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五十二章 大結局——千秋滄雪,傲世冰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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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五十二章大結局——千秋滄雪,傲世冰碑
雲彌雪魄被奪,要想通過九龍山巔的升天道進入九重天是不可能了。
千秋能想到的最後的、也是唯一的辦法就是——
無常海!
和朗月乘船經過無常海那次,他們經歷過一場異乎尋常的風浪,那時他們也都察覺到了無常海上空籠罩著一股龍神之氣,此時結合通天訣中的碎片記憶,千秋大約能斷定,在無常海上空恐怕存在一條裂縫,那裡……與九重天相通!
這樣一來,在無常海上空有龍氣籠罩,以及那片海域的異常氣象就都解釋得通了。
因緣這種東西,有時候不得不信。
一切,或許冥冥中早已註定了!
「嗷——」
高亢凜然的龍吟聲從天而降。
無常海上空一陣山呼:「弟子參拜聖宗!」
御龍府五殿大宗師,五殿長老,以及各殿的低級到高級約摸上千位靈術師已經全部到齊,嚴陣以待。
千秋傲然立於龍首之上,廣袖迎風一掃,像是下達著一種無聲的命令,上千位靈術師同時自覺免禮挺身。
玄鑫大宗師率先說道:「啟稟聖宗,按照您的要求,連同我等在內,整整一千名御龍府靈術師皆已到齊。」
「嗯!」
千秋俯視過凌空而立的千人陣容,隨後,淡然地看向玄鑫、玄森等五位大宗師。
「本尊記得你們曾經說過,不到特定的時機,有些事情你們不會告訴本尊,時至今日,你們還不打算說嗎?」
五位仙風道骨的老者互相對視之後,玄鑫悵然道:「不是弟子等人不願說,只是我們自己至今也仍然沒有參破真相,既然聖宗已經做了決定,那您自己也許馬上就會知曉了,我等只盼望,無論您是誰,或不是誰,都不要步上如滄雪大人一般的結局。」
千秋沉默了一會兒,淡淡地笑了,「你們說過,我是他選定的繼任者,也許,這便是命數!」
五位大宗師頓時面露凄然。
千秋莞爾,安慰道:「何必如此?如你們曾經所言,在紅塵中輾轉千年,當早已將生死離別看淡,否則看著新人十年成故人,故人百年成黃土,浪潮更迭,豈不要飽嘗煎熬?」
她說得豁達。
話雖如此不假,可人非草木,千年前看著滄雪大人逝去,千年後,又要再經歷一次,怎能不傷痛?
千秋拂了拂衣袖,忽然抱拳躬身,向五位大宗師行禮,五人豈能受得起她的禮,急忙彎腰。
「聖宗折煞弟子了!」
千秋鄭重說道:「人非草木,將心比心,本尊焉能不知你們身在其位要承受的苦楚與孤獨?本尊想,曾經滄雪大神委任於你們時,應該也是這樣的愧責,但龍寰大陸的芸芸蒼生需要御龍府的靈澤指引,本尊若離去,便只能再次辛苦你們了。」
「聖宗大人……」
永遠睥睨紅塵、隱居聖宗殿的五位大宗師,此刻也忍不住眼中藏淚。
此時,兩聲龍嘯從雲端傳來,連城沁和東方狂瀾各自御著一條透明如水的隱龍趕來。
兩人抬頭望了望濃雲滾滾、異於別處的天空,又看了眼腳下無邊無涯的海面,都有些疑惑。
連城沁說道:「此處的天空確實有九重天的氣息透出,但天象詭變,要想準確找到那條縫隙,可能性不大。」
東方狂瀾道:「小丫頭,你要我們做什麼,直言吧!」
千秋抬手,小幻隨即飛出,威嚴霸氣的幻龍身上隱約有金色的星芒閃爍。
兩人的龍神受到幻獸之王的召喚,在未經主人命令的情況下便不約而同地出現在小幻身邊。
「千幻碧龍能呼風喚雨,翻江倒海,可我身體有恙,小幻的力量無法發揮到極致,你們的隱龍修為是目前龍寰大陸的頂尖者,我需要你們協助,加倍增強小幻的力量。」
東方狂瀾狐疑地斜睨著她,「興風作浪,然後呢?」
千秋目光一凝,沉聲道:「用海浪把我的魂體沖蝕!」
「什麼?!」
「聖宗大人?!」
所有人同時面露駭然,像看瘋子一樣看著她。
雖然早已經心知肚明,她必定是想犧牲自己去救朗月,解除邪魔之禍,可是誰也沒想到,她竟然要……
「你可知道,你這是要將自己拋向深海,將自己的魂體千刀萬剮,稍有不慎便會魂飛魄散?」連城沁表情極端凝重,一瞬不瞬地盯著千秋。
千秋沒有遲疑地點了點頭,「我知道,我已經算過了,再過一刻鐘,這無常海就會徹底變天,將是最好的時機,一旦我的魂體被沖蝕成微塵,便由一千位靈術師開啟彌天陣,用化魂咒將我的魂體微塵融入靈光,千萬魂體微光,總有一點能透過九重天裂縫。」
東方狂瀾俯視著腳下的濤濤海浪,心中一片冷意,「葬身在這冰冷的海水中,讓海浪將你一點點撕碎,那煉獄之痛穿心入肺,你確信你能承受得住?甚至,你能確信在飽嘗痛苦的同時還能堅守意識不散?朕知你意志過人,但這可遠比活人承受割肉之痛還要煎熬百倍。」
他們這些人,歷盡千年風雨,經受過無數摧磨,可仍舊無法想象千秋要承受的這份痛楚,就算是銅鑄鐵打的,只怕也難以承受。
可他等了半天,只聽到千秋語氣平淡地說了一句。
「外來的痛,永遠比不上心理的痛。如果註定要死,我選擇最有價值的死法,至少,配得起我爹為我取的名字。」
聽了這話,眾人不由自主地把她的名字在心頭默念了一遍。
連城……千秋!
