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第三十節 海賊
鄭老虎,東海海邊的一個漁民,或者也可以說是海盜。他手裡有那麼雜七雜八的幾條船,還有那麼幾十號兄弟。當然,這都是明面兒上的。實際上,他還有幾艘大船,手下還有幾百號兄弟在海外某座道上。
說實話,如果不是他老娘捨不得大兒子大孫子,如果不是他老娘離不開故土,他還不一定回老家呢。跟他這種人,差不多也可以說是在刀口上討生活了,他之所以能夠混到今天的地步,一來是因為他還年輕,有的是力氣,二來是因為他有幾分精明,好幾次大事兒他都躲過去了。現在,他在外面弄下這麼大產業,連女人孩子都有了,如何願意回來?
在外面,他可以找個海盜稱王,可在老家,他依舊是個上不得檯面的漁民!
人往高處走,鄭老虎從來不覺得自己當初走出去有什麼錯。如果當初他不走出去,那麼,他就不會有今天吃香的喝辣的,也不會有今天一呼百應的威風日子。如果當初他不走出去,他就只能跟他的幾個親兄弟一樣,對著村子里的秀才老爺低頭哈腰。
鄭老虎看不起村子里的那個秀才老爺。在他眼裡,一個男人,手不能提肩不能挑、要女人養還不能護著自己媳婦的男人,根本就算不上男人。
可鄭老虎稀罕對方的兒子。虎頭虎腦,一臉的聰明勁兒,小小年紀就識得幾百字了。回頭再看看自己的兒子,鄭老虎十分清楚。哪怕自己能夠昧著良心說自己的兒子好,可那幾個帶著明顯的海外土人特徵的小子,一看就知道不是正經的漢人。根本就不可能帶回老家來,更不要說登上戶籍、讀書識字,將來考取功名、光宗耀祖了。
那幾個小子,他們最多也就跟自己一樣,做個海賊。
每每想到這個,鄭老虎就各種心塞,可是他沒有辦法。因為他不能跟官斗。更不可能讓大齊為他該了國法,因此每次回家見老娘的時候,就耷拉著個腦袋。甚至連給老娘塞私房錢都沒有底氣。
這不,他又打劫了黃毛綠眼的蠻子的海船,弄到了好些珠寶,其中有隻紅寶石戒子。古樸別緻。鄭老虎覺得,給老娘做個頂針必是極好的。
只是鄭老虎萬萬沒想到,他背著一袋稻米才踏進家門,就看見一個倒是坐在他家院子里跟他老娘說話。
鄭老虎在外面這麼多年,也見過不少人。他看見這個道士的時候,就知道對方不是一般人。
鄭老虎見過不少道士。前年他娘生了一場重病,還是西山上的雜毛老道給治好的,從那以後。他娘就開始茹素,一個月只吃一次肉。有了閑錢,除了特意給他攢娶媳婦之外,全都送到了雜毛老道的三清道尊跟前。可是,眼前這個道士顯然不是那個雜毛老道,甚至還不是苦出身,真要說,應該是傳說中入道門修行的貴公子。
別問鄭老虎為什麼知道,鄭老虎也是見過大世面的人,也聽說過不少事情。再者,百姓人家的小子口渴了,哪個不是拿著水瓢子直接勺水缸裡面的水往肚子里灌的?哪個連喝口白水,也要燒開了再放涼?
他鄭老虎的眼睛好使著呢!那麼明顯的熱氣都看不見,他鄭老虎又怎麼帶著兄弟們在海上討生活?
