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5.第325章 黑蠍子
那一天,一個婦人帶著女兒來找獨狼拜師,獨狼一眼就相中了她的女兒。那婦人是看了獨狼的告示才決定攜女兒師的,她原想,獨狼大名鼎鼎,自家的女兒又是一介弱女,無奈她仇怨在心,難敵那人世間的風吹雨打,她只想試一試。
那婦人將一袋沉甸甸的東西擱在香案上,她要把使她陷入人生苦海的黃白濁物捐給了大佛寺,請獨狼傳授女兒殺人奪命之術,她讓女兒學的也是血腥的本領,她要給師徒倆買一個來世的前程,使兩人今生業緣今生了,不要像滄浪之水,循環不已。
獨狼請求宏德主持同意,宏德主持嘆了口氣道:「獨狼,你身雖殘,卻狼心未除,人世間還欠著你一盤肉,佛寺里容不下你一顆殺心。你去吧,滾滾紅塵中,有刀也有血,刀不見血,不是好刀,血不見刀不是熱血。六道輪迴,不分良賤,天上地下,必有你我,命中緣由,即在腳下。切記切記,阿彌陀佛。」
「師父!待我大仇得報,必隨侍佛祖左右!」獨狼長嚎一聲,扔掉拐杖,撲倒在地,長跪不起。
宏德主持搖頭擺手而去。
獨狼授徒的方法與他人並無兩樣,無非是從基本功做起,由易到難,循序漸進。壓腿,展腰,舒臂,閃展騰挪,爬高溜低,如此三年,那女孩眼見得壯實了。
對女孩家不能像教育男孩那樣,呵斥訓誡,甚至棍棒交加。婦人的女兒玩興大,起初覺得練武好玩,玩厭了,她不願練了。
婦人急中生智,想出一個辦法,把女兒叫到跟前問道:「丫頭,想阿爹不?」
女兒點頭道:「想。」
柳氏又問:「想見到阿爹不?」
女兒點頭:「想!」
婦人便道:「想見阿爹就要跟師父好好學武藝,學不好見不著爹。
女兒想爹,就不貪玩了。
獨狼也想出一個辦法,他傳授的主要是使鐵鉤的功夫。
春天,獨狼將徒弟領到野外,指著山坡上的野花笑著問道:「你喜歡不?」
徒弟點頭:「喜歡!」
獨狼慫恿道:「喜歡你就去摘!」
徒弟看著招搖在高處的鮮花搖頭道:「師父,夠不著!」
獨狼教她道:「用鐵鉤拉下來!」
徒弟踮起腳尖仍夠不著。
獨狼繼續道:「跳起來夠。」
徒弟為得到一朵花,拚命往高蹦,一蹦老半天。對更高處的花兒,獨狼指導她用鐵鉤扎住崖壁,一手抓柄,一手攀扯著蒿草枝條往高爬……
一個又一個春天就這樣下來了。
到了夏天,田地里到處是螞蟻,沙地里到處是沙娃娃蟲,螞蟻跑得慢,但目標小,獨狼讓她用鐵鉤扎它們,徒弟一鉤鉤紮下來,每扎住一隻,獎勵一顆糖豆。
沙娃娃蟲可是不易對付的小動物,它個頭比螞蟻大許多倍,速度也超過螞蟻百倍,其膚色與沙漠一般無二,稍一錯眼就渺無蹤跡。
越是難做到的,越具有挑戰性,黑蠍子為扎一隻沙娃娃蟲,往往得耗費半天精神。每扎住一隻,師父獎勵她五顆糖豆,高額報酬的誘惑,使她樂此不疲,頭頂艷陽高照,腳下熱沙烘烤,她全不在意,********要扎住沙娃娃。
秋天是更具煽動性的季節,沙地里遍布著各種各樣的沙果樹,紅的,綠的,黃的,黑的,黑蠍子用鐵鉤搭住樹枝,在樹叢間往來穿梭,如鳥飛翔。
