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將府公子
金士麒在床鋪上端坐,用震怒的眼神瞪著金寶。
「你個蠢物。」他怒道,「那木匠偷襲我的時候,你在幹什麼!」
「我……」金寶嚇得忙跪下,「他出手好快,我攔不住。」
「那我養你作甚!」金士麒見這孩子嚇得臉色蒼白,心中也是不忍。但為了自己的安全,也只能繼續恐嚇他。「我現在被打傻了,什麼都不記得了!老爺若是知道了,哼哼,饒不了你!」
他是師範學院畢業,心理學是必修課。再加上教書數年,各種性情的孩子都接觸過。眼前這金寶不過是個初中齡的小男孩,又有幾分城府?金士麒三言五語,連哄帶嚇,小金寶已經嚇得篩糠。
金士麒的語氣略緩:「看你跟我許久的情面上……你跟我多久了?」
「小奴九歲就跟著大公子,已經五年了。」現在金寶連親切的「哥兒」也不敢叫了。
「嗯,還好你一向乖巧、伶俐,且饒了你一次。」金士麒換了和藹的口氣,「我會保護你。但你記住,這幾日你要緊隨我身邊。我不記得的事兒,會件件問你!」
「是是!」
「我被砸傻的事兒,你萬不可透露出去!」
「是是是是!」金寶被恕了罪,忙不迭地磕頭謝恩。
「我問問你,今天啥日子?」
「天啟六年,正月十六。」
「天啟?那很好啊。」金士麒是理科男,物理公式和元素周期表可以倒背,對軍事兵器什麼的也很有興趣,但歷史知識僅限於高中課本,而且忘了一半。他只是依稀記得明朝的末代皇帝是崇禎。既然現在不是崇禎朝,那情形就不算很差。
金士麒又問:「嗯,那啥,我父親的名諱和身份?」
「老爺名諱上金下冠,是龍武水師中營參將。唉!」金寶最後那聲嘆息,是在感慨他連親爹都不記得了。所謂「數典忘祖」說的就是這種情況。
金士麒微微點頭。原來是他的便宜老爹是水師的將領,好像很有發展潛力的樣子。
接下來金士麒連蒙帶騙,粗略地了解「自己」的情況:他是金將軍的長子,今年只有19歲,去年考取了武舉人,還沒有正式的軍職。家裡上有老爹,下有兩個弟弟。母親於十二年前亡故了,老爹倒是很重情義,再未續弦。
另外,他老爹雖然是隸屬山海關的水師將領,但駐地卻在關外的覺華島。最近遼東戰事緊迫,他老爹整個冬天都守在島上,並不在府里。聽到這裡,金士麒暗自鬆了一口氣。
他不敢多問太多的細節。但忽然間,他想起一個非常重要的事兒來。
「那啥,我……我房裡有沒有妻妾?呵呵。」
金士麒不是呆瓜,知道他能騙得了這小男孩,但如果有妻妾之類的「貼身」的女人,到了晚上……那豈不是太容易暴露了?他暗自乞求:最好是單身,單身方便啊,來去如風!
但是莫名地,他也希望獲得肯定的回答,大概是因為上輩子守了25年的空床。這真是一種矛盾的心情。
「沒有。」金寶堅決地回答。
「也好。」金士麒鬆了一口氣,心中略有失望。
是啊,確實有些失望。在他了解的那些穿越前輩的故事裡,經常有童養媳、未婚妻之類的角色跳來跳去。甚至已經花轎抬進家的美妻,都因為種種原因保持完璧之身,等待主角來採擷。可是他相貌堂堂,身體很棒,也不缺錢,怎麼會沒妻子?…。
金士麒正想再追問幾句,忽然聽到房外有些混亂的聲音,好像是幾個人在撕扯,隱然還有罵聲。
有人在打架?
