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錢在飛
陳楚的嘴角間,帶著一絲似有似無的微笑。
在場眾人中,只有他知道張海潮妥協讓步的原因。
他想到幾個月後,將會發生的那一件事。
這年十一月份,張海潮的女兒大婚出嫁時,捷華廠大擺宴席宴請工人。按理說,在家自請廚師做幾十桌菜比在酒樓設宴可以省一大筆費用,但是,張家就是偏偏在酒樓設宴。
這是怎麼回事?
捷華廠的工人們也沒多深究這一件事,大家有吃有喝的就行了唄,又有誰會在意這樣的細節!?
只有陳楚,有一次無意中聽張海潮安排宴會時提到說,將宴席安排在酒樓,不要讓工人們知道他們家的地址,免得有不必要的麻煩上門。
二十紀世初,在用工不規犯的製造業工廠,勞資糾紛時不時都會發生。在這樣糾紛中,勞方一般都處於弱勢地位,很多工人或是不會使用合法的手段解決糾紛,或是投訴無門。於是在極端情況下,個別權益被侵害的工人,頭腦發熱會取用一些過激的行為。
陳楚重生前一年,就有報道說某位小老闆因為欠薪被員工殺死在家裡。看到這篇報道的一位客戶,還半認真半開玩笑地叫陳楚一定要善待自家的員工,請員工吃一頓飯感謝員工不殺之恩。
像張海潮這樣在社會上闖蕩了二十幾年的老狐狸,外表威嚴,但是色厲膽薄。他的年紀慢慢地老了,做人做事都會比年輕時更加謹慎!
陳楚也做過老闆,他很清楚老闆的心思。
像張海潮這種老闆,在發生糾紛時,最怕就是陳楚這種年紀輕輕的員工了!
十八歲的後生仔,年輕熱血,容易衝動,心裡有什麼想不開鑽進牛角尖的話,還真的容易做出過激行為!
這種假裝威脅的方法,對張子宏這樣牛烘烘、自以為老子天下第一的年輕人起不了多少作用,但對於張海潮這樣閱歷豐富小心謹慎的老狐狸來說,反倒是百分之一百有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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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子宏臉色,現在就很不好看了。
向人事主管詢問過陳楚的工資水平以後,他擺擺手,讓出納準備好現金。
出納的手指,快速數動著桌面上的現金。
1330元,這是陳楚在捷華廠工作五十天的工資!
辦公室內,依然帶著硝煙未散的味道,出納把錢遞給張子宏時,陳楚緩緩地走到幾步,來到了張子宏辦公桌前。
「小陳,這是你的工資。」張子宏臉色平靜下來,他看著陳楚,嘴角間竟然還露出了一絲淡淡的笑容。
他把錢遞到陳楚面前,陳楚伸出手,就要接過這兩個月的工資。
然而,就在這時,變故突生!
張子宏臉上神色突然一變,他沒有把錢遞到陳楚手裡。相反,他的手腕重重向上一揚,十數張的鈔票發出嘩啦啦的聲音,灑向辦公室上空如仙女散花般飄揚開來!
陳楚的臉色一變,臉容也變得僵冷起來。
張子宏露出一絲報復過後得意嘴臉,他看著陳楚諷聲道:「錢我已給你了,你要的話,就自已去撿吧。」
十數張的紙幣,有空中旋轉著落到辦公室的過道上、文員們的辦公桌上。
陳楚怒極反笑。
叫他去撿地上的錢?當他是乞丐嗎?
辦公室內,陳楚的心頭第一次騰起了一陣怒火。
他只是想拿錢息事寧人罷了,但沒有想到,卻被人步步為難!
真的就當他是不會發火的泥人嗎?
他雙眼微微一眯,眼裡閃爍過一絲怒光,道:「張子宏,這是我的錢,你有什麼資格把它們扔了?告訴你,地下的錢哪怕是少一分,我都找你算帳!」
陳楚怒聲令道:「把地上的錢給我一張張地撿起來!」
張子宏額頭青筋湧起,如同火上燒油一般暴怒起來!
他沒有想到,陳楚竟然敢朝他吼喝,他坐在辦公椅上,瞪眼看著陳楚。卻見陳楚的雙眼閃過的狠色,如同刀劍般的刺人!
張子宏的喉結微微滾動了一下,眼裡微微閃過一絲怯色,張了張嘴唇最後還是不敢再出聲挑釁!
辦公室內,原本漸漸消散的硝煙,因為張子宏灑錢這一舉動,重新瀰漫起來。
如同暴風雨將要來臨一般,空氣中緊張氣氛在凝聚著。
每一個人都可以感受到陳楚身上迸發出來的怒意。
「後生仔,不要衝動。」辦公室內,有持重沉穩的員工用粵語開口勸道。更有一位和陳楚接觸較多的同齡員工,上前就要拉住陳楚。
其他員工看著張子宏的眼光,也和以往不同。
安安心心地把錢給離職的員工,一拍兩散不就行了嗎?又何必做出這樣節外生節的舉動?
