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3章 不速之客
敦煌自古便是絲綢之路上的商貿重鎮,絲綢之路從長安出發,到達瓜州玉門關后便分為南北兩線,北線繼續則沿著天山以北走伊吾、輪台西行。
而南線就是從玉門關折道南下敦煌,然後走蒲昌海去高昌,沿著天山以南前往疏勒,再從疏勒越過蔥嶺前往西方。
正因為敦煌城的地理位置極其重要,它不僅是西域和中原貨物的中轉城,也成為西域和中原文化的交匯點,莫高窟便是其中最傑出的代表。
中原文化和西域文化在這座歷史名城內有機的融合在一起,敦煌也和內地大多數城池一樣,呈棋盤式結構,南北中軸線是甘泉大道,東西中軸線則是三危大街,整個敦煌城便圍繞著這兩條中軸線向四周擴展。
甘泉大道上商鋪林立,各種商品琳琅滿目,擺滿了來自中原的絲綢、瓷器、紙張和各種精美用具,但更多的卻是西域的各種貨物,來自波斯的地毯、銀器、琉璃,來自粟特的香料、寶石,來自吐火羅的毛皮、藥材等等。
除此之外,還有各種特色店鋪,最多是各種學堂,有培訓語言的學校,在這裡可以學習漢語、突厥語、粟特語、波斯語,還有學習樂器的樂坊,學習舞蹈的舞坊。
另外還有學習繪畫、雕塑、書法的學校,以及學武和練習騎射的武館,這些技能在敦煌都能找到不錯的飯碗。
更有趣的是導引店,有點像後世的旅行社,只要肯花錢,就可以在店裡雇嚮導,帶你去高昌、龜茲等地去遊玩,各種旅行裝備一應俱全。
生活在這樣一個繁盛的商業之城,李臻覺得自己完全可以利用前世的經驗和知識在敦煌發財致富。
再過幾個月李臻就要正式結束州學的學業,完全自由了,只是他心急如焚,恨不得明天就開始著手實施自己事業。
臨近中午,李臻把思思送去舞坊,他牽著馬穿過熱鬧的大街,回到了他家所在的三賢巷,三賢巷因為巷內有三棵茂盛的大槐樹而得名.
李臻家就在巷口,正對城門,市口非常好,十年前便被一名賣香料的粟特商人租走臨街一半,這個粟特商人就是康思思的父親康麥德。
李臻的祖父在前年去世,這棟老宅便留給了李臻,不過現在是由李臻的姐姐李泉當家.
「阿臻,練箭回來了!」思思的父親康麥德站在店門口笑眯眯和他打招呼。
康麥德年約五十歲出頭,長得非常乾瘦,活像一根枯黃短小的竹竿,鼻子又尖又細,一雙粟特人特有的深目里閃爍著狡黠的光澤,他是個精明的商人,同時也是一個虔誠的祆教徒。
也許是年輕時在絲綢之路上長年跋涉經商的緣故,他直到三十歲才娶妻,妻子比他小十歲,卻長得又高又壯,現在中年發福,更是胖得嚇人,有時康麥德明明就站在妻子身後,卻總會聽人給他妻子打招呼,「老康這兩天又出遠門了嗎?」
雖然長得實在不對稱,不過他們夫妻的感情卻非常好,養育了兩兒一女,長得都像母親,長子康大利,去年滿二十歲,便按照粟特人傳統,帶著十頭駱駝走絲綢之路去了。
次子康大壯,今年十八歲,長得極為雄壯,他卻不喜歡做生意,而是喜歡練武,一心想做番大事,他和李臻的關係最好。
小女兒便是康思思,今年只有十四歲,舞跳得非常好,最大的理想就是離開敦煌去長安和洛陽。
「康大叔好,思思去舞坊了。」
「我知道,聽大壯說,明天你要參加武舉鄉試,這次一定要奪魁啊!」
「謝謝大叔,我會盡量爭取,若沒有別的事情,我先回去準備了。」
「好!明天大叔給你鼓勁去。」