冬天雖是蒼白的季節,對喜歡五顏六色世界的女孩來說,最容易產生的是失落情緒,獨狼也有辦法,他教徒弟縱馬飛馳。女徒弟手持鐵鉤,放開黑鷂子,真箇是塞風貫耳,塵埃滾滾,一人一騎便攪得周天動蕩,徒弟喜歡這種烈馬長風的氣象。
忽忽十年過去,女徒弟已出落成一個嬌艷而又矯健的美貌女子,她繼承了母親的全部美麗,又平添了風吹雨打的健美,再加上師父凝結在眉宇間的冷峻、倨傲和滄桑,生人乍然撞見,因為愛憐不由得要多看幾眼,因為敬畏,又不由自主地要生出些許卑怯來。她端坐馬背,一手抓韁繩,一手舞鐵鉤,鐵鉤掀起的勁風,在混沌的天地劃出一道道清冽的冷艷來。在打馬穿過樹林時,她會突然躍起,鐵鉤搭住樹枝,從這棵縱到那棵,一口氣可以躥出百米開外。馬在樹下跑,她在樹上飛,跑出樹林,她又可穩落在馬背上。手中那把鐵鉤更是了得,眼前亂飛的蒼蠅蚊子,任有多少,她只要想消滅它們,鐵鉤到處,略無孑遺。
……
「後來呢?」張寶兒問道。
「兩年前,在一個夏日的午後,徒弟的母親我與她叫到了廂房……」
……
婦人威嚴道:「丫頭,跪下!」
女兒趕忙跪在地上。
婦人問道:「在這個世界上,誰有恩於你?」
「母親和師父。」
「恩從何來?」
「母親生我,養我,沒有母親,便沒有女兒。此恩重於泰山;師父教我武功和做人的道理,沒有師父,女兒形同混沌。此恩如同再造。」
「那麼,你將如何報答你的恩人呢?」
「聽母親和師父的話,了卻你們的的一切心愿。」
「好!」獨狼鈍喝一聲,一手拍在桌面上:「你已學成武藝,今後可以用自己的名號行走江湖了。行謝師禮吧。」
女兒斟滿一杯茶,退到三步開外,跪下,雙手將茶碗舉過頭頂,又是膝行而前,將茶獻給獨狼:「師父在上,請受徒兒三拜。徒兒今後當執師徒之禮,若做出欺師滅祖,以及一切有損師門之事,敬請師父按門規行事,徒兒並無怨言。」
獨狼接過茶,一傾而盡道:「師父贈你名號為黑蠍子。有道是,師父領進門,修行靠個人。記住,名號就是你的前程,你的生命!」
「弟子謹記!」黑蠍子朗聲答道。
行禮完畢,她並不起身,仍跪在那裡。
獨狼命她起來,她卻道:「我要知道你們的最大心愿是什麼,我將為了卻這些心愿萬死不辭!」
獨狼目視婦人,婦人從懷中掏出一隻縫合了的荷包:「找著那個大腿上長著紅痧胎記的惡人,他是駝商,拆開荷包,讓他看了裡面的東西,然後,殺死他,毫不留情地殺死他!記住,在沒有找到惡人前,絕對不可拆看荷包,否則,你將永遠見不到你的父親,也將永遠失去母親!」
「孩兒謹遵母命!」黑蠍子爽快地答應了,雙手接過荷包,藏在懷中。
第二日,婦人便自盡了。
……
「黑蠍子完成她母親的遺願了嗎?」張寶兒問道。
凈空和尚搖搖頭。
「那你的仇報了嗎?」張寶兒問道。
「唉!」凈空和尚嘆了口氣:「這仇報了還不如不報!」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那日,我查明猛虎丹將押送一批貨物經過西南駝道,我讓她去截住猛虎丹,在我看來,此役一畢,江湖人等將知道黑蠍子是誰了……」
……