確實是個好名字!
一個價值連城、或許註定要流芳千秋的名字!
正如她所言,死,死得最有價值,她求仁得仁,心中坦然,面對即來的死亡,自然也坦然至極。
人間的一刻等待,不過白駒過隙。
她孤傲凌雲,白衣颯然,在滾滾濃雲翻覆下心堅不移。
可這一刻,對連城沁,對東方狂瀾,對御龍府的一千位靈術師們而言,簡直是畢生的煎熬,好像決然赴生死的不是千秋,而是他們。
一刻間至!
天際一道驚雷轟然響起,眾人只覺心頭垂懸的巨石猛地砸下,連喘息都變得困難。
千秋只是輕輕地舒了口氣。
在她的頭頂,烏雲翻騰,雷電交加。
在她的腳下,巨浪高疊,洶湧咆哮。
漆黑的眼眸在眾人身上淡淡地掃過,心知他們都不忍心,只好,自己親自幫他們下這個決心。
「爹,對不起,家……女兒回不去了……」
她收斂輕功,俯身……墜入了猙獰的大海!
寒冬的海水,冰冷刺骨。
一具心口不再跳動的軀殼,把自己放逐進了洶湧的海水中,任由咆哮的浪潮把自己吞噬,撕碎。
寒冷的海水灌進了耳朵里,鼻子里,漸漸的,人已變得昏昏沉沉。
她再也聽不到海上颶風的咆哮,聽不見驚雷閃電此起彼伏地劈下,哪怕身體被一次次捲入漩渦,被拋向浪尖,被沉入深海,被凍得沒了知覺,也……再與她無關了……
連城千秋,早在親手把心臟剜出來的那一刻,其實,就已經是個死人了。
「嗷——」
小幻盤桓在空中,凄涼的龍吟讓無常海上暴雨肆虐,瓢潑的雨聲,彷彿哭聲。
連城沁眼睜睜看著自己的玄孫女被冰冷洶湧的海水淹沒吞噬,牙關緊咬,淚水……遮了雙眼。
「行動!」他強忍心痛,一聲令下。
「連城千秋,你確實配得起你的名字!」東方狂瀾沉嘆一聲。
兩位隱龍天君各據一方,三條巨龍盤踞高空,一千名靈術師各立一處,在浪潮翻騰的無常海上空形成一個巨大的圓形陣列。
雄渾的龍神之力翻江倒海,風雨,海浪,瘋狂地肆虐。
清靈充沛的五色靈力源源不斷地在海面上升,形成一個巨大的五色法陣,飄散出無窮無盡的上古符文,遍布蒼穹,羅織成一張彌天巨網,為支離破碎的魂指引著破天的道路。
一千多雙眼睛,眼睜睜看著那個纖細的白影消失在海中,一個透明的魂體浮上海面。
他們知道這意味著什麼。
魂魄離體,便是……人……已亡……
她的身體被海水卷到了哪裡?不知道。
他們只是看見,那虛浮的魂體被海水猛烈地衝擊,颶風無情地撕扯,從一扯成十,從十扯成百,從百……扯成千千萬萬的碎片……
「啊——」
即使是轟天徹地的驚雷閃電,也蓋不過撕心裂肺的痛呼慘叫。
一雙雙眼睛,早已全部變得通紅。
痛!
撕心裂肺、割肉剔骨的痛!
聽的人覺得痛。
承受的人,痛不欲生。
可這痛,比起得知朗月不在時承受的痛,算得了什麼?
風浪仍然在狂吼,不屬於冬天的暴雨也依然在不停地沖刷。
……
龍寰大陸的天,變色了……
……
兩個不同的地方,幾乎同時醒來的冥安夙和碧桐,都發現身邊丟了一個人。
那個本該睡在他懷裡的人。
那個本該陪在她床前的人。
不見了!
他們發了瘋似的跑出去,到處喊,到處找,卻發現所有的人都在仰頭望著天空。
這一天,本來陽光普照,晴空萬里,可是忽然變得黑壓壓的,冬天的天空……滴下了零星的雨水。
雨水,是苦澀的!
那味道苦進了心裡,讓人莫名其妙的……想哭……
不詳的預感在所有人的心頭蔓延。
千秋!
他們挂念的只有這個名字,他們第一時間能想到的也只有九龍山。
這一天,天變了,人也瘋了。
所有的人,從四面八方竭盡全力地往九龍山飛奔。
這些人當中,如連城滄海、冥安夙、碧桐……這些人是因為察覺猜測到了什麼,出於擔憂,往那個最有可能找到人的地方急趕。
而其他的人,三教九流,普通百姓,他們只是沒來由的、好像在那個方向有什麼力量吸引著他們。儘管,他們分佈在天南地北,也沒有御龍御獸一日千里的本領,只是憑著一雙腳,由著心,朝著那個方向一步步地前行。
……
無常海面上空,巨龍騰飛,一千名靈術師指捏靈訣,衣帶飛揚。
龐大的五彩法陣不斷地旋轉變幻,閃爍的符文匯聚成了浩瀚的星海銀河,
此時,千秋的慘叫聲已經虛弱得幾不可聞。
完整的魂體也早已被撕成了千絲萬絮,竟是……雪一樣的白!
「濯濯清曜,淙淙潺流,安魂以渡,化凈歸無,歸兮歸處,往兮往度……」
化魂咒一如佛家梵音,在海上徐徐回蕩。
風浪漸漸止息,如絲如絮的魂體碎片在清聖的靈光中漸漸粉碎,化作千萬微塵,在靈光的度引中滲透雲端。
「歸兮歸處,往兮往度……」
靈術師們口中依然頌著咒文不敢間斷。
他們虔誠地抬頭,目送微塵遠去。
世人眼中超脫塵俗的御龍府靈術師,此刻,全都淚流滿面。
「朗月!」
「朗月……」
經受了煉獄之痛的千秋,意識早已經渙散,可那些細碎的微塵中,每一粒都殘存著一份深刻堅定的執念——朗月!
