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惡龍的管家
「你們,對本大爺的話有意見嗎?」
應龍瞄著七名怎麼看怎麼可疑的斗篷男,敏銳的聽力讓他沒有漏聽剛剛的咒罵。放在平時他或許懶得跟他們計較,但此刻喝酒卻正喝在興頭上,很需要找個地方發泄體內旺盛的精力。而且在走近后更注意到,這些裝扮古怪的斗篷男的身上散發著某種令他厭惡的味道,於是應龍當即決定選他們作今晚的祭品,存心在這裡挑起一場爭端。
「一個瘋子在上面叫囂,一群垃圾在下面應和…還真敢說啊!有種再大聲說一遍啊!」
應龍故意提高聲調,把周圍冒險者的注意力吸引過來。
憑著職業的嗅覺,冒險者們很容易就分辨出這七名可疑的斗篷男絕非他們的同類,再聽到應龍挑撥的話語,自然而然就迸發出怒氣。
「垃圾?你他媽說誰是垃圾!」
「連史萊姆都不如的傢伙,居然敢侮辱人類大爺!」
「穿得怪模怪樣,就連說話都鬼鬼祟祟,這些傢伙搞不好是夜梟的親戚呢!」
「怪物嗎?那捉到不知有沒有賞金啊?」
…冒險者們一個個放下手裡的酒杯,慢慢的圍了過來,以混合著酒氣和敵意的眼神打量著斗篷男們,把腰上的武器撥弄得叮噹作響,酒館里的空氣霎時間凝重起來。
「說啊!怎麼不說話了啊?」
自然被冒險者們視為代表的應龍,一手撐在桌上,以前傾的姿態向著斗篷男們施加著無形的壓力。
「呃…」
被應龍的威壓凌迫,剛剛咒罵的斗篷男一號的額頭上冒出斗大的冷汗,卻憋著久久說不出一句話來。
「英…英雄!英雄請息怒!他只是喝醉酒,沒有冒犯眾位的意思,我代他向諸位陪…」
「沒有問你!滾!」
坐在旁邊的斗篷男二號出言替同伴解圍,端起酒杯走過來欲嚮應龍賠罪,然而回應他的卻是一記夾雜著酒氣的猛拳。在應龍的凶暴力量下,斗篷男二號當場被打飛出去,一連撞翻了兩張酒桌,最後躺在酒瓶和酒的廢墟里發出痛苦的呻吟。
「你…你這混蛋!」
斗篷男們如同受到刺激般同時蹦起來,手按在腰上就欲拔劍,然而斗篷頭領舉手制止他們的動作,於是斗篷男們只得對應龍怒目而視。
「朋友請息怒,這次確實是我方的失言,我們願意道歉,再請諸位喝上一杯酒,不如就此化干戈為玉帛如何?真在這裡打起來的話,對誰也不好吧?」
秉著息事寧人的方針,斗篷頭領以低姿態嚮應龍懇切的道歉。雖說負責治安的地方警備隊對酒館這類場所都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若冒險者們鬧得太過頭的話,還是免不了會在牢房裡住上一段時間的,因此斗篷頭領的提議可以說是相當中肯的意見,一般來說只要稍具常識的人都會懂得見好就收。
看到起鬨的冒險者們慢慢放下敵意,頭領暗中舒了口氣,然而他卻放心得太早了一點。
因為站在眼前的男人,向來都是和常識相距甚遠的人物。
「誰是你的朋友啊!」應龍嘴角拉出暴戾的弧線,一腳踹翻了酒桌。
「侮辱本大爺是死罪!想用區區一杯酒就打發掉?作夢去吧!」
「你!」
應龍的行為已經超過找碴的界限,簡直是赤裸裸的挑釁了。這一次,不但幾位斗篷男齊齊拔出劍來,就連斗篷頭領的臉色都難看起來。
「朋友,得饒人處且饒人!雖然我等不想浪費時間,但也不是怕麻煩…」
「誰管你啊!本大爺就是看你們這群鬼鬼祟祟的傢伙不爽!」
應龍一腳踩站在翻了的酒桌上,就像打量獵物般的目光掃視著斗篷男們。
「媽的!你們身上散發出的臭味讓酒都變得難喝了,乖乖到那邊的酒桶里去把自己洗乾淨,今天我就放你們一馬,要不然…」
應龍指著酒館角落的酒桶,露出捕食者的獰笑。
「本大爺就幫你們洗吧,不過是用血的。」