眾多駝商都會選擇西南駝道,這條道上,終年飛沙走石,不辨天日,強人出沒,殺人越貨,遊俠的用武之地也在這裡了。
猛虎丹要走的也正是西路駝道,他帶領十二名徒弟為一個甘州客商押送一批茶葉和絲綢,共有一百五十馱貨物。
獨狼將這一切都打探清楚后,率黑蠍子連夜啟程,埋伏在馬鬃山北坡的紅砂溝。這是駝隊的必經之地。
初出江湖,黑蠍子又是興奮,又是緊張,經過一天一夜的奔波,身體疲乏已極,卻毫無睡意。她騎的紅鴿子是一匹山丹馬,渾身赤色,沒有一根雜毛,屬於大宛馬和突厥馬的雜交種,體形稍短,脊背寬闊,人騎上去,厚實平穩,四蹄粗壯,踏在沙地上,塵埃盪起,雄風獵獵,自有一番威風光景。這是師父專門為她挑選的,她將它命名為紅鴿子。她愛它漂亮的外形,又愛它的穩當和矯健。紅鴿子雖與主人已經情投意合,卻也是首次出道,與主人一樣,滿心的歡喜和緊張。
吃飽了草料,黑鷂子已安然卧地,紅鴿子卻奮蹄揚鬃,焦躁不安。當夜師徒二人各帶一頂小帳篷,兩匹馬堵住一頭,師父佔據一頭,將黑蠍子夾在中間。
交過夜了,獨狼一覺睡醒,仍聽見黑蠍子在輾轉反側,他說:「徒兒,養精方可蓄銳,咱們奔波一晝夜,先期抵達,為的是以逸待勞,你這樣卧不安席,如何能克敵制勝?沙漠兇險,回回都是性命相搏,精神不濟,豈不等於盲人瞎馬夜半臨池?快快入睡吧。」
也是累了,聽了師父的話,不一會,黑蠍子便進入沉沉夢鄉,紅鴿子也安寧了。
獨狼輕嘆一口氣,自言自語道:「真是亂世無良民啊。」
天亮了,太陽從東邊的沙窩裡蹦出來,師徒給馬上了草料后,在沙丘上活動筋骨。
沙漠中,早晨的太陽是一派猩紅,太陽隱在沙塵的霧嵐中,露出一張紅臉,怕羞似的,把那紅光一縷縷吐出來。光線塗抹在瘦黃的沙丘上,瘦黃浮載著猩紅,猩紅映襯著瘦黃,沙地像飄流在虛空中的浮塵,給人一種不真實的感覺。太陽睡醒了,沙娃娃蟲睡醒了,人也醒了,惟有沙漠還在夢中,遠遠近近一派死寂。了無聲息的世界其實是很可怕的,當沙塵暴摧城拔寨顛倒乾坤時,那當然是很恐怖的,可那種恐怖讓人感到是生命在運動,而當一望無際的沙漠真正凝卧不動時,其恐怖的氣氛足以讓任何生命窒息而死。黑蠍子現在就感到了這種絕望。她雖然從小生長在沙地,可那是沙漠邊緣的綠洲,除了有沙漠的肆虐,還有鮮活生命的歡騰。置身沙漠深處,滿目只有無盡的黃沙,她眺望著從天盡頭蜿蜒而來的駝道,駱駝蹄印時斷時續,若隱若顯,猩紅的陽光灑在上面,猶如一張張饕餮過後陷入飢餓境地的嘴,它們在等待新的噬咬,新的暴食暴飲。
陽光漸漸褪去紅色,化為渾黃,眼看著太陽已升起幾人高了,獨狼回頭道:「吃點東西吧,惡戰就在眼前了!」
兩人吃了一點乾糧,喝了幾口水,漠風一波波起了,給他們帶來了慾望和精神。兩匹馬也進食完畢,他們牽著它們進了紅砂溝。
一會兒,聽得遠方一聲駝鳴,黑蠍子舉頭望去,在太陽升起的地方,沙樑上劃出一條虛線,那條線緩慢地向這裡移動。
「來了,來了!」她喊叫著,從馬背上抽出鐵鉤,興奮地叫道:「師父,駝隊,一定是猛虎丹來了。」
獨狼蹲在崖下,微閉兩眼,淡然道:「遠著呢,還得一個時辰才能到這兒。」