執念不滅,魂靈不散。
「朗月、朗月!」
千千萬萬的微塵,帶著同一份執念,在茫茫雲海不停地呼喚。
終於,一粒微塵闖進了九重天的縫隙,其他微塵受到感應,迅速匯聚一處。
「成了……她成功了!聖宗!聖宗她做到了!」
萬魂凝聚的畫面讓翹首以盼的眾人猛然長出了口氣,她的罪沒有白受,她撐下來了!
她做到了!
她居然做到了!
她……真的做到了!
眾人滿懷的激蕩難以壓制,最後,卻只化成了一聲聲哽咽。
雲海之上,天分九重。
天地連接斷裂后,龍神天君們滯留人間,九重天上就成了空空蕩蕩的。
千秋支離破碎的魂體僅憑一點執念拼湊,飄蕩在天界。
「朗月,你等著我!我很快就要找到你了!很快!」
天界太大了,她只能依據通天訣中零星的記憶一直往西走,每走一步,渾身都撕心裂肺的疼。
終於咬著牙走到了天之盡頭,天邊已經是晚霞如火。可她再往前踏了一步,周圍的世界轉眼就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漆黑一片,陰冷刺骨!呼嘯的風漩隨時都能把她撕碎風化。
她已經隱約感覺到了朗月的氣息,匆忙又往前走了一段,前方忽然出現一個萬丈深淵,漫無邊際,深不見底,裡面充斥著渾濁的濃霧。
濃霧像是有生命似的,不斷地想要往深淵外蔓延,可外圍隱約有一層結界阻隔,每次滾滾的濃霧衝撞,結界就會散發出金銀交織的光芒,隱隱綽綽間,一朵朵巨大的水幻蓮影轉眼即逝。
千秋眼睛驀地一亮。
不會錯的,朗月一定就在這裡,就沉睡在這深淵裡的某一個角落。
可她很快就發現,深淵裡的濃霧其實一直在減淡,似乎在深淵的中心處有什麼東西在不斷地吸收著這些濁氣。
濁氣慢慢地淡了些,充斥著無邊黑暗的深淵,一道舒朗清絕的身影靜靜地沉眠在其中。
頃刻一眼,便是攝魂奪魄的驚艷。
雲裁的衣。
雪做的發。
月光凝成的風神玉骨。
日芒織就的耀世華彩。
白色!這是任何人、第一眼都會閃現出的印象。
宛若清蓮濯濯,高傲張揚地蔑視著紅塵,綻放著令人俯首稱臣的風華。
儘管沉眠在黑暗裡,儘管周圍籠罩著揮不散的陰霾,可那一抹白色,任是誰,都沒有資格染指他的神聖無瑕。
「朗月?」
千秋猶豫地低喃著,但她其實是否定這個答案的,這個人身上有朗月的影子,可更多的……
是神的風姿!
這是——
唯一一個擁有無瑕神魄的……上古創世神祇,帝月!
可在他額心隱約浮現出的那朵黑色彼岸花,足以說明此刻佔據這具身體的,不是朗月,也不是帝月。
「沒想到,你居然能找到這裡!看來本座真是小覷了你!」
白色的神,凌風而立,緩緩睜開眼眸。不是傳說中的籠金銀瞳,而是一雙凄艷的血瞳,正邪魅輕蔑地睥睨著千秋。
「如何,看到真相的你,後悔了嗎?他是不死不滅的神祇,你所愛著的凡人連城朗月不過是他在人間百年的一瞬幻影,人類的大限一至,他還是不可一世的神,將你忘得乾乾淨淨,你有限的生命對他而言不值一提,而你,卻為了他消磨了自己的生命,是否覺得自己不自量力?」
千秋眼神冰冷地凝視著他,「你又如何?在滄雪的傳說里,沒有一絲一毫關於你的存在,可你仍然對他心存執念。你跟我有什麼區別?他是凡人朗月也好,是神祇帝月也罷,我愛他惜他,便不允許任何人侮辱他!」
說著,她又嘲諷地一笑,「朗月是神祇帝月,那麼你呢,東方琰,你又是誰?」
「愆淵!」
千秋的話讓他恍惚了一瞬,毫不避諱地道出了自己的名字,目光悠然環視著腳下的深淵。
「你可知這些濁氣是什麼?呵,龍寰大陸創世幾千年,那些人類骯髒齷齪的慾念全都匯聚到了這裡,經過歲月的累積,這座愆淵池不知不覺間就被填滿了,就連這片天空都無法再承受這份負擔,若非滄雪斬斷了升天道,天空早已墜落。」
他對著千秋露出詭異的笑容,「當天空墜落,天與地同歸於盡,你能想象那時的龍寰大陸是怎樣一片盛況嗎?」
「你毀滅龍寰大陸是想逼滄雪回來嗎?你明知他已經消散在了六合八荒,不可能再回來了。他的逝去是為了什麼,你清楚,毀滅就是你愛他的方式嗎?毀滅龍寰大陸?毀滅他用生命守護的存在?毀滅這個到處都有他痕迹的世界?」
愆淵額心的黑色彼岸花花心忽然閃現出一滴冰藍色的眼淚,轉瞬即逝。
他漠然道:「人類是自作的惡果,孽根不凈,就該沉淪煉獄,為他們的貪婪罪愆付出代價!你是滄雪命定的繼任者,在你的身上,本座能看到與他相似的影子,本座不殺你,反正終歸你也要魂飛魄散了。但是本座與滄雪的事,輪不到你置喙!你離開吧!」
千秋根本不受他的影響,靜靜地聽完后,漆黑的眼中劃過一道流光。
她忽然神色凜然,咄咄逼問:「你究竟是人類慾念凝結成的欲魔,還是這座愆淵池修成的魔神?這座愆淵池其實是滄雪開闢出來的,對吧?你的存在其實是滄雪一手促成的對吧?