隨著殺戮的宣言,一股令人窒息的威壓悄然瀰漫,不僅斗篷男們露出難以呼吸的神情,就連周圍湊熱鬧的冒險者都下意識的退後數步。生物逃避危險的本能正在強烈警告著他們,不要隨便接近眼前的黑髮男子,而和冒險者們有著同樣感覺的,還有在櫃檯那邊猶豫不決的酒館老闆。雖然特魯尼哥比較想喊出來「要打架的話請出去打」,然而二十多年來的經驗卻告訴他,若是在此刻觸怒那位黑髮男子,那遭殃的絕對不只他的寶貝酒館而已。
就在眾人一邊屏住呼吸,一邊吞著口水,一邊注視著事態發展的時候,人群的一角響起輕輕的嘆息聲。
…
嘩啦。
突然間響起水聲。
一桶混雜著冰塊的啤酒從應龍的頭澆下,霎時間將黑髮的暴君淋了個通透,而目睹此情景的眾人,心臟麻痹了一秒鐘有餘。
無數道難以置信的視線落到拿著那空酒桶的人身上。
那是一名身材嬌小的少女,綁成雙馬尾的紅髮相當惹眼,有人認出她是前一陣子買武器給他們的商人小妹,然而卻完全不敢出聲招呼。所有人的目光都轉到那被淋成落湯雞的黑髮暴君身上,不少稍有良心的冒險者已開始為紅髮少女死後的冥福祈禱起來,因為幾乎沒有人相信她還能夠留下性命。
「天氣熱起來了,主人的火氣也大了呢,如何?稍稍冷靜一點了嗎?」
帕蒂扔掉手裡的酒桶,漠然的嚮應龍打著招呼,這坦然無懼的態度又摧殘了不少人的神經。
「…」
在眾人恐懼的注視下,應龍沉默了幾秒鐘,跟著伸手抹順被啤酒淋濕的頭髮,又舔了舔手上的酒液,卻吐出暢快的呼氣聲。
「喲!帕蒂,你是什麼時候來這裡的?」
應龍回頭向少女打招呼,臉上泛起和煦的微笑,目睹那簡直就像太陽般散發著光輝的開朗神情,所有人都不禁懷疑起自己的眼睛來。
「就在主人喊出『要喝就喝最烈的酒』那一段的時候…話說回來,主人你又在借酒發瘋了?」
相當詭異的,居然是紅髮少女的聲音帶上了怒氣。
帕蒂瞄著應龍,完全沒有掩飾不快的心情。「主人,我告訴過你多少次了!請少喝酒,少喝酒!結果卻每次都變成這樣,你以為到底是誰在負責善後收拾啊!」
「什麼話,本大爺要揍人還需要借酒力嗎?這樣的傢伙,我一隻手就能幹掉一打!」
應龍滿不在乎的指著斗篷男們,後者自然露出更深的敵意。
然而,某張殷勤的笑臉卻擋住某人挑撥的手指,只見帕蒂露出職業式的甜美笑容,向著斗篷男們鞠躬道歉。
「實在抱歉!我家主人一喝酒就會醉,一醉起來就喜歡打架鬧事,平常他都不是這樣的。」帕蒂一邊否定著應龍的酒量和酒品,一邊安撫著斗篷男們的怒氣。「諸位都是百戰磨鍊的戰士,見識和胸襟都非常人,應該不會和一個醉鬼計較吧?帕蒂代主人向諸位道歉,再賠上一桌酒水,還請諸位務必原諒主人之前的失禮。」
這樣說的帕蒂,招呼侍者把翻倒的酒桌扶正,然後又重新端上新鮮的啤酒。
「混賬東西!我才沒醉!」應龍說著和大多數酒鬼差不多的台詞。「再說,為什麼你要向這些臭蟲道歉啊?身為本大爺的…」
「主人!」帕蒂回頭瞪著應龍,壓低聲音提醒著他。「難道你忘了諾拉港的事了嗎?」
「呃…」似乎被戳中要害,應龍的神情頓時一窒。
帕蒂說的諾拉港,是應龍過去在斯諾聯盟流浪時曾住過的某個港口都市,以盛產美女和葡萄酒聞名。應龍曾在那裡創下半個月內連續在十五家酒館里掀起鬥毆事件的記錄,結果被所有酒館列在黑名單的榜首,以至於連船行都拒絕為他們提供服務。最後,兩人不得不步行穿越海獸出沒的珊瑚海岸,在三天三夜裡的露營吃了不少苦頭…當然,類似的事件絕不只一件,事實上,是多到連向來橫行無忌的應龍都不得不認真反省的地步。
於是當帕蒂舊事重提的時候,應龍也只得偃旗息鼓。
「嘖,沒辦法…」
應龍悻悻的搔著頭,就像失去興緻似的走回原本的坐席。
「實在是非常抱歉,請諸位慢慢享用美酒。」
