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4章 辛克(上)
「你的推測完全正確。」安秉臣正在思索時,腦中突然傳來諾瓦細若遊絲的低語。
「其實說起來,遮莫星系最初就是弗萊岡遠古冒險家們發現的,許多沿用至今的星系名稱也都是弗萊岡人取的。基於這些歷史證據,弗萊岡人一直認為遮莫星系應該是屬於他們的領土。只不過,他們的動作太急躁了點,一面在遮莫星系這邊和辛克人對抗,另一面又在大都會與多哥人開戰。當年我離開聯盟的時候,弗萊岡元老院可沒有這樣的決斷魄力,這期間一定是發生了什麼大事,才讓弗萊岡人敢於公開與聯盟委員會撕破臉皮。」
安秉臣笑道:「根據我的經驗,說起來和做起來總歸不是一回事。別說弗萊岡人認為應該,就算遮莫星系一直是元老院控制下的領土,只要那裡是出入聯盟主星區的唯一通道,衝突和戰爭就不可避免。不是辛克人,就會是多哥人,或是別的什麼種族。」
沒有任何有積極進取精神的種族會容忍向外拓展的唯一通道口被別人掌控,因為那幾乎就是坐以待斃的同義詞。
這種事和正義與邪-惡無關,純粹是生存利益的本能要求。
安秉臣想起從莫勒亞信標石山獲得的星空導航圖,那張龐大的星圖包含了絕大部分陶圖格聯盟的疆域,在他的回憶中,那些邊緣之外的無盡虛空確實遠遠超過了聯盟星區的大小,兩者之間的懸殊比例有如行星與原子的差距。
陶圖格聯盟主星區主要由兩大一小三個比鄰星團組成,較大的真目星團和天葵星團尺寸相差無幾,最小的漩渦星團對稱軸直徑也超過一億光年,擁有大約一億億顆可觀察到的恆星。每個星團中又包含了兩三萬個類似銀河系的大型星系,而這些星系中容納的恆星系則如同恆河之沙,數不勝數,隨便挑一個星系出來就有上千億顆。
真目星團和天葵星團之間相距大約六千億光年,漩渦星團距離這兩位大哥則有八千億光年,根據達文巴學者的觀測分析,這三個比鄰星團一直在相互靠近,它們很可能會在數百億年後融為一體。
但是,在三個比鄰星團之外的大片虛空,卻有百萬億光年之遙。這些死寂一片的真空世界中沒有任何恆星、行星或是類星體,也沒有電磁輻射或能量波動信號。
陶圖格聯盟的二十九個主流種族中,沒有任何一個種族的空間飛行器可以跨越如此天塹。即便是擁有引力子躍遷異能的達文巴人,也只能做到在三大星團之間來去自如,要想跨越外圍的百萬億光年虛空同樣是有心無力。
當年出發探尋造物主聖跡的達文巴真知者諾瓦,同樣也是借道遮莫星系,經由彩虹星系穿過陌路星團后才順利離開了聯盟主星區。
從某種角度來看,聯盟主星區似乎也可以算汪洋中的一座大孤島。而遮莫星系,則是通向更廣袤外部世界的唯一島鏈。
對遮莫星系控制權的明爭暗鬥,實際上象徵著對外部新世界進行探索和開發的壟斷權爭奪。
當時聯盟委員會派遣諾瓦不惜代價尋找造物主下落,其實也是想籍此求索空間航行技術的重大突破,譬如造物主的大引力子波動技術。一旦擁有跨越百萬億光年的新技術,遮莫星系的戰略重要地位勢必終結,圍繞這座門戶星系展開的無盡戰爭也會就此畫上句號。
也許,那一天的到來,將是陶圖格聯盟從無盡內鬥噩夢中蘇醒,繼續沿著先輩足跡向外奮勇開拓的振興之日。
「尊貴的夏爾庫大人,對於遮莫星系的當前局勢,您是否有自己的看法,或者選擇?」
拜丁那克的問話將安秉臣從沉思中拉扯出來。辛克人的母語習慣在問句結尾時逐步提升音調,拜丁那克把這個習慣沿用到千進語中,雖然這樣的說話方式聽起來有些怪怪的,但對安秉臣來說卻是一件好事,因為他終於可以從驟然提升的音調判斷出辛克人的發言即將結束。
拜丁那克的試探對安秉臣來說並不奇怪。
從利益的角度出發,辛克人當然希望這位來自異鄉的夏爾庫能夠站在己方一邊。幾乎所有人都知道,弗萊岡人聲稱擁有的五位夏爾庫全都是如假包換的西貝貨。辛克人這邊也有兩位真假難辨的夏爾庫,多哥人倒是有五位經過聯盟委員會認證核實的正品夏爾庫,問題是真夏爾庫們大多更願意選擇自由自在的閑雲野鶴生活,而不是對政治權威們俯首貼耳言聽計從。
這種情況下,如果能獲得一位夏爾庫,哪怕是異族夏爾庫的支持,目前正在遮莫星系戰事中處於下風的辛克人也能有很大希望翻盤轉身。無論的造物主傳承者的身份,還是夏爾庫所擁有的巨大資源和能量,都對戰爭的走向會起到決定性的影響作用。
但是,這純粹是辛克人自己一廂情願的美好願望。