「你明明一直愛著滄雪,卻一心想要毀滅人類,其實是你嫉妒滄雪對人類的偏愛!你是他一手創造的,你對他心生孺慕愛戀之心,卻要懷著對他的這份心意傷害他犧牲自己也要守護的人!
「我想,以朗月的智慧,他必定早就猜到了你的來歷,他之所以一直都不肯說出來,就是因為他不願意因為你的所作所為給滄雪抹黑……」
鋒利的言辭,咄咄相逼的氣勢,讓愆淵惱羞成怒。
「住口!」
他憤怒地喝止了千秋,無論他如何的陰翳冷酷,波瀾不驚,滄雪永遠是他的逆鱗。
「你也不過是一卑微脆弱的人類螻蟻,有何資格來置喙本座與滄雪之事?」
他的袖擺用力揮動,一顆皓白的玉珠瞬間被拋了出來。
那是被他奪去的雲彌雪魄!
雲彌雪魄在晦暗的空中劃出一道光芒,在兩人同樣驚詫的注視中,玉珠竟然在一瞬間幻化成了一個朦朧的人形。
只是一個雪白模糊的影子,連五官也無從辨認,可愆淵卻瞪大了眼睛。
「滄雪?!」
驚訝過後,一股興奮狂喜浮上臉容,洪亮的笑聲震得整個愆淵池都為之動蕩。
「哈哈哈哈,終於等到了!本座這數日里來的苦心果然沒有白費!滄雪,滄雪,只要你還有一絲殘魂,無論你去了哪裡,本座都一定會把你拉回來!」
冷酷陰暗,蠱惑人出賣靈魂的魔,此刻卻用一種極其小心翼翼的語態對著那個模糊的影子說話。
「滄雪,過來!到本座身邊來!」
只可惜,那只是一絲微弱的殘魂,或許連一點意識都沒有,對他的話根本無動於衷。
千秋好像明白了什麼,「你幾次三番想要搶奪雲彌雪魄,是想讓滄雪重生?」
「哼!」愆淵半諷半怒,冷笑道:「帝月,蘭夢,他們徘徊人間尋找滄雪,最後卻都把滄雪遺忘了,只有本座,哪怕他為了人類將本座的魔魂剝離封印,但只有本座,從來都沒有放棄找他回來。」
不!
千秋暗暗否決了他的話,帝月和蘭夢不是真的遺忘了滄雪,只是把滄雪烙在了靈魂里。
愛得越深沉,就越無法承受千年等待尋覓的痛苦,他們只能遺忘,只能麻痹自己。
如果……
如果自己也離開了,那些愛著她的人……是否也會這麼痛苦?
千秋默默地和他一起望著那道雪白的影子。
「雲彌雪魄里只有一絲微弱得可憐的殘魂,根本不足以幻化成形,你的魔魂被剝離封印,魔力暫時無法完全恢復,你是如何做到的?」
愆淵溫柔地望著白影,雙手小心翼翼地伸出,似乎想用自己的方法把那個影子招過來。
他說道:「在這座愆淵池裡不僅僅沉睡著你愛的男人,還有兩個深深地痛恨著你的女人,那個叫花傾城的異世遊魂,和北司醫族的千金,北司皓月。她們情願拿身體和靈魂與本座交換,永世不得超生,也要讓你痛不欲生。純潔的處子之身,墮落的冤魂惡鬼,有這兩樣做引導,再加上聖神帝月身上的無上神力,假以時日,本座便能重新為滄雪凝聚神魂。」
愆淵之魔,看透了人世間的一切執著和慾念,蔑視著人類的生老病死、愛恨怨憎。
殊不知,他自己也是在諸般情結中苦苦徘徊沉淪的一個。
可恨。
卻也可憐、可嘆。
「愆淵,千方百計造出一具沒有記憶的軀殼,一個替代品,你真的就會滿足嗎?」
愆淵的神色驀地僵硬,旋即,血瞳中迸射著嗜血的怒氣瞪向千秋。
白影的無動於衷,千秋的一針見血,所有關於滄雪的一切,都讓他焦躁。
「你,該徹底閉嘴了!」
陰鬱地吐出最後的殺令,他緩緩抬起了雙臂。
千秋暗暗盤算著自己是否有能力躲過這一劫,黑色的光刃已經攜著翻雲覆雨的浩瀚之力迎面襲來。
眼前看到的,是一朵朵緋紅的死亡之花開出絢爛的花影。
剎那間——
之前還一動不動漂浮在空中的白影忽然化作一道光束沖向千秋!
黑與白的碰撞,驚起的漩渦幾乎要將整片天空吞噬。
在愆淵驚詫的注視中,一圈耀眼的白光散發著五彩的光芒,從玄黑的魔力中央突圍而出,
他徹底的震驚了,血瞳獃滯地凝視著前方,那漸漸清晰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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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此時的人間。
「快看!」
「這數九寒天,怎麼會……而且眨眼就……」
九龍山腳下,連城家、慕家、金家、易家、北司醫族、皇族……絡繹而來的人堆山匯海,無不是滿面愕然。
他們驚異地發現遠方的山、腳下的土地、周圍的溪流草木,竟在一瞬間展現出了夏日才有的蓬勃生機。充沛的五色靈力從大地的每一個角落升起,如萬流匯海,如群星朝月,源源不絕地湧上濃雲密布的天空。
天罡地煞們驚疑地聚到了冥安夙身邊,都想知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冥安夙找不到千秋已經是滿心的焦慮不安,此刻看到這樣的景象更是眉峰深鎖。
他沉聲道:「這狀況絕對跟她有關!只是……據我所知,她雖是聖宗,但靈力還沒有到這個強度!」
這樣驚天撼地的靈力強度,足以再創造十個百個龍寰大陸出來了。
是不是千秋?
