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4章 棄夫
方琰回到府上之時,天色已經很晚了。
紫陽真人也送回回信,說他已經收拾好,隨時可以起程。他方外之人,還真是無牽無掛,隨時隨地都能說走就走。這與方琰對京城特殊的感情。不忍放手的眷戀,形成明顯的反差。
方琰進得上房。瞧見不僅沈昕娘在,自己的三個兒子也都坐的端端正正,似乎是在等他,可是為何眾人看他的視線如此的奇怪?叫他覺得好似有事情發生?
「昕兒,怎的還不擺飯?」方琰輕笑問道。
「有個事情,在飯前說一下,飯畢,也好各自準備。」沈昕娘緩緩說道。
「什麼事?」方琰不知為何,心頭先咯噔了一下,直覺不是什麼好事。
「你還記得虞泰么?」沈昕娘忽而提及這個名字,叫方琰臉上的表情出現了片刻的凝滯。虞泰已經死了這麼多年,如今怎麼會突然陰魂不散的被提及?
「和他有關?」方琰眯眼。
沈昕娘搖了搖頭。「和他的病有關。你說虞家嫡出的男子有活不過四十五歲的傳言,看來傳言不虛。」
方琰皺著眉頭,緊緊盯著沈昕娘,一時沒有開口。
沈昕娘長嘆一聲,「公孫蘭來信了,說虞淼病倒,病情突如其來,且來勢洶洶,若是不能儘快救治,只怕來日無多。」
方琰微蹙的眉宇沒有放鬆,他眯眼看著沈昕娘,又看了看自己的兒子們。倘若沈昕娘是打算獨自前往西北救治虞淼。那麼,根本沒有必要將兒子們都招來,這麼鄭重其事的坐一屋子她私下裡同他商量就是。
如今的情形看上去,她像是另有打算一般。他點了點頭,心下揣測著沈昕娘究竟打算如何。
八歲的方易卻有些沉不住氣,率先開口道:「母親一個人前往西北,我們不放心,我們要同往來保護母親!」
最大的方離和方然都跟著點頭。
年長的方離還嘆了口氣,意味深長的說道:「原本保護母親,乃是父親同我的職責。弟弟們還太小。奈何父親公務繁忙,脫不開身,我一個人,又擔心顧及不周到,弟弟們更覺得自己責無旁貸,所以我同弟弟們才要同往!」
這話說的,方琰心頭一陣被諷刺般的不自在。
他深深看了眼沈昕娘,又看看自己的幾個兒子,清了清嗓子道:「你們先出去,這件事情,我同你們母親還要細細商議。」
兒子們都看向母親,瞧見母親微微點頭,他們才行禮退下。
上房裡只剩下方琰與沈昕娘兩人的時候,方琰才走上前來。在她身邊,緩緩坐下,「你想讓我和你一起走?」
沈昕娘側臉,認真望著他,「我很早以前就說過一句話,人生免不了要做很多的選擇。如今,也許是你做選擇的時候了。」
方琰眉宇微蹙,「昕兒,聖上他還年幼,許多事情,不能全面的顧及到。我必須……」
「方琰,聖上已經二十歲了,你二十歲的時候,已經從靈山離開,在虞泰的謀害之中,不但要保下自己的性命,還要同他鬥智斗勇的奪回權柄了。」沈昕娘打斷他道。
方琰沉默了片刻,垂下的眼眸之中,仍舊有些不放心,「可是我幼時的經歷,畢竟比聖上更多些。」
「聖上心智成熟,且他想要一展抱負。」沈昕娘抬手輕握住他的手,「倘若離兒,易兒,然兒長大了,要離開父母的懷抱,離開家,遠走他鄉去歷練,去成長,你也要將他們關在家中,關在你的眼皮底下,攏在你的手心裡,不肯放手么?」
方琰遲疑片刻,搖了搖頭,「這怎麼能一樣呢?聖上的決定關乎的是整個大梁,關乎的是數萬萬百姓,關乎的乃是天下社稷!」
「他的責任更大,也註定了他要比旁人更早慧,你瞧聖上如今,是一般年輕人那般的浮躁魯莽么?你瞧聖上是個昏聵只知貪玩的人么?他不是,他從小就不是。為什麼你不能放心,將該是他的責任,交還給他呢?」沈昕娘緩緩問道,「你可知道已有議論之聲,說你是貪戀權勢,才不肯退下攝政王的位置,我知道你不是。可有這般議論,就說明,聖上是被認可的,或者聖上是期待被認可的。可是因為你橫在中間,聖上他沒有機會,獨自站在高高在上的位置上,接受朝政的考研,施展自己的能力,來獲得世人認可。」
方琰雖然並未開口反駁,可深邃的眼眸中,卻隱隱約約有些不能認同的意思。
「你還記得師父曾經說過一句話么?他說,真正的關愛是放手,讓他自己走。放手,他才能學會走路,學會奔跑。」沈昕娘輕嘆一聲,「也許現在強行要你將一切都放開,你或許做不到,也不能放心。」
方琰總算是點了點頭,他當然不能放心了。在他心裡,聖上可能還是當初那個需要躲在他身後,靠他遮風擋雨的孩子。
「不若這樣,你先向聖上告假,同我們一同前往西北。虞淼的病不能再拖了。兩個月的時間,想來足夠解決這件事。兩個月,你遠離京城,看看你不在的時間裡,聖上可會將一切弄得一團糟?倘若他不會,你就該放心的放手了。倘若他真的不能勝任,想來也不會再覺得,你在他身邊是礙手礙腳。」沈昕娘緩緩說道。
「礙手礙腳?」方琰微微變了臉色。
沈昕娘抬眼認真看他,「你自己並不覺得?」
方琰皺眉,因年歲變得越發成熟而有魅力的臉,略有些陰沉下來。
沈昕娘輕笑著搖頭,「大概只有你自己不覺得吧。」
「昕兒,你……」方琰抿著嘴,跟自己的夫君說話,就不能客氣些,委婉些么?