金士麒心中不安,便推開房門。
只見側面的一個小院里,兩個士兵正綁著一個中年男子往柴房裡拖拽。旁邊還有個身材健碩的青年僕役,那僕役一邊踢著那男子一邊怒罵:「這老鬼,不能輕饒了他!」
「是什麼人?」金士麒忙問。
那正在踢人的僕役立刻轉過身,驚喜道:「哥兒,你醒了!」他奔過來親熱地扯住金士麒的手臂,滿臉真情流露。他又指著那被綁的男子:「那傷了你的蠢漢子,我們逮來了。」
原來那被綁的男子,就是那個砸了金公子腦袋的蘇木匠。
只見他上衣和髮髻的頭巾都被扯脫了,消瘦的身子被兩個親兵按著跪卧在地。衣服和鬍子上都沾滿了雪,一張臉凍得發青。
他大約40歲的年紀,雖然是個木匠,相貌卻有幾分俊朗。再仔細看,他額頭和嘴角還有血跡,想必受了些皮肉之苦。那一雙眼睛充滿憤懣,牙關咬得緊緊的,嘴唇哆嗦著卻一聲不吭。
「這蠢漢,才曉得他傷的是咱金府的公子,可是嚇壞了。」那青年僕役笑著,指著蘇木匠吼道:「你可是大禍臨頭了!」
那蘇木匠眼神黯然,卻恨恨地說:「在這山海關,我一向縮頭做人。若不是公子逼得太急,我又怎敢反咬一口。」
這話說得屈辱啊!「縮頭做人」乃是自比龜鱉,這卻是匠戶人家在軍鎮中的保命之法。面對將軍老爺、大小官吏、兵匪惡霸的欺辱,他們只能忍讓退避,才能在夾縫中生存。
可是這話中又藏著一絲傲氣。匠戶雖然卑賤,若是被逼迫得無退路了,也會跳起來反抗。
金士麒徑直走過去,大聲道:「蘇木匠,你砸得好哇!」
「啊!」蘇木匠身子抖了一下,他心道:慘了,這混蛋少爺要發狠了。老子今天命喪此地,你娘的,只可憐我那閨女……
卻不成想,那金大公子竟恭恭敬敬地雙手抱拳、一揖至地。他凝重地說:「鄙人是渾蛋,被砸是活該!前前後後,小子多有得罪,請大叔恕罪。」說完,他又是深深一拜。
「啊?」幾個親兵和僕役皆是一驚。
「啊呸!」蘇木匠怒目圓瞪,「金公子,你不要再戲弄人啦!我雖是貧賤之人,但我也有骨氣。你腦袋是我砸的,要打要殺,你儘管來。」
金士麒忙道,「我怎敢戲弄你老人家。蘇大叔,你一鎚子砸過來,竟如醍醐灌頂一般,讓小生明是非、懂了……禮貌。小生決心……呃……痛改前非,做個有作為的……善良的……好公子。」
金士麒費盡心思地想說古白話文,結果滿嘴的詞不達意。但他對這蘇木匠卻是真心感激——若不是他砸死原先的混蛋公子,自己哪能借屍還魂啊,恐怕早就魂飛魄散了。
可是他的一番話,聽在蘇木匠耳中卻是一番刺耳的嘲諷。
「你倒是口吐蓮花啊,要不要我再砸你一錘?你解了我的繩子,咱來比劃比劃,我未必輸給你!」
「不敢不敢。」金士麒退讓著,忙命人給蘇木匠鬆綁。
沒想到親兵們正要過去解繩子,那蘇木匠卻「嗷」地一聲大叫,他跳開了。「滾開,別碰爺!你們這些混小子,是想陷害我。先解我的繩子再打死我,就可以報官說是與我互斗而死。還在我手裡塞一把刀子,在自己身上偽裝一點傷痕……你們,真是歹毒啊!」…。
「唉,大叔,你的思路太快了。」
「呸!我險些上你們的當!」
「別用老眼光看人嘛!這次我想真要放你走,信不信由你。」
「屁!你小子狼心狗肺,放我走?是誣我逃跑,再背後偷襲?還是因為這裡不好動手,在外面的林子里暗藏殺手?」
金士麒只覺得身上陣陣無力,不想再與他羅嗦。便道:「金寶,去把門打開,送他出去。」
金寶和另外那個青年僕役忙過去把金府側門嘩啦啦地推開,金寶還勸道:「大叔你快走。難不成還想留下吃個飯?」
「哼,不敢吃。你們是要下藥毒死我;或者灌醉我,說我酒後亂性,還找了賤女子塞到我被窩裡……」
「好好,你速去!」金士麒指著大門吼道,「恐怕令媛在家也等得急……」
蘇木匠又怒道:「你這惡棍,果然還惦念著我閨女。」
「……」金士麒捂住嘴巴,不敢再說一個字。
但既然大門已開,蘇木匠還是抱著一絲逃生的希望。他生怕遲則生變,便深吸一口氣,緩緩地……倒退著……向大門退去。「說好了,要動手就明著來,背後暗算是娘們!」他嘴裡吼著,心中又是驚恐又是彷徨,估計這公子就是在耍弄自己。否則為啥剛把自己綁來,就立刻放掉,一定是在貓耍耗子!