她此刻在哪兒?
她又到底發生了什麼?
「千秋,你到底去哪兒了?」碧桐含著淚,用哭腔不停地喊著。
這種一無所知的迷茫無措簡直要把人逼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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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天極界,愆淵池畔。
相對的人,滿眼的震驚。
「滄……滄雪……」
愆淵聽到了自己聲音里的顫抖。
對面,結界之外,遙遙相隔的人——
一襲驚絕塵寰的雪色雲衣,一張雌雄難辨的容顏,一雙漆黑溫柔的眼睛。
一個……纖弱秀雅的少年!
他的美,超越了男女的界限,超出了一切溢美之詞可以形容的範圍。縱是舉盡這世間萬千風光,都無法企及他之一二。
他是滄雪!
獨一無二的神祇!
滄雪眨了眨眼睛,眼角勾勒出溪流般清潤柔和的光澤,額心處,一片雪花狀的神印緩緩浮現,水晶一樣剔透。
「一別,竟已千年!」
低柔的少年嗓音空靈地回蕩著,闊別了太久太久。
熟悉的聲音再次在耳邊響起,愆淵感到心中似有層層漣漪不停地蕩漾,止不住,揮不去,讓他忍不住渾身都在顫抖,眼眶越來越熱。
「緋淵!」
愆淵強迫自己閉上了眼睛,再睜開時,已經恢復了幾分冷漠,「我叫愆淵。」
滄雪溫和笑了笑,迷離的眼神彷彿在回憶著過往,「此處雖匯聚著人類累世的罪愆,但我依然記得,我最初為你取的名……是緋淵,只是不知道,那些緋紅色的美麗花朵都開了嗎?」
愆淵的笑容凄涼而諷刺,「開沒開,你不是已經看到了嗎?你親手開闢出來的這片深淵,已經被人類的慾念充斥,唯有黑暗。這,這就是你寧願犧牲自己也要守護的人類!」
滄雪的眸光轉瞬暗淡,充滿了自責和哀傷。
「緋淵,你怨我,我知。萬物皆有生命,緋淵池受天地靈澤,修鍊成富有生命的靈體,我便當將你與人類等同視之。
「但我只看到了人類鮮活的生命力,為免他們被日益膨脹的慾念吞噬,走向毀滅,我只能將他們的慾念引至此處。
「我竭力保全人類,卻讓你終日面對這些黑暗的罪愆。
「你墮魔,是我思慮不全之過,你造下無盡殺業,誠是我種下的罪孽。」
輕柔的聲音空靈回蕩,飽含著對緋淵的愧疚,和對蒼生的憐憫。
神之淚滑出了眼角。
「普世眾生,在無盡輪迴苦海中掙扎,或是我原本就不該將他們帶到這紅塵中。一切,皆是我之過!」
愆淵惱怒地聳起了眉頭,沉聲道:「你將一切罪業都攬到自己身上,便能拯救那些愚昧貪婪的人類嗎?你當初犧牲自己,難道還不夠嗎?你所言沒錯,你最大的錯便是不該將人類創造出來!所以今時今日,我就要讓他們徹底消失!」
滄雪望著他,望著帝月的臉,慢慢地搖了搖頭,「曾經,帝月和蘭夢也如你一般,幾度想滅絕人類,我雖也對人類屢次犯下的錯誤失望至極,但我終是一次次阻攔了他二人。而今,我心意依舊。」
「如此說來,你要為了人類與我一戰了?」愆淵的眼神憤怒,又悲傷,「滄雪,你終究還是要選擇人類,在你眼中,心中,從來沒有我的存在。那麼,帝月和蘭夢呢?若要你在他們兩個和人類之間做選擇,你是否還能心意依舊?」
滄雪的眼中滿是無奈,他專註地望著愆淵,許久之後,嘆息著抬起了手,在胸前結印捏訣。
「實可共存,何苦相爭?我不願看任何人受到傷害。殺戮和犧牲,若當真必須做出選擇,那……便如此吧!」
輕聲細語間,只見他十指結成了花印,指尖一點白光轉眼幻化成水晶雪花的形狀。
白色的柔光瀰漫,整個黑暗世界瞬間被寒冰封鎖,渾濁的魔氣無所遁形,不斷地被他吸納到自己身上。
「滄雪!你竟然……」愆淵憤怒地嘶吼著,一瞬不瞬地瞪著滄雪,可他猩紅的眼睛里卻依稀閃爍著淚光。
純潔的聖神吸納污濁的魔氣入體,不外乎兩種結果。
一,與魔氣共存,從此墮為魔神,渴望著黑暗和殺戮。
二,神與魔同歸於盡!
滄雪的選擇,只會是後者。
「這便是你的選擇嗎?縱使我流離凡間,尋了你一千多年……」
他不甘心地喊著,發泄著滿腔的怨憤和悲傷,可對方依舊沒有停下的意思。
他不是不能反抗,只是心灰意冷。
「哈!哈哈哈哈……」縱聲大笑中,他痴狂地望著滄雪,「這樣也好!那你就投入我的懷抱吧!用你的血凈化我!用你的靈魂與我同歸於盡!」
千年輾轉,無盡殺業,血染的魔之路,是為了追尋什麼?
毀滅人間?一統天地?
不!
魔的眼中沒有是非,無視權欲,從來只有……他,滄雪!