安秉臣對捲入遮莫星系的戰爭沒有任何興趣,不管表態幫助哪一方,他最終都逃不脫被利用和被裹挾的下場。因為這根本不是他的戰鬥,而是辛克人和弗萊岡人的種族利益之爭。只要看清了這一點,他就不會陷入任何陰謀和圈套。
「作為一位來自異鄉的過客,我對遮莫星系目前的局勢無權做出評論。不過我個人私下認為,即便是造物主親自降臨,恐怕也無法阻止你們與弗萊岡人之間的仇怨。如果我的艦隊能有幸經過大都會,我將在拜訪聯盟委員會期間向他們轉達辛克人期盼和平的願望。」
安秉臣委婉而熟練地表達了你們繼續打,打到死為止,不關老子半毛錢屁事的姿態。
很多戰爭,不打出個清楚明朗的結果來不會輕易善罷甘休,即便中途被外來強大勢力勸停休戰,對於未來卻是禍非福。一句話,想打仗的人都死了,戰爭自然就結束了。
「大都會?那裡現在也處於戰爭狀態,對大都會的包圍雖然結束,但多哥人的殘餘部隊也失去了正面對抗弗萊岡艦隊的實力。我最後聽到的消息是多哥大血盟打算傳詔書徵召本族夏爾庫提供助力,希望以此瓦解弗萊岡人的威脅。但是,弗萊岡人隨時可能攻陷大都會,抓走甚至處決那些尸位素餐的聯盟委員們。這些野蠻狂徒的邪-惡臭氣已經滲透到整個聯盟的每一處角落,如果再沒有人出來阻止他們,整個陶圖格聯盟將變成弗萊岡人肆意妄為的私人浴池!」
「請不要衝著我大叫大嚷,二級役從閣下。弗萊岡人才是你們的敵人,我可不是!就在剛才,我已經清楚表明了自己無異於介入戰爭的態度。那麼,為什麼我們不能停止軍事話題的爭論,繼續談一談辛克人的社會結構呢?」
安秉臣努力把這位二級役從從情緒失控的邊緣拉了回來,也許唯有身死族滅的巨大恐懼,才能讓一貫注重理性的辛克人暫時失去心態平衡。
拜丁那克白費一番唇舌卻沒能說動安秉臣,紫色眼眸中一陣紅潮翻湧,鼻息也變得粗重起來,這時候原本優雅的辛克人看起來更像一頭讓人望而生畏的發情公鹿。
好在拜丁那克終究還是冷靜了下來,恢復理智的他也知道勸盟這種事*速則不達,有時催得急了甚至會產生反效果。因此,他開始耐心向安秉臣講述辛克人的文明體系。
辛克人的社會基石是藝。鹿角人馬們崇尚的藝並不專指藝術,而是各種五花八門學術技藝的統稱,其中既包括人文藝術,也包括哲學、軍事、科技、體育等不同範疇。學習和研究各種技藝是所有辛克人終生的事業,他們的社會階層也完全按照個體技藝水準的高低排列,最底層的芸芸眾生被稱為白腳,向上從低到高依次為藝師、導師、上師、大師和天師五個階層。
最低的藝師算是引領眾生踏入技藝之門的啟蒙者,而天師基本上是兩萬億辛克人中最為頂尖的佼佼者。不同檔次的老青中學霸們主持的各種流派學院構成了辛克社會的絕對主體,八千多個大型學院每隔一萬年共同推選的星君,勉強可以算是名義上的最高統治者。但這位所謂最高統治者的真正存在意義,卻是為所有學院提供組織和協調服務。
設立在辛克母星吉罕拉的星君府的各種費用支出,由八千多個辛克大型學院合力籌資買單。星君府以下數以千萬的行政官吏、軍隊官兵、物流倉儲管理員名義上是政府僱員,但他們卻又分別隸屬於不同的技藝學院。
這種極度鬆散的社會形態本該是一場災難。但在辛克人慢條斯理的性格,以及平均二點五萬年的壽命支撐下,吉罕拉的星君府先後迎送了六千多位執政星君,至今仍在原有的軌跡上保持著良好運作。
一位成年辛克人可以毫不費力地背出八千多個大型學院的主管者姓名,但他卻有可能根本記不起現任星君叫什麼。
「星君永遠不是最重要的,大師甚至天師們同樣也不是,最重要的是我們共同的藝,我們對宇宙之道的探索……」
拜丁那克伸出左臂翻出了掛在自家頸上的一塊橢圓形銀色金屬牌,那是他作為軍隊成員的身份標識。
銀牌的正面銘刻著一個枝杈鹿角狀的徽標,在安秉臣看來,那大概是辛克人頭頂上的犄角。銀牌的背面,是一串長長的辛克語數字,或許是拜丁那克的個人辨識編號。
「很多人認為,這個徽標是代表我們辛克人頭上的角,對嗎?」拜丁那克的眼中閃爍著少見的頑皮光芒。當然,他說話的語速依然慢得討人嫌。
安秉臣點點頭:「難道不是嗎?」
「不,這個徽標象徵著每一種技藝的發展和演化樹圖,這才是辛克文明獨有的最大特色。」拜丁那克洋洋得意地揭曉了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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