他走了幾步,金府主僕只是默默地目送他。蘇木匠悄悄加快了腳下的速度。
「慢著!」金公子突然大叫。
「哇!」蘇木匠驚得一聲大吼,「果然要動手了,跟你拼了!」
金士麒笑道:「我是看外面風雪大,想備下馬車送你回去。」
蘇木匠氣得顫抖,「你……你一定是設下圈套,誣陷我偷你們馬車。」
金士麒終於崩潰了,「左右給我拿下!堵住他嘴巴丟到車上,快馬加鞭送他回家。」
兩個親兵衝上去就掀翻了蘇木匠,堵他的嘴巴。蘇木匠拚死地臭罵著:「你個王八崽子,你想害死我再占我閨女!你一輩子也甭想碰她……嗚嗚……」
那馬車剛剛回來,挽馬還沒卸下車轅。蘇木匠被堵住嘴巴塞進馬車,兩個親兵跳上去按住了他。那個青年僕役則坐上馬車,鞭子一響,一匹栗色大馬就拖著馬車奔出金府的偏門。「不要為難他,也別跟他爭辯!」金士麒追著吩咐。
「呼……解決!」金士麒長吐一口氣。看著馬車離開,他也了卻了一樁麻煩事兒,心裡很是舒坦。估計這大叔到了家,就會領他的情了。
他又想起剛才那個僕役,看上去跟自己很親近的樣子。他便問金寶:「那個駕車的小夥子,很眼熟啊。」
「他是我哥,名叫金財,也是你的長隨。」金寶盯著公子,「你忘了?」
「喔,是金財啊……」現在回想起來,那金財的眉眼與金寶倒有三分相似,果然是兄弟。
金寶的眼神充滿幽怨:「我哥他平日里一步不離地跟著公子你,五年了。他幫你打架,替你挨老爺的棍子,前後數次幫你擋刀子。上次在蒙古人那裡你后臀中了一箭,是我哥他……唉,不說了。」
「呃,我記得。」金士麒忙道。
原來這金財和金寶是親兄弟。弟弟金寶在公子身邊伺候衣食起居。哥哥金財則在外面伴隨,負責牽馬、駕車、採買、拎包、付賬、跑腿報信、打探消息。
其實金士麒的腦袋中多少還殘留了一些原先主人的記憶,只是非常淡薄。好象是隔了十年光景的樣子。比如他見了那金財,就會有「嘿,這個傢伙我見過」的感覺。若是提醒幾句,很多記憶就會蘇醒過來。
對於金府的建築布局和房間擺設也是如此,有一種「好似夢中來過」的感覺。他信步向前走,竟然也識得那些院落、房舍。
他自己房裡的布局,中間是一個小廳,左右各一間廂房。金士麒在廳中坐下,放眼緩緩望去,那些傢具、擺設、字畫,都給他一種熟知的感覺。沒想到金寶這14歲的小男孩,倒是收拾得很不錯。
金士麒忽然一笑,「這府上,怎麼不見美……那個婢女來伺候?」
「哈!」金寶樂得臉上開花,笑道:「哥兒,聽你這句話,我才終於放心了,你的性子終於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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