「我是打算帶著兒子們同去的,你知道離兒早就嚮往薩黑拉描述的西北,趁這個機會,帶他去看看也好。我適才的建議,也只是建議而已。你要不要去,全看你自己。我不會勉強你。」沈昕娘說完,就叫人擺飯。
王府有食不言的規矩,飯間,兩人誰都沒有說話。
待飯後,方琰似還在猶豫,沈昕娘卻不理他,已經叫人去收拾行裝,打算明日就離家出門。
幸而丹心是真的捨不得王府,縱然黃帥印在臨近的坊間買了宅子,他們夫妻二人也一直住在王府之中。丹心更是幾乎日日都道沈昕娘跟前來,除了請安以外,還同以前做丫鬟時候一般,伺候沈昕娘左右。
沈昕娘便告訴丹心也去收拾行李,這一趟,她真是打算拖家帶口,連丹心一家子都全部帶上。
帶著兒子們,一路自然走不快,她是打算倘若方琰能通行,便將兒子們留給方琰照顧,她同紫陽真人先行趕路,去看看虞淼的情況。
但不知方琰究竟能不能按她說的,先放手試試,向聖上告假兩個月來。她便只能做好兩手準備,方琰若是不去,兒子們總要託付放心的人照看,黃帥印和丹心自然是不二人選。
王府上下都在打點收拾行裝,兒子們皆十分興奮。
唯有方琰覺得自己好似被隔離在外的人一般,心頭矛盾糾結,又掙扎不已。
他在聖上身邊,真的已經開始礙手礙腳了么?聖上真的已經不再需要他了?真得希望他放手不管?聖上能行么?萬一聖上親信小人,萬一做出什麼錯事,那不是影響一家兩家的事啊,那乃是影響天下的大事啊!他怎麼能放心呢?
可昕兒說的對,自己二十來歲的時候已經出生入死,想方設法斗虞泰,聖上如今,也已經二十歲了。
他已經在書房睡了好幾天了。今日沈昕娘收拾打點行李,又將他攆到了書房。
在書房裡頭,方琰輾轉難眠。心裡頭一時想要相信聖上,像沈昕娘說的那般放手。一時又惴惴不安,覺得如今還不是時候,可見沈昕娘要帶著兒子上路,並非只是說說而已,她是真要這麼干!他放心不下聖上,難道就能放心得下自己的兒子么?
從京城到西北,千里之遙啊!他的孩子,最大的才不過十一歲!他是要留在京城,留在朝中做個「多餘」的人,還是要守護在妻兒的身邊,保護自己應該保護的人?
答案似乎太明顯,太簡單了。
可對他來說,卻是個兩難的選擇。役帥序巴。
清晨的曙光照亮齊王府的時候,齊王府里裡外外,都有了不小的動靜。將行禮搬上馬車的聲音,僕婦家僕們相互催促的聲音,兒子們胡亂吩咐指揮的聲音……
離別,似乎在即。
方琰仍舊躺在書房裡,錯過了朝會,也並沒有讓身邊的小廝隨從為他收拾行裝。好似有些兩頭不靠的意思。
他只那麼靜靜的躺著,豎著耳朵聽著王府裡頭的動靜。
不知他這麼躺了多久,外頭又忙亂到什麼程度,好似忽而聽到了馬車滾滾而過的聲音。府上也漸漸消停下來,不在嘰嘰喳喳響成一片。
不會,就這麼走了吧?不會收拾的這麼快吧?他原以為,不管怎麼說,也要磨蹭到晌午呢?現在就走了?
他忽的從書房的床上折身起來,衣服皺巴巴的,不知是昨夜未退,還是今早穿上又躺下的。
他豎著耳朵聽著外頭的動靜,可一時竟連樹上的啾啾鳥鳴都聽得十分清楚了,可見王府里是真的安靜了下來。難道他們已經走了?
昕兒都不來再問問他的意思?不再等一等他?就這麼扔下他一個人,帶著全家都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