帕蒂禮貌的向斗篷男們再鞠了一躬,隨後追著應龍離去。
到帕蒂離去后,留在原地的斗篷男們還保持著獃滯的神情,有少數搞不清出狀況的甚至還打算追過去算賬,然而斗篷頭領舉手制止了他們,只是望著應龍的背影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
回到坐席的應龍,就像生悶氣似的把幾名陪酒的女郎統統趕走,然後帶著帕蒂回到樓上的房間。
床上的格麗絲黛對進門的惡龍怒目而視。在應龍下去尋歡作樂的期間,她卻被五花大綁的扔在床上,嘴裡塞著的布條讓她連呼救都做不到。
應龍根本無視格麗絲黛的怒意,徑直到椅子上坐下,而帕蒂卻對格麗絲黛投以好奇的目光,但還是先嚮應龍報告分開后的狀況。
「…就結果來說,一切都如同主人計劃的那樣。我把帝國軍的武裝賣給了冒險者們,然後煽動他們扮成奧斯坦人的模樣襲擊白龍山脈的龍巢,但因為那幫笨蛋做得太過頭了,所以最後我稍稍出手幫了龍巢的守護魔物一把,並細緻處理過冒險者們留下的痕迹。接下來,只要這群笨蛋不再像這樣四處炫耀,就沒有人會發現到其中的問題…雖然我想這是不太可能的事情。」
應龍完全沒把格麗絲黛放在眼裡,帕蒂也無意提醒主人注意,反而是聽聞秘密的格麗絲黛,在床上露出莫名震駭的表情。
「嗯,做得不錯!英格拉姆那傢伙確實被激怒了,怒氣沖沖的跑來翡翠王都,可惜我沒空看到最後…」
應龍嘴角揚起陰謀得逞的邪惡笑容。他口中的「英格拉姆」正是「霜雪銀帝」的名字,英格拉姆和應龍同屬龍族中的年輕一輩,年紀要比應龍大上稍許,從以前起應龍就看不慣他一板一眼的古板個性,因此幸災樂禍起來也就完全沒有愧疚感。
「話說回來,北方軍團的戰姬可是個狠角色,不知道英格拉姆和她打起來最後誰會贏啊…」應龍滿是惡意的推測著。
「…看來主人在她手下也吃了不少苦頭呢。」帕蒂則如此理解著應龍的話。
「混賬!要不是那該死的封印,絕對是我贏!」
應龍就像被馬蜂扎到似的從座位上蹦起來,但對上帕蒂冷靜的視線,最後還是悻悻的坐了回去,然後把翡翠王都發生的事情簡單說了一遍。
「…總之,倒霉的遇上戰姬,又幸運的從她的那裡逃走。雖然沒得到神骸,但也總算找到鑰匙,今後只要找機會再潛入翡翠王都一趟就行了。」應龍朝床上的格麗絲黛努了努嘴,注意到拉維利斯公主臉上的羞怒神情,惡龍的嘴角反而拉出高揚的弧線。
「…鑰匙?」帕蒂追隨著應龍的視線,打量著格麗絲黛,正準備說什麼的時候卻注意到別的事情。
「對了,主人你說身上的封印發動了,那是怎麼…啊!啊啊!」
不知道想到什麼,帕蒂頓時變了臉色,轉而以嚴厲的目光瞪著應龍,而後者卻開始左顧右盼起來,明顯心虛的模樣。
「…在哪裡?」
「什…什麼在哪裡啊?那匹戰狼的話,我把它放養在鎮外的森林裡…」
「不要用這種一點都不好笑的笑話來岔開話題!主人以為我跟隨您多少年了!快說,這次受的傷在哪裡?」
這時候的帕蒂,甚至散發出凌駕戰姬之上的魄力。
她當然知道應龍身上背負著五柱神設下的「判罪銘身」,而在跟著主人流浪的十八年裡,也曾許多次看到過應龍身上封印發動的狀況。「判罪銘身」設定在應龍動用龍力時會發動,其效果相當於強效催眠術,雖然聽起來沒多少殺傷力,但在需要動用龍力的激烈戰鬥中突然昏睡,那絕對不是一件讓人笑得出來的事情——事實上,若不是有忠心耿耿的帕蒂始終在旁守護,那應龍恐怕早就死得屍骨無存了。
至於後來應龍會拚命學習人類發明的種種戰技,也是為提高本身的戰鬥力,以減少因動用龍力而導致封印發動的機會。目前的應龍,已具備相當於人類中最頂級戰士的實力,但在和某些類似北國戰姬般超越常識的強敵交手時,還是會遇到不得不動用龍力的情況,結果往往導致封印發動,以致於每次都是可恥的敗逃…就這樣,經過無數次痛定思痛后,應龍終於發現對抗封印的方法。