若不能相伴同生,同死也未嘗不是一種圓滿。但,只能是他們兩個人。
心意已決,愆淵脫離了帝月的身體,恢復了魔王本相。
黑袍狂舞,墨中泛碧的長發一直散到了腳踝,額心一朵黑色的死亡之花,襯得一雙血瞳更加妖異詭艷。
尊爵俊美的魔王,確實擁有著惑心撼世的資本。
滄雪從未想過,他曾經開闢出來的一座緋淵池,非但有了生命,還修鍊成了這般模樣。
面對滄雪,他笑得殘酷,「也許,這的確是你我都樂見的結果,你與我,只有我們兩個共赴無間,讓他和蘭夢繼續活著,日日夜夜,千年萬年,永遠地活在孤獨的煎熬中。」
滄雪黯然。
千年前便是如此,千年後,還是無法逃脫這個艱難的選擇。
當初,他本該徹底消失的,可機緣之下輾轉入了人間,成了一無所知的孤兒,成了風痕,成了連城千秋,成了自己神諭卦爻中的天命繼任者。
自己給自己做繼任者,他想不通這是為什麼,也許這原本就是一場偏差。
好在,都將結束了。
魔氣入體,承受著鑽骨之痛,他飛身接住了帝月。
「千年未見,故人依舊。帝月,你仍是我九萬九百年前第一眼看到的你!抱歉,千年前不告而別,現在,又要永別了。相伴無期,君自珍重!」
最後一次道別,已別無所求。
他一把將帝月推出了冰層之外,毅然轉身,拉著一臉詭笑、不知是憤怒還是滿足的愆淵,縱身跳下了深不見底的緋淵池。
「眾生罹難,諸般罪愆,皆因我而起,也該由我而終!」
此刻,他是滄雪,也是連城千秋。可在無邊黑暗中墜落沉淪的時候,腦海中閃現最多的,是連城千秋人間十幾年的記憶,心中最舍不下的,也是這十幾年的時光織成的牽絆。
捨不得……
捨不得人,捨不得情,捨不得太多太多。
但,他所愛的人,從今以後將永享安穩,他沒有遺憾了!
深淵之末,黑暗的終點,魔氣盡失的愆淵和被魔氣侵體的滄雪都已經神志迷失,身體越來越透明,很快,他們便會永遠消失。人死後至少還能留下一具屍身,可神與魔,只會徹底湮滅在宇宙間。
無邊的黑暗中,愆淵始終緊緊抓著滄雪,就在消失前的最後一刻,滄雪的嘴唇動了動,似乎是在對他說著什麼。
他神情一滯,淚水頃刻濕了眼眶。
最後一句話,究竟是什麼?
或許……只能成為永遠的秘密了……
魔王隕落,緋淵池頃刻崩毀——
而這一天,也註定將成為龍寰大陸所有人,所有生靈,最刻骨銘心的一天。
「嘩——嘩——」
何處傳來的海浪聲,洶湧咆哮,讓人心慌?
九龍山下,甚至龍寰大陸的每一條街道,每一個角落,都是一片靜默。
所有人都在仰頭望著天空,望著開啟的眾生觀瞻屏,望著一幕讓他們身心都為之震撼的畫面——
狂暴的無常海,颶風肆虐,一道虛弱的身影放逐在海中,任由海浪沖刷侵襲,承受著難以想象的痛苦,發出陣陣撕心裂肺的慘叫聲。
「千秋?千秋!千秋……你在幹什麼?你到底想幹什麼?千秋……」
碧桐哭著,喊著,心疼著,喊得嗓子都啞了,可屏幕中只是一個影像,她喊的人看不見她的淚水,也聽不見她的哭喊。
「還愣著幹什麼?快去救人!」
西陵御怒吼著,轉身就走。
顧雲影,連城千秋!朕恨你!你欺騙朕的這筆帳還沒有算清,你若敢走,朕這輩子都不會原諒你!
「救……」南風離含著熱淚,茫然地望著觀瞻屏,痛徹心扉,喉頭泛著濃濃的血腥味,「去哪兒救?那是什麼地方?那到底是什麼地方?她在哪兒?在哪兒?」
是身疼,還是心疼?他分不清,只是覺得疼,千刀萬剮似的疼。若非雙腿麻木,他此刻早已倒在了地上。
「晚了……晚了……」
冥安夙失魂落魄的呢喃傳入了眾人耳中。
眾人循聲看向他,只見他眼角一滴血淚泛著金芒,緩緩地浮現了出來,凄美妖艷。
「穹兒,你離開,是在怪我嗎?怪我無能,怪我沒有照顧好你,怪我沒有時時刻刻地陪著你。我該看好你的,我應該寸步不離地守著你的,我錯了,我錯了……」
心中難以言喻的痛,讓他的聲音在顫抖,淚水浸潤眼角的血淚印跡,那一抹緋紅越發的凄艷。
西陵御心急如焚搶到他面前,「你到底什麼意思?你說清楚!」
冥安夙沒有看他,只是悲慟地、痴痴獃呆地望著天,呢喃道:「今日的觀瞻屏不同於往日,我們看到的是三刻前發生的景象,三刻……呵呵……」
他流著淚,痴痴地笑著,「三刻,她要走,足夠了……」
觀瞻屏為何會有別於以往?為何會比實際時間慢了三刻?
能影響觀瞻屏的只有聖宗。
是千秋內心不願有人知曉,不願有人阻攔她,觀瞻屏便冥冥中受了她意念的影響。
西陵御猛地向後趔趄了一步,高大的身子險些跌到地上。
碧桐難以置信地呢喃道:「三刻之前的景象,也就是說,千秋早在三刻之前就已經……」
晚了,真的晚了!