黑蠍子不大相信,明明是幾步路的光景嘛,怎能用得了這麼長時間。她當然不知道,在這條路上,駝隊每天只能走出六十里地,而在空曠的沙地,一眼便可望出去幾十里地。她不好反駁師父,只把鐵鉤抓在手中,手忙腳亂地檢查紅鴿子的一應裝備。
獨狼明白她的心思,為了緩解她的緊張情緒,指著溝底說:「徒兒,溝里有一眼水泉,給馬喝點水。」
黑蠍子拉著兩匹馬,一步一回頭,遲遲疑疑地走了。
這一趟,往返足有十里地,耗去半個時辰,下了馬,黑蠍子急問:「猛虎丹過去了你自己看。」
順著獨狼的視線,她看見一長串駱駝,每峰駱駝都馱著小山包般的貨物,好像長了腿的山向這裡緩緩移動。駝鈴丁當,清麗的鈴聲傳過來,在沙地上劃出脆亮的迴響。她被這支壯觀的隊伍和悅耳的鈴聲陶醉了,一時竟忘了她來這裡幹什麼。
獨狼問道:「看清楚了,猛虎丹是哪一個?」
黑蠍子驚醒過來,放眼望去,駝隊前面走著六人六騎,為首一人騎一匹大黑馬,雙手打著一面三角形綠旗,迎風招展處,上書三個隸體字:猛虎丹。
靠後是兩騎并行,馬上兩人右手各按刀柄,四隻眼睛左右巡視。身後一騎獨行,那人乘一匹棗紅馬,頭戴白色氈帽,不斷回頭招呼著隊伍。
他身後又是兩騎,緊緊壓住駝隊。隊伍兩側,各有兩騎前後賓士,盪起的沙塵使整個隊伍變得迷離恍惚。還有二十名腳夫夾雜在隊伍中間,牽駝步行,斷後的還有五名騎馬持刀漢子。
「猛虎丹應該是第四個人。」黑蠍子斷然道。
「對了!」獨狼誇獎了一句,又問道:「那麼,誰是貨主呢?」
黑蠍子只望了一眼,便肯定道:「駝隊中間的那個衣衫襤褸身形微胖的人。」
「何以見得?」獨狼似乎想考考自己的徒弟。
「師父,給別人趕腳的人,身上哪有那麼多油水?」黑蠍子笑道。
「對了!徒兒如此心性明敏,為師也就放心了!」獨狼掩飾不住對愛徒的萬般憐愛。
駝隊已行進到山包下,獨狼低喝一聲:「上馬!初出江湖,首要的是先聲奪人。」
「徒兒明白!」黑蠍子飛身上馬。
一聲長嘯,紅鴿子衝出溝口,從沙包上縱躍而下,黑蠍子手持鐵鉤,水紅大氅借風飄飛,紅馬紅人,黃沙蒸騰,眨眼間已橫擋在駝隊前面。
也是眨眼間,駝隊前面的六人六騎呈扇形擺開陣勢,將不速之客與駝隊隔開。
猛虎丹立馬居中,橫刀大喝:「何方朋友造訪,猛虎丹恭迎大駕!」
黑蠍子雙臂一振,水紅大氅扇出一團暈暈的香風,喝道:「獨狼女徒黑蠍子在此!既然恭迎大駕,還不下馬叩拜!」
「啊?好香呀!」
猛虎丹抽抽鼻頭,打個嚏子,長出一口氣,收了刀,縱馬向前幾步,嘻笑道:「哈哈,真箇是十步之內必有芳草呀。我說今日個一大早,大腿根子那朵乖肉肉怎麼老是活蹦亂跳的,原來那小子比我聰明啊。哈哈哈……哈哈哈……」
駝隊除了駱駝沒笑,都笑了。
黑蠍子哪聽過這種混蛋話,當下連羞帶氣,紅了臉,連耳根都紅了,眼淚刷地湧出來。她羞憤難當,不答話,策馬持鉤就要上前搏命。
猛虎丹忙擺擺手:「且慢!唉喲,好可憐啊,竟然哭了,瞧我這嘴,真是該打。在下只是開個玩笑,萬不可當真。請問令師現在何處?」
「到你那張臭嘴滿地啃草時,你就知道了。」黑蠍子怒斥一聲又要向前。