就在這時,站在陳楚不遠的女孩,眼眸輕轉間,悠悠嘆出一口氣。
她俯下身子,將在她腳下的那張一百元大鈔撿了起來。
女孩如墨般的頭髮,披散滿她的纖細的後背,從陳楚的角度,可以看到她的半邊玉臉被
劉海摭住,素手向前一伸就撿起第二張鈔票。
陳楚心頭,那一根原本繃緊的弦微微鬆動一下,眼裡怒色微減,多了一陣柔意。
他可以一點情面都不給張家父子,但……但他不能不給面子給那個女孩。
在幾位員工驚訝的目光中,陳楚也慢慢地蹲下身子,將腳下的一張十元鈔撿起來。
辦公室內,其他的員工也福至心靈,在女孩示範下,也紛紛將在落在自已辦公桌上的鈔票撿起來,遞給那位女孩。
每個人心裡都有一面鏡子,辦公室的員工也不傻。單單從陳楚和張子宏的交鋒中,他們心裡都隱隱約約地知道事實的真相。
「陳楚,給。」當陳楚撿到過道上最後一張鈔票時,女孩伸出一雙纖纖素手,把一疊鈔票遞給陳楚。
女孩身上瀰漫出淡淡的清香氣息,陳楚嗅著這樣的氣息,臉上的怒容漸漸平息起來。接過錢的剎那,兩個人的目光在空中剛一接觸,女孩眼光就如同兔子般怯弱轉移開來。
「謝謝。」陳楚臉容淡然,裝作漫不經心般道。
他看了一眼辦公室眾位員工,卻無視張子宏,道了一聲:「各位,再見!」然後,轉身推開辦公室的大門,頭回也不回地離開。
辦公室內,女孩看著陳楚離開的背影,微微呆了一下。
張海潮的目光內,卻帶著一種意味不明的神色。
而張子宏的眼神,則像是兩把刀子一般恨不得在陳楚後背捅兩個洞口般陰冷!
穿過一樓的包裝部,走出外面,陳楚呼出了一口氣。
從今天起,他自由了,不再是捷華廠的員工了!
在前世,他為了學習打版,在捷華廠忍氣吞聲還工作多好幾個月,現在,他不需學習打版再也不必受人眼色!
和前世不同,現在的他已經是行業的十年老兵。就算是不做打版師這份工作,他一樣可以活得很好很滋潤!
他是應該先到其他的制衣廠去找一份新的工作……還是直接創業呢?
陳楚臉上,現出思索之色。
「陳楚!」一聲叫聲,將陳楚思路打斷。
李松從廠內氣急喘喘地跑了出來。
「李哥。」陳楚微微一笑,出聲叫道。
李松擺了擺手,惱聲道:「不要叫我李哥,陳楚,你是不是已經辭工了?」
陳楚微微點了點頭,臉色淡然道:「是的。」
李松的眉頭,輕輕地一皺,怫然不悅道:「陳楚,你怎麼就這樣辭工了?你現在的打版技術,最多就學了一些皮毛,很多東西你都沒有接觸過,你辭工以後,還有誰教你啊?陳楚,要不你現在回去跟老闆低一下頭,李哥再幫你說幾句好話,等李哥再教你三四個月,到時候你學會了打版,你想去哪裡,我絕對不攔你。」
陳楚笑了笑,神情淡然地搖了搖頭。
李哥只知道他辭工了,卻不知道在辦公室發生了什麼。
以剛才在辦公室的激烈爭吵程度,他和張海潮父子的關係已經沒有了迴旋的餘地。李哥說再多的好話也沒有用。
更何況,他自信以他的能力和十年的功底,就算是在工資和物價相對較低的2004年,他到其他制衣廠隨隨便便也可以找一份三四千塊的打版師工作。
陳楚輕聲道:「李哥,謝了,打版的技術我已經學得差不多。你就不用擔心了。」
李松搖了搖頭,他是知道陳楚的底細的。陳楚的技術還不算很成熟,不過,陳楚這樣堅決地離開,他也是勸不住,於是道:「如果有什麼不明白的,就打電話問我。對了,你以後有什麼打算?」
陳楚搖了搖頭,下一步,他暫時還沒有謀划好。他想了想道:「我想,不是到其他的制衣廠找一份工作,就是成立一間制衣廠自已做老闆吧!」
「什麼?」李松的雙目微微睜大,上下打量地看著陳楚,像是看著一個怪物一般道:「陳楚,你才入行多久,竟然就要說開制衣廠了?你知道開一間制衣廠要多少錢嗎?一台縫紉機要多少錢嗎?你知道我們這個行業的水有多深嗎?你手頭上有客戶嗎?」每問出一個問題,李松的聲音,就凝重一分。
陳楚的嘴角間,帶上一絲自信的笑容。
李松問的這些問題,他都知道答案。
陳楚臉上現出緬懷之色。
上一世,頭腦發熱衝動開了一間制衣廠后,前面二三年的時間,因為經驗不足,他也是硬生生地扛過來的。被供應商以次充好用劣制物料坑過,被客戶跑路留下的爛尾數玩過,被工人罷工要求加工資過……
那一段時間,什麼苦他沒有受過?資金鏈緊張的時候,他口袋只有幾十塊錢,被供應商堵著門口討債,差一點連工人的工資都發不出來。最困難的時候,他試過連續二三個月煮一鍋飯吃一包榨菜沒有一點油味就過一天。
還有什麼困難他沒有經歷過?
別人只看到他成功以後的鮮衣怒馬(此馬為寶馬)。又有誰想到他創業之初的艱辛?
李松微微一愣,他只覺得陳楚整個人氣質似乎變了,變得好像分外的自信一般。
這是錯覺嗎?
由不得李松多想,陳楚已經昂起頭看,看著「捷華制衣廠」這五個龍飛鳳舞的廠招牌,目光灼灼:「李哥,你說的這些我想過。你看著吧,總有一天,我會開一間制衣廠,規模是捷華制衣廠的三五倍!」
聽到陳楚的話,李松身形一愣,被陳楚的豪言壯語嚇住了。
「哈哈!!!」
而在兩人身後,傳出了一陣壓抑不住的嘲諷笑聲。
陳楚皺看著身後那人,皺起了眉頭。
怎麼會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