就算她現在流幹了淚,喊破了喉嚨,死鬼也看不見了,聽不見了。
再也……再也……不能了……
「啊——」
千秋痛苦的吶喊從天邊傳到每一個人耳中,一聲,一聲,像一把把最尖銳的刀,在他們心上不斷地凌剮。
時間一刻、一刻地流逝。
屍身早已沉入了深海,只剩下魂魄,被生生地撕成了千絲萬縷,化作萬點星芒浮上了雲端。
耳邊,只剩下了一千位靈術師哽咽地吟誦著咒文。
「歸兮歸處,往兮往度……」
一遍又一遍,含著痛,虔誠地送著他們的聖宗最後一程。
屏幕輾轉變幻,這次的畫面很簡單,那是一神一魔一起墜入深淵,被黑暗吞噬的最後一幕。
「咚……咚……咚……」
天涯之外,神鐘敲響了!一聲隨著一聲,肅穆而蒼涼。
千秋——
走了!
一瞬間,龍寰大陸百草凋敝,萬木枯零,山林川澤間處處可聞鳥獸生靈的哀鳴,聽得人心生愴然。
陰雲沉壓的天空,雨點一滴滴落在每個人的臉上,冰冷苦澀,到最後人們竟已分不清臉上的究竟是雨水,還是自己的淚水,亦或者,那雨,本就是淚。
屏幕中又一次出現了無常海的畫面,只是此時的無常海已是風平浪靜,靜默得連一絲漣漪都看不見。
湛藍的水靈從海面升起,匯聚成一條天河。在眾人的注目中,千秋沉入深海的遺體被一條龐然金龍緩緩托起,由萬千水靈千里護送,沿著蜿蜒清澈的天河一路回到了九龍山。
紫睛金王龍,傳說中武道修鍊的巔峰!她終於達到了,從此以後,她連城千秋便是龍寰大陸的傳說,可這又有什麼意義呢?
千秋這一生,最痛心的生死劫是在九龍山。
在萬盞天燈下,第一次真正與朗月坦誠相待,許下生死之情,也是在九龍山。
還有她的家,連城山莊,也在這裡。
終於,金龍帶著千秋的遺體來到了九龍山。
雨,忽然停了。
金龍凌空,盤桓的龍身以絕對保護的姿態將千秋護在中央,圓睜的紫仁晶瞳俯視著眾人,含著滔天的怒火。
若非因為人類永無休止的自私貪婪,主人也不會萬般無奈,落得這樣的下場。
所有人都驚訝地發現,千秋的遺體,心口是空的。
冥安夙瞪大了眼睛,恍然大悟!
難怪千秋這段時間總是容易犯困,難怪她總是動不動就會失神,難怪,她望著他時的眼神,總是那麼凄清空洞。
碧桐和天罡地煞們也想起了那時千秋的反應,死氣沉沉,眼神叫人不寒而慄,原來,她那時就已經……
「西陵御,你他媽的到底對她做了什麼?西陵御,你這個人渣!」
「不、不是、不可能……」西陵御錯愕地望著千秋空蕩蕩的心口,腦海中不斷地閃現著那顆血淋淋地丟棄在丹楹紫闕的心臟。
那是……她的嗎?
是他害了千秋?害死了自己最愛的女人?!
「西陵御,我殺了你!我要殺了你這個畜生!你怎麼能這麼對她?你怎麼能下得了手?」
沒了心,註定活不了多久,難怪千秋會徹底放手,選擇了這條不歸路。
憤怒和悲慟讓碧桐徹底失去了理智,她紅著眼睛踢打著西陵御,如果不是易九陽適當的阻攔,西陵御或許真的會立刻死在她手下。
「碧桐,看來他也對此事並不知情,千秋出事,他的傷痛也不亞於你,我想千秋也不願看到你們如此。」
「千秋、千秋……」碧桐頹然地垂下了手,跌坐到地上放聲大哭。
從來沒有哪一個人的逝去,會讓全天下的人都忍不住落淚。
「咚!」
最後一聲鐘聲落下,整整一百零八聲。
據說,人生有一百零八種煩惱,而懷著慈悲願心的清聖梵鍾能上達天堂,下通地府,為眾生破除煩惱,脫離苦厄。
這是為她的逝去而敲響的超度喪鐘,卻也是她送給蒼生最後的祝福。
天空,忽然飄下了雪。
雪色飄灑,在千秋的遺體上方映射出了一張傾城的容顏。在所有人都眼含熱淚的情況下,那張溫柔淺笑的臉顯得有些模糊。
「對不起,到最後,只能以這樣的方式道別了。」
已經逝去的人,此刻卻近在眼前,對著他們說話,微笑。
這是千秋臨別時,用意念留下的一段影像。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忘記了眼淚,只是心頭陣陣的抽痛著。
「從我選擇背負天命之女的責任開始,就料到了這樣的結果,所以,不需要為了我難過。
「我這一生,兩世為人,只有最後這十多年才算是真正的活過。我嘗過了被親人疼愛的滋味,體會過了被人深愛著的幸福,儘管也曾把自己弄得遍體鱗傷,幾度心灰意冷,好在,我還是我。」
她露出了一抹嬌憨得意的笑容,「爹,您看,我終於兌現了對您許下的承諾,您說過,我是您引以為傲的女兒,所以,我絕不會給您丟臉。」
她眸光流轉,一股清冷的傲氣染上料峭的眉峰,越發的神采逼人。
「任世人如何品評,我連城千秋此生,光明磊落,無愧於天地,無愧於蒼生,無愧於一身傲骨,滿腔熱血。
「轟轟烈烈一世,我愛過,恨過,開心過,痛苦過,最後,能為守護我在乎的人而死,余願足矣。」
聽她一席話,眾人只覺胸口被一股熾熱的豪情漲滿。
人生在世,多少人為了心中的慾念,終日汲汲營營,勾心鬥角,為利所趨。而此刻,彷彿又尋回了少年時,那種最純粹的初心。
「如果要說身後遺憾,只有一件……」
沉默了一會兒,她才悵然地說道:「忘記了從什麼時候開始,我就跟自己定下了一場賭局,不惜傾盡全部的身家,用畢生的幸福做籌碼,我只想賭一賭,這世上是否有真正的愛情?」
說到此處,她揚眉笑了,那笑容有些迷離,可誰都看得出,她應該是開心的吧!