猛虎丹又擺擺手,向沙包高喊道:「好沒廉恥的獨狼,自家丟了一條狼腿,又丟了刀,當起了縮頭烏龜,卻把一個女孩兒支出來,你不心疼我還心疼呢。是不是念我的不殺之恩,遠程犒勞本大俠呀。弟兄們,送上門的肥肉不吃白不吃,無邊無沿的沙漠就是一張天然的婚床,既軟和又寬闊,任你怎麼折騰也滾不到床下去。上啊,會餐呀,哈哈哈……」
猛虎丹邪笑著,舞刀縱馬沖了上來,另外四人也從旁夾攻。
猛虎丹卻只動口不動手,四個徒弟呼嘯而上,黑蠍子早已氣得七竅生煙,把全部羞憤聚於鐵鉤,一圈掃過去,只聽「乒乓「一陣響,四把刀橫飛出去,將渾濁的陽光刺出幾道慘白的亮色,四人同時慘叫著,四根手腕已然血流如注。
猛虎丹這一驚吃得不小,急忙抖擻精神,回馬奔向開闊地。
「哪裡逃?」
黑蠍子知道他想幹什麼,縱馬趕去,只見猛虎丹右手向後一招,一道白光閃電般從背後飛出,黑蠍子順手用鐵鉤一挑,「嗆啷」一聲,火花四濺,那把刀凌空飛起,竄上老高。
這當兒,兩匹馬已首尾相交,「哧啦啦」一響,猛虎丹的衣服已被鐵鉤自上而下撕成兩半,他裸了上身摔在地上,黑蠍子又是一鉤,黑燈籠褲也四分五裂,滿身只剩巴掌大小的一個褲頭,剛堪遮住不堪處。
「啊?」隊伍發出一片驚叫,不同的聲音匯成一條恐怖的聲流。
黑蠍子羞於正視猛虎丹的裸體,扭了頭,卻見眾遊俠和腳夫大張著嘴,都是一副呆相,連那百十頭駱駝也停了無休止的咀嚼,定睛看著它們的領頭人。
黑蠍子雖羞了臉,卻沒有亂了心,聽得沙坡上一股勁風襲來,張眼看時,師父已飄然眼前,她萬般難堪地叫道:「師父……」
獨狼擺擺手,鐵了臉,用拐杖指著蜷縮在地不便伸展身體的猛虎丹,凜然道:「記得我說過,你不殺我,必遭難堪,如今怎樣?」
這時,獨狼的座騎黑鷂子縱身躍起,昂首甩出一串驚天動地的大叫,猛虎丹翻身坐起,詫然仰望,只見它眼望長天,目不斜視,四腿堅挺有力地矗在那兒,蹄腳深陷沙地。
猛虎丹是坐著的,黑鷂子竦身而立,立即顯得馬是那樣的偉岸堂皇,人則變得渺小可憐,委瑣不堪。
猛虎丹一下子豪氣泄盡,神情無比沮喪,他癱坐下去,氣急敗壞地叫道:「獨狼,你好大的膽子,你也曾為遊俠,豈能不懂得遊俠的規矩,你讓人臭了刀,退隱山林,還有何面目前來尋仇?快快給我磕頭賠禮,尚可討得一身全屍。否則,天下之大,你將死無葬身之地,魂無歸依之所!」
獨狼攤開雙手:「你看清楚了,我並沒有動手。」
猛虎丹舉頭想了想,又看了看黑蠍子手中的鐵鉤,頓時一臉愴然,悲憤地叫道:「罷了,罷了,黑蠍子,你賞我一死吧。」
「沒有人會賞你死的,你沒有討賞的資本。」獨狼冷冷地說。
「你想怎樣?」
「我要你用你的刀殺死你自己。你當然不能從我這裡討得活路,但我這人做事向來留有餘地,我絕不會斷你死路。」
師父令已發出,黑蠍子勾起塵埃中的刀,扔向猛虎丹:「請自便!」
猛虎丹揀起刀,扭頭望了一眼傲岸不群的黑鷂子,面向太陽雙手舉刀,讓陽光灑滿刀刃,他的眼裡射出炯炯光芒,這一刻,他覺得陽光是那樣可人,人世間是那樣美好,連蒼白死寂的沙漠也是那樣的生機勃勃。