李臻笑著點點頭,牽馬走進了巷子,康麥德望著他背影自言自語道:「其實思思嫁給他倒也不錯,至少房租就可以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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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臻祖父李丹平是沙州官學的一名博士,教書三十餘年,家道清貧,去世后只留給李臻姐弟三樁財產,一是東城外的三十畝土地,二就是目前姐弟二人所住的老宅,另外還有莫高窟一面石壁。
三年前,李丹平把自己孫女,也就是李臻之姊李泉,嫁給了得意門生曹文為妻,不過曹文家境貧寒,而且家在壽昌縣,只有三間草屋。
前年李臻祖父病世,他去世前讓李泉搬回來照顧弟弟,李泉讓丈夫和婆婆孟氏也一併搬來同住,但李泉對丈夫有言在先,這房子是她弟弟的,弟弟若成婚,他們就要搬出去另覓房子。
李臻牽馬走到大門口,院門卻開了,姊夫曹文從院子里走了出來,曹文性格文弱,沉默寡言,在敦煌縣衙當文書小吏。
不過他的字寫得極好,平時也替佛寺抄寫經文賺點小錢補貼家用,他父親也很早就去世,只有他和寡母孟氏相依為命。
「姊夫,這就去縣衙嗎?」
曹文很喜歡這個小舅子,他見李臻回來,連忙把他拉到一邊,低聲道:「你上次讓我打聽之事,我已經問過張學正了。」
李臻前幾天聽到一種說法,州學學生可以提前結束學業,他便動了心,請姊夫幫他去打聽。
李臻大喜,「張學正怎麼說?」
「張學正說,特殊情況下可以提前結束學業。」
「比如什麼樣的特殊情況呢?」李臻又追問道。
「這個我沒有細問,不過我覺得張學正怎麼說其實沒有意義,關鍵是你大姊的態度,你說呢?」
李臻頓時變得無精打采,姊夫說得對,他大姊怎麼可能准他提前結束學業?
一年多來,李臻便一直想和幾個好朋友出去遊歷,最近幾個月這種想法愈加強烈,但由於他的學業尚未結束,使他難以出行,再加上他還有一個厲害的大姊,想想就令人泄氣。
曹文看出他的失望,便安慰他道:「今天別想這個,好好準備明天的鄉試,那才是你眼下最重要之事,若你拿到名額,說不定張學正就特准你提前結束學業了。」
「多謝姊夫!」
曹文笑著拍拍他肩膀,轉身便走了。
李臻推開院門進了院子,他要去喂馬,卻隱隱聽見大姊的聲音從廚房裡傳來,「婆婆,只有無兒無女的老寡婦才給女人會捐錢,讓女人會給她料理後事,可你明明有兒子,幹嘛還要給女人會捐錢,這不是浪費嗎?」
「我的事你別管,反正我沒花你的錢,再說你給阿臻讀書習武花了那麼多錢,我是你婆婆,我說的話你聽過嗎?」
「隨便你吧!你要捐就捐,我不會再管你的事。」
李臻暗暗搖頭,大姊和婆婆之間關係不好,為了自己,兩人不知爭吵了多少回,今天好像又要吵了。
這時,李泉怒氣沖沖從廚房裡走出來,正好看見了李臻,嚇了她一跳,「阿臻,你幾時回來的,難道大門沒關嗎?」
「我剛才在門口遇到姊夫,所以就直接進來了。」
「哦!洗洗手去吃飯吧!馬交給我。」
李泉雖然對李臻管束極嚴,但對他習文練武的花費卻從不吝嗇,為此惹得婆婆很不高興,婆媳兩人總為這件事爭吵,當然,也和她至今沒有孩子有關。
李泉牽著馬走了,婆婆孟氏端著藥罐子從廚房裡走出來,李臻對她笑了笑,「阿嬸好!」
「哎!快去吃飯吧!」
孟氏嘆了口氣,慢慢吞吞向房間走去,李臻回自己房間把弓箭掛好,轉身來到飯堂,小桌上已經擺好了粥餅和小菜,姊夫曹文吃過午飯剛走,飯菜還是熱的。
李臻給自己盛了一大碗粥坐下,又捲起一塊胡餅,胡餅是用肉末和醬做成,非常美味,這也是李臻的最愛,他練了一個上午的箭,著實有些餓了,狼吞虎咽吃了起來。