「我想,我早已經知道了賭局的結果,可在這方面,我總是不自信,我總還是想聽到你們親口告訴我答案。等到龍寰大陸再無紛爭,一切都塵埃落定時,你們能否來我墳前告訴我,這場賭局,我究竟是輸,還是贏?」
「你們」,是那些她一直傾付所有、拿生命去愛的人。
是輸是贏,是她心頭一直放不下的執念。
總想親耳聽到,哪怕……人已不在!
「冷風吹,蝴蝶飛,我愛的人請別掉眼淚,花枯萎,人傷悲,可你還有這場雪。」(慕寒《夜雪》)
一句唱完,她揚起嘴角微笑著,眼中卻依稀閃爍著淚光。
「我走了,你們一定要幸福,連同我那一份……」
空靈的歌聲在空中慢慢飄散,撫慰著傷心的人。
畫面定格在了她最後含淚微笑的音容,轉瞬消失。
而忍痛觀望的人,早已經泣不成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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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你放心,不久的將來我一定會讓無瑕的白雪覆蓋整個龍寰大陸,到那時,女兒就能卸下所有的包袱,點著紅泥小火爐,煨著一壺酒,聞著酒香再無煩惱地睡個懶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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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日愛女的話一直記在心底,彷彿就在昨日。
連城滄海緊緊攥著胸口的衣襟,鮮血從嘴角汩汩地淌下。
「千秋……我的女兒,你做到了!」
是啊,她做到了!
漫天的白雪,純潔無瑕,紛紛揚揚,轉眼便覆蓋了整個龍寰大陸,而千秋,也終於卸下了一身的包袱,從此長眠。
「啊!」西陵御突然大吼了一聲,紫眸中一片暗淡,「朕不相信,朕不相信!連城千秋,你又騙朕!你又在欺騙朕!」
上一次她也是這樣,讓所有人都以為她死了,因為她肝腸寸斷,結果她卻改頭換面重新出現。
既然上一次她能死裡逃生,為什麼這一次不行?
他瘋了似的飛身撲了上去,想要把人抓到手裡看個明白。
這樣的他,除了滿心的不甘,毫無防備,金龍憤怒的嘶吼捲起滿地積雪,暴虐的狂風毫不留情地把他震飛。
此時的小幻除了滿腔的怒火,便只有滿心的憤恨,它不會再讓任何人靠近主人!
完成了千秋最後的囑託,小幻脫離金龍之體,徹底恢復了千幻碧龍的形態。
風雪中,晶瑩通透的萬獸之王仰天長嘯,霎時,雲走風驚,天地震蕩。
……
沉眠在緋淵池邊的帝月,在這一聲悲嗚哀鳴中終於睜開了眼睛,一雙籠金銀瞳中含著沉積了千年的悲傷。
「滄雪……」
空曠的聲音極盡溫柔,從天外悠悠傳來。
與面對西陵御時不同,帝月的到來並沒有讓小幻排斥。
此時此刻,帝月的眼中已經容不下任何人,他輕輕地把千秋的遺體攬入懷中,痴痴地看著。
「滄雪,你終於回來了!」
丟了一千多年的愛人,終於找到了,哪怕她的身體早已經冰冷。
「霽兒還在萬梅山莊等著娘親去看他,可你這個娘親怎麼這麼不乖,總愛到處亂跑?累了嗎?累了就睡吧!這一次,我會一直陪在你身邊,不會讓你孤單。」
銀瞳折射出涼薄的鋒芒!
神的絕望和憤怒,剎那間讓日月交錯,整個龍寰大陸時序錯亂,頓時陷入了一片無望的黑暗。
如果這個世界的存在會讓滄雪一次次從他身邊消失,那麼,便沒有存在的必要了!
黑暗籠罩了龍寰大陸,悲傷、絕望、恐懼,在這一天之內,種種極端的情緒接踵而來,不斷地衝擊著人心。
可要勸阻他,誰有那個資格?
如果龍寰大陸真的毀滅,那麼滄雪一切的努力也將付之東流。
帝月終究還是沒有那麼做。
可當人間再次恢復光明,他和千秋的遺體也都已經不見了。
只有九龍山巔,在他們最後消失的地方,一座百尺冰碑轟然間拔地而起,在風雪中屹立於山巔。
這一天究竟發生了多少事,誰也不知道。
只記得這一天,連城千秋成了神祇滄雪,為護蒼生與魔王同歸於盡。
這一天,神祇帝月震怒,差點毀滅了龍寰大陸。
這一天,帝月抱著千秋的遺體殉情,把自己一同活葬在了冰碑下。
這一天……
西陵御瘋狂地吶喊著,獨自一個人不知道跑去了哪裡。
南風離當場昏厥,不省人事。
冥安夙又哭又笑,有人說,他受了刺激,分不清自己是誰,徹底的瘋了。
而北司青君,創世蘭夢,自始至終都沒有出現在九龍山,就連醫族喚雪魂歸園內的那棵天雪聖蘭都不見了,就像人間蒸發,沒有人知道他去了哪裡。
這一天,龍寰大陸下了好大好大的雪,天地間一片潔白,片片雪花足有掌心那麼大,清晰可見的美,映在了每一個人的眼底。
碧桐流著淚說:「千秋這一生,光明磊落,不負天地,不負蒼生,不負每一個人,可唯獨……負了她自己!」
唯獨……
負了她自己……
(正文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