猛虎丹的眼裡突然湧出兩股清亮的淚水,他仰臉向天,慘然一笑:「獨狼,你放心,我會按你的要求去做的。在臨死前,請允許我說幾句話。我這人其實並不壞,我只是愛胡鬧,失了規矩禮節,也傷害了你,傷得太深了,也活該有今天的下場。我認了,是我自做自受。不過,請你千萬別把我當壞人看待,干咱們這行的,自出道那天起,就把性命交給閻王老子保管了,可是,尊嚴和信義永遠屬於我們自己。不說也罷,令徒很有出息,願你道山安寧,令徒前途順利。告辭了!」
說罷,猛虎丹突然掉轉刀尖,用力插向自己的胸口,一注熱血噴薄而出,染紅了黃沙一片。
「兄弟……」
獨狼急揮拐杖企圖打掉猛虎丹手中的刀,已是慢了半拍。
胸中積聚了十幾年的鬱悶之氣盡泄,在這當兒,獨狼忽然明白,這原來是一個錯誤,純屬個人意氣之爭。死在他刀下的遊俠和客商已不下百名,他們難道就沒有對生命的依戀之情,沒有對尊嚴的關愛之心?他們死了,他們的靈魂就一定可以安寧嗎?都是生命,生命都是平等的,人都有尊嚴,尊嚴都是平等的,自己又有什麼理由生這十多年的氣呢。獨狼看著猛虎丹漸漸僵硬的軀體,好半天目光散亂,魂飛天外。
黑蠍子也是一陣手足無措,她第一次看見倒在自己面前的人,儘管不是自己親手所殺,但他剛才還那樣生龍活虎滿嘴葷話,頃刻間命歸無常,心裡不由得好一番震顫。她突然想起一件事,策馬奔向駝隊,將駝商一鉤拉下馬來,勾裂褲腿,那裡沒有她要的東西。
黑蠍子從懷中摸出一面絳紅色小三角旗,扔給在地上瑟瑟發抖的駝商:「打著這面旗子,沒有遊俠護衛,你也會順利通過西路駝道。」
旗子是遊俠的信物,輕易不可授人,駝商撿了命,又得到一件護身符,忙趴下磕一記響頭,顫聲道:「謝過女俠女菩薩大恩大德,你看上什麼東西,隨便挑吧。」
黑蠍子微微一愣道:「那好,就借你尊口,把我的名號傳出去。」
師徒兩人將猛虎丹抬到一座背風向陽的沙包下,徒手挖起沙來,眾人明白了他們的意思,一齊趕來,眾手擾擾,黃沙紛紛,一會兒,掏出一個沙坑來,師徒合力將猛虎丹放下去,獨狼揀起扔在地上的刀,放在猛虎丹右手邊。
沙塵飛揚,一座墳墓突兀而起,獨狼跪下去,黑蠍子跟著跪下去,全體人等一併跪下去,面向墳墓行了大禮。
獨狼愴然說:「兄弟,原諒我,你是一位真遊俠,你雖是自殺,可你應該享有遊俠之禮。」
駝隊繼續西進,漠風驟起,曠野中,一柱柱沙塵橫衝直撞,狼奔豕突,攪得天地難辨。師徒兩人佇立滾滾沙塵中,望斷西行駝隊。
獨狼眼望長天,一臉悲涼哽咽道:「為師塵緣已了,將徹底金盆洗手,皈依佛門。徒兒,你才貌出眾,必遭人忌,今後之路,步步兇險步步難,我本是要帶你回去抽身而退的,但你母命在身,心愿未了,既是無可選擇,為師當珍重勸你,珍愛生命,切不可擅動殺機,一旦了卻母親心愿,立即遠避刀兵水火。珍重珍重!」
師徒二人在滿天風沙中,揮淚作別。
……
聽凈空和尚說完,張寶兒也是唏噓不已,他盯著凈空問道:「經常來你禪房找你的那個女子,就是黑蠍子吧?」
凈空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