鄭老虎對那些貴公子不感冒,可對那些貴公子一樣的道士們卻是一點兒都不敢得罪。鄭老虎知道,在這種地方,身上的衣裳還是乾乾淨淨、整整齊齊的,這種人,不是修為十分厲害,就是背景深厚,不是他這種斗升小民可以得罪得起的。
倒是鄭婆子,聽到腳步聲,一抬頭,看到自己的二兒子,十分高興,連聲道:「兒啊!這位道長可是等你兩天了!你們慢慢聊,娘去給你們弄點好吃的。」
鄭老虎心中一跳,連忙道:「娘,不忙。這下廚的事兒還是俺來罷。」
鄭婆子道:「胡鬧!這廚房裡的事兒還用得到你這個大老爺們?你正經的好好招待人家才是正經。今兒個你兄弟們出海去了,你大嫂娘家有事兒,家裡這才沒人。你若是早早地把媳婦娶進門來,還用我這個老婆子這麼忙活?……」
也虧得鄭老虎的臉本來就是紅銅色的,看不出來,否則,只怕長眼睛的人都看到他那漲紅的臉色了。
看著老娘消失在廚房的門口,鄭老虎方才轉過身來,道:「道長是來找俺的?俺這個糙漢子,可不認得道長這麼精貴的人兒!」
那道者答道:「貧道於子清,來自玉清山。請問可是海外留仙島島主?」
鄭老虎一聽,渾身一震,右手也忍不住摸上腰裡藏著的匕首了:「你到底是誰?怎麼知道俺的?」
於子清瞟了一眼鄭老虎擱在腰間的手,道:「若是貧道存心要動手,只怕閣下這會兒已經行動不能自如了。」
鄭老虎一驚,想起自己曾經遠遠地看到的那一幕,知道對方所言非虛。
貴公子打扮的道士,那都是修行有成的神仙,絕對不是普通人能夠對付得了的。
鄭老虎能夠走到今天,早就在海浪和刀口裡面訓練出了越是到險境就越是冷靜、反應也越快的本事,他聽對方這麼一說,立刻就放開了腰間的手,眼珠子一轉,道:「跟道長這樣尊貴的人,可是無事不登三寶殿,等閑不會來找俺這種小人物的麻煩。」
於子清道:「的確如此。」
「那麼,道長是需要幫忙了?」
於子清點了點頭,道:「貧道聽說,海外有許多島嶼,上面稻米一年三熟,因為無人收割,只能由著他白白地爛在地里。可有此事?」
鄭老虎立刻點了點頭,道:「確有此事。其實,就在我們大齊稍微南面兒一點的地方。那裡也有一片海島,稻米兩熟,也沒有人收。至於道長說得一年三熟的地方,要更南面一點,光過去就要三個月呢。」
於子清點點頭,道:「原來如此。那麼,能否請你帶路?」
鄭老虎道:「道長要搭俺的船?那可是俺求都求不來的好事兒……」
於子清道:「不是帶路。而是貧道想把那些稻米運回中原。」
鄭老虎嚇了一跳:「道長,俺沒聽錯罷?您要把運稻米?不是俺不肯,只是這運費……。實不相瞞,運糧食可不合算。與其運稻米,還不如弄些象牙、珠寶、香料呢!俺跟您說,海外這些東西到處都是。就跟白撿一樣!……」
於子清打斷了鄭老虎的話:「大齊缺糧。道門也缺糧,去年代州那邊又鬧了蝗災,有經驗的人說,今年的蝗災怕是還要大些。因此,道門需要糧食,大量的糧食。」
鄭老虎立刻就皺起了眉頭,道:「道長,不是俺不肯。而是俺的船小,運不了多少。若是多跑幾趟。只怕俺也虧不起。道長既然知道留仙島,自然也應該知道俺手下有幾百號兄弟,這一次兩次的倒是沒事兒,次數多了,兄弟們可是吃不消的。畢竟,俺是海上討生活的,也是要過日子的。」
於子清道:「道門有船,也有水手。只需要你帶個路。至於報仇,帶一次路,紋銀兩千兩。如何?」
鄭老虎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道長,這河裡的船可沒辦法入海!」
於子清道:「七日後,龍門海灘。」
於子清走了,鄭老虎還在院子里傻傻地站著,直到他老娘來到他跟前,連叫他好幾聲,他都沒有反應過來。
鄭老虎比任何人都清楚,從海外運送糧食過來,根本就是運一船虧一船的。要不然,朝廷那麼多戰船,怎麼就沒有想到過運些糧食回去賑濟百姓?這種事情,本來就應該是由朝廷來做的。
鄭老虎怎麼也不會相信,天下居然有人會願意做這樣的傻事兒。