盛第二碗粥時,李泉走了進來,她在弟弟身旁坐下,也端起碗慢慢喝粥,她沒有了平時的問長問短,顯得有些心事重重。
「阿姊好像有心事?」
「沒什麼,快吃飯吧!」
李臻知道大姊雖然當家不易,但也不至於為點小錢和婆婆爭吵,這次孟嬸必然給女人會捐了不少錢,才惹得大姊不高興。
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他也不知該怎麼勸大姊,便不再吭聲,埋頭吃飯,李泉也不願多想煩心之事,又問道:「昨天你去見了忘塵大師,他身體怎麼樣了?」
因為師父年邁,不能每天教授李臻,李臻每隔十天去見他一次。
「大師只是略略有些感恙,靈隱主持叫我別擔心,他會照顧好大師。」
李泉嘆了口氣,「話雖這樣說,也不能大意,你考試結束后,去照顧大師幾天,以盡徒弟的孝道,明白嗎?」
「阿姊,我知道。」
李臻遲疑一下,又低聲道:「阿姊,我想鄉試結束后出去走走。」
「不行!」
李泉一如既往的斷然拒絕,「你的任務是讀書習武,我早就說過,在學業結束前,你給我專心讀書,哪裡也別想去!」
就在這時,院子里傳來了敲門聲,有人高聲問:「請問這裡是李臻的家嗎?」
「來了!」
李泉起身來到院子里,打開院門,她一下子愣住了。
只見大門外站著四人,其中兩人是隨從,為首是一名五十餘歲的中年男子,皮膚白皙,頜下留三尺長須,頭戴紗帽,身穿淡紫色儒袍,腰束玉帶,顯得頗為文雅。
在他身後跟著一名身材高大的年輕人,雖然身著士子服,卻掩蓋不住他身上那股勇武之氣。
李臻坐在房間里,他也立刻認了出來,來人竟然是敦煌李氏的家主李津,這著實讓他感到吃驚。
他們只是偏門庶子,連每年參加族祭的資格都沒有,更不用說家主上門來拜訪,在李臻印象中,只有祖父去世時家主才來過一次。
李泉愣了半晌,問道:「你們有什麼事?」
李津心中有點不高興,要知道他可是敦煌李氏家主,敦煌李氏數百族人的命運都由他掌控,李泉、李臻這種家族的庶房晚輩見到他居然不趕緊行拜禮,反而問他有什麼事?
不過他今天是主動上門,有事情要找李臻幫忙,他便忍住心中不悅,勉強笑道:「我能進屋再說嗎?」
李泉連忙道:「請進!請進!」
她一陣風似跑回主堂,稍稍收拾一下房間,又迎了出來,笑道:「家主請進來坐!」
畢竟這是李氏家主,李泉懂得一點人情世故,雖然她已出嫁,是曹家媳婦,但她要替弟弟著想,以後弟弟會有很多事有求於家族,真不能把家主得罪了。
李津見李泉十分殷勤,心中稍微舒服了一點,點點頭負手走進了大堂,年輕男子就站在他身後,用一種挑釁的目光望著李臻。
年輕男子叫做李盤,是李津的侄子,也是李氏家族的嫡子,他和李臻一樣,都在州學讀書,今年同樣參加武舉鄉試。
李津坐了下來,看了一眼站在門口的李臻,見他居然不肯向自己行跪拜禮,他心中又有點不高興起來。
「你就是李臻?」李津淡淡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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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敦煌李氏的家主應該叫做李克讓,因為容易和後唐李克讓搞混,所以改名為李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