,畢元奎望向老者,那眼裡卻是一片的平靜,食指不由地扣動了扳機,此時,眼角之處卻是瞄見了大堂處出現了一抹同樣穿著青袍素衣的身影!
端槍的手驀地垂下,驚喜地望著大堂處,脫口喚道:「四姨太!」
背對著大堂的宇文驍聞言身子驀地僵硬,雙拳緊握,緩緩轉過身來,看著那一樣雙手合十,頭微微地垂下,正緩步而來的身影,眼裡,居然聚起了霧氣,三年了,整整三年,一千多個日日夜夜,無窮無盡的思念,天南地北的尋找,此刻,她終於站在了自己眼前。
青袍素衣女子來到宇文驍跟前,卻也是朝他雙手合十地一祭拜,望了他一眼,宇文驍一顫,踉蹌著後退一步,險些摔倒!
那記憶中曾經水靈生動仿若會說話的眸子此刻卻是荒蕪一片的空洞,那眼裡,再也找不到一絲過往的痕迹!
宇文驍顫顫地伸出手,想要扶向她的臉,卻被她一偏頭避過了,宇文驍心裡劇痛,顫聲喚著那個哽在喉嚨口三年的名字:「媛媛!」
青袍素衣女子身子似是一抖,下一秒,卻是再次朝他施了一禮:「施主,貧尼法號了悔!」
宇文驍又是一顫,了悔!
呵!了悔!
悔嗎?你,悔了嗎?
是的,你是該悔了!
了悔師太再次望了眼宇文驍,轉身走向了住持,在住持面前站定,看了眼地上橫陳的因她而去的三具屍首,眼淚剎那洶湧而下。「噗通」一聲重重地跪在了住持面前。口中喚了聲「師父」,隨即淚如雨下。
住持伸手扶起跪在自己面前的了悔,擦著她臉上的淚水,怎奈那淚水宛若決堤的河流,怎麼擦也是不止。
住持無奈地嘆了口氣,道:「了悔,你來我這寺內三年,這三年來我等眾人朝夕相處,難道還不明白出家之人四大皆空這個道理?
「師父,弟子是罪人!三位師姐皆是因弟子而死,弟子······」
「了悔」,住持望了眼躺在地上已然毫無氣息的三位弟子,「佛法面前眾生平等,又何來罪人之說?我們出家之人,早就看透了生死。佛家說,生既是死,死亦是生!你的三位師姐,只是早點去了西方的極樂世界,你,自不必耿耿於懷。」
了悔使勁地搖頭,依舊淚流不止。
「了悔,你我師徒三載,也算是緣分,只是,現今看來,你是紅塵三千丈塵緣未了,那位施主今天想要接你回去,為師我自是隨你來定奪!」
了悔望了眼跪了一地的眾師姐妹,泣不成聲,她心裡明白,今日的宇文驍早就不可與往昔同日而語,這幾年,想必他亦是戎馬天下。如今,他是位高權重,天下已然是他宇文驍的囊中之物,那個曾經一顰一笑風度翩翩、瀟洒不羈的宇文驍早就掩蓋在了匆匆歲月的河流中,只是,自己終究是逃不過,罷了,「師父,了悔連累了師父和眾位師姐妹,對不起!」
說著,站起身來,朝著三具屍首跪了下去,重重地磕了三個響頭。
宇文驍心裡疼痛難當,上前一步,想要扶她起身,怎料被她一把甩了開來。
了悔最後來到跪了一地的眾位師姐妹面前,亦是跪倒下去,磕頭:「各位師姐、師妹,了悔對不起你們!」
說時遲那時快,眾人只見了悔的身子猛地朝一邊站著的衛兵撲去,抽出他別在腰間的配槍,眾人尚來不及反應,只聽「嘭」地一聲槍響,世界剎那靜止。
了悔的身子緩緩倒了下去。
眾人一片驚呼,站在了悔身後的宇文驍卻是徹底地僵住了,幾乎忘了怎樣呼吸,看著那身影倒在自己腳下,卻是死死地瞪著。
不遠處的畢元奎大駭,驚呼一聲:「四姨太!」人已飛奔而至,看著傻了般的宇文驍:「督軍?!」
宇文驍緩緩地蹲下身子,撈起了地上的人,緊緊地護在懷裡,抬手輕撫著那一如記憶中一般的絕美容顏,輕輕地,仿若手裡護著的是一件易碎的瓷器,一不小心就會倒地破碎,口裡哽咽著,輕聲喚道:「媛媛!媛媛!」眼眶裡的淚水已然汩汩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