可是鄭老虎曾經也苦過,若不是日子過不下去了,他也不會做了海盜。哪怕是他在外面呼風喚雨、風光無限,回到老家,他依舊什麼都不敢說,就是害怕給家裡惹來禍事。
鄭老虎自己知道,自己做不到這種事情,但是作為一個漁民,他又從骨子裡盼著,有人來幫他們這些老百姓,尤其是他的鄉親們一把。
雖然他也可以幫著鄉鄰們一把,可是鄉親們跟著他,也不過是做海賊,哪怕手裡有錢,也要藏掖著,更有的,甚至有家歸不得。
心裡存了事兒,接下來的幾天,鄭老虎都魂不守舍,甚至在他老娘跟前,也走了好幾回神。
鄭婆子見狀,將兒子叫到自己屋裡,道:「兒啊,你是不是在外面犯了事兒,所以這副心神不定的模樣?」
鄭老虎連忙道:「娘,兒子沒做壞事兒!」
「那你怎麼是這副模樣?!」
鄭老虎知道瞞不過老娘去,只得細細地將事情始末都說了,最後道:「娘,兒子現在是遲疑了。一面希望真的能夠幫得上忙,一面又怕中了人家的圈套。」
鄭婆子摸著兒子的頭,道:「原來我們家二伢子長大了,已經是做大事兒的人了。」
「娘!」
「兒啊,這位於子清道長是打玉清山上下來的,這可是西山上的那位道長跟我說的,是個信得過的人。」
「娘,赤霞觀的老道相信他們,那是因為他們都是道士。跟我們可沒啥關係!」
「兒啊,你在外面多年,每次回來也呆不久,大約不知道,大約兩年前,那位賈縣主上了玉清山,回頭就弄出了這新式的紡紗機出來,借著道門的力將之推廣到大江南北。就是我這個老婆子,用這新式的紡紗機一天也能夠紡出百十錠紗來。你想,這麼好的紡紗機,若是換了其他人,還不是自己悶聲發大財,哪個會想到我們這個老百姓?再說了,這些年來,這赤霞觀救了多少人、散了多少葯?這些不是錢糧嗎?這世上誰容易了?人家的錢糧可不是天上掉的!」
「雖然不是天上掉的,也是白得的!」
鄭婆子道:「你還跟我犟嘴!看病不要錢嗎?人家的醫術總不是天生的吧?!人家需要你幫忙,你還推三阻四!」明明是抱怨,說到最後,卻帶上了幾分自豪:「我原本還想著,乘著自己還能動,多多地給你攢些錢,好為你娶房媳婦回來。誰想到,我們家二伢子也大了,有能耐了,居然能夠幫到玉清山上的老神仙們的忙了……」
「娘~」
被母親這麼一說,鄭老虎也不好意思了。
鄭婆子道:「兒啊,玉清山的老神仙的事兒,你可不能誤了。這可是積陰德的大好事兒。當初,若是有這麼個人為老神仙帶了路,也許你也不用去外面拚命,我們母子也不用一年只見兩回了……」
說著,鄭婆子的兩隻眼睛微微紅了,就連鄭老虎也跪在母親的腳邊,拉著母親的手,低著頭,道:「娘,兒子知道了。兒子知道怎麼做了。」
鄭婆子只摸著兒子的頭,不說話。
之前,鄭老虎每次出門,鄭婆子心裡著實擔心,卻也不敢說什麼,只能將一切都壓在心裡。如今,知道兒子的營生,雖然知道兒子是海賊,可鄭婆子卻是安了心。如今兒子要去給玉清山的道士幫忙,在鄭婆子看來,這是跟被朝廷招安沒有什麼兩樣,都是大大的好事兒。
這日一大早,月亮還在天邊掛著,鄭婆子就起來給兒子下了一碗面,還煮了兩個雞蛋,看著兒子都吃了下去,這才送兒子出門。看著兒子的背影消失在黑幕里,鄭婆子只覺得自己渾身都充滿了力量。
這是要過好日子了啊。
且說鄭老虎,他天沒亮就出門,來到自己藏匿小船的地方。這隻小船看上去真的十分尋常,換了一般人,根本就看不出來,這隻小船跟一般漁民的漁船有什麼兩樣。駕著這艘小船,鄭老虎來到龍門海灘。
這裡被稱為龍門灘,其實是因為這一帶遍布礁石,大船進不來,官船更是輕易不會來這裡,因此,這裡成了海賊銷贓的天堂。仗著銳利的眼神,鄭老虎就已經發現了在幾塊礁石之後,有兩個隱隱約約、鬼鬼祟祟的身影。
換了往日,鄭老虎不介意來一次黑吃黑,呆在自己的兄弟,在龍門灘外不遠的地方守株待兔,一準能夠弄到好東西。
不過今天,鄭老虎沒有這個心情。
他將自己的船藏在了一塊礁石後面,自己躺在船里,等著時間的到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