那就是,以強烈的痛感刺激神經,藉以抑制封印發動時的催眠效果——至於具體實施起來,就是類似他和戰姬交手時用匕首猛刺大腿的手段。
應龍本身的意志堅強,對傷痛有著很高的忍耐力,因此需要的時候會毫不猶豫的採用這樣的手段。只是落在帕蒂的眼裡,這卻是不可容忍的自殘行為,以至於每次帕蒂替應龍包紮傷口的時候,應龍都會被迫聽上一大段的艱苦說教,也由此造成他時常隱瞞傷勢的不良習慣,令管家小妹倍感苦惱。
「都…都是些皮外傷啦!早就好了,你看!」
應龍就像證明自己話似的揮動著左手,但右手卻下意識的掩著右腿的某處,這舉動自然逃不過帕蒂的眼睛。
「…總之,我要處理傷口了,請不要繼續掙扎。」帕蒂就像變魔術般從隨身行囊里取出紗布、治療葯劑和剪刀等東西。
「就說我沒有受傷!喂,我都說沒事…等等!你卷我的褲腳幹什麼?喂,住手啊!」
無視應龍的抗議掙扎,帕蒂用剪刀剪開應龍的褲腳,露出右腿的傷口。一如她預料的那般,被匕首貫穿撕裂的嚴重傷口僅僅是用布條包紮一下,連最簡單的傷口清理都沒做過。雖然靠著龍族天生的強悍免疫力,傷口部位幸好沒出現發炎化膿的跡象,但亂七八糟的處理卻使得傷口遲遲未能癒合,還有點點血跡滲出,但因為應龍總是穿著黑衣服的緣故,所以很難注意到滲到表面的血跡。
「…主人,你該不會是把黑色當成某種保護色了吧?」
帕蒂一邊質疑著一邊扯下布條,同時凝結在布條上的血疤也一併被撕下來,結果尚未癒合的傷口處又湧出鮮血。
「我說,你可不可以對別人的身體稍微溫柔一點…」傷口撕裂的劇痛讓應龍嘴角抽動了幾下。
「沒這回事,比起主人的粗暴來,我對這具身體已經相當溫柔了。」帕蒂以完全沒有溫度的笑容回應著應龍,而後者頓時斂聲。
這倒不是說帕蒂故意如此,只是應龍對自己傷口處理得實在粗暴得可以,與其花費時間進行修整,倒不如扯掉后重新處理過的效果還更好——當然,即使要扯下布條重新處理傷口,以管家小妹的技術也還有更柔和的方式,但管家小妹存心要讓惡劣的主人記住教訓,因此下手也就毫不留情。
仔細清理傷口周邊后,帕蒂拿起一瓶半透明的紅色葯劑準備敷在傷口上,但應龍看到她手中的東西后卻馬上蹦起來。
「喂!等等,你拿著那種東西想幹什麼!」
「幹什麼,當然是給主人敷上啊?」
「混賬!不許用這東西!這是命令!把它給我扔掉!」
「你在說什麼啊!主人,這可是帕蒂精心調配出來的葯劑,有止血生肌的功能,用來治療傷口可以說再好不過。」
帕蒂完全無視應龍的命令,伸手擰開葯瓶的蓋子,一股彷彿臭雞蛋的濃烈氣味在房間里瀰漫,尤其對於五感敏銳的應龍,那種味道簡直是堪稱毒氣的強烈刺激。
「去你的!我才不要塗上那種由蝮蛇眼淚、史萊姆體液、蟾蜍汗水、蝙蝠小便等等調成的鬼東西!」
「啊呀,主人對它的成分很清楚嘛?既然這麼不想塗葯的話,今後就請注意少受一點傷吧!」
帕蒂臉上露出惡魔似的可怖笑容,伸手逮住轉身欲逃的應龍。
「等…等等!等一下!你要是敢把那東西給我塗上的話…不對,我錯了!有話好說,先把那東西拿開…」
看著舉著葯瓶走進的帕蒂,應龍緊張得步步後退,臉上則露出就連面對戰姬時都未曾有過的恐慌神情。
「請不要像害怕打針的小鬼那樣亂蹦!這對任意妄為的主人來說已經是最輕微的懲罰了!」
鐵石心腸的管家步步逼近,終於把應龍迫到退無可退的牆角,於是幾秒鐘后,房間里響起某頭龍凄厲而悠長的慘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