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第16章 對酌
「把禎娘叫來!」應流光回到桃苑,吩咐紫燕去叫人,然後支開了所有人,倚在竹榻上,她全身沒有力氣,眼裡也失了神采,她想要流出的眼淚,都在剛才光明正大地流下來,剩下的,就是一顆沒有辦法在偽裝下去,被掏空的心。
劉靜鴻披著面紗,坐在轎子上,一路上的風景還是那樣的熟悉,她隱隱約約覺得有什麼事情發生,不然,王妃不會傳召的那麼急,那麼神秘,她直接被帶到了桃苑裡,那裡潺潺的流水讓她心神一震,奇怪的是,除了紫燕,並沒有看到半個人,「劉禎娘,你進去吧,王妃在裡面等你。」
紫燕把她引到桃苑內室中的一間小房間門口,外面是王妃的卧室,除了極其親近的人,一般不可能會有人有資格進入,而能夠進到這裡的,應該是極其隱秘的事情在等著她,她輕輕推開門,掀開了珠簾,各色寶珠相互碰撞的聲音,在這個正午的時刻顯得格外清晰,「靜鴻,我在等你。」流光坐在正中的竹榻上,另外一邊的竹榻空著,中間的一張小矮桌上放著酒水食盤。
「參見王妃,」她把面紗摘了,看到了一臉哀傷的流光,一如上次的密會,「您叫我,想必是有很重要的事吧?」
「這裡沒有別人,很安全,我們之間的對話,不會有第三個人聽見。」她指著竹榻的另一邊,「坐下吧,要不要喝一杯酒?」說完自顧自倒了兩杯,另一杯遞給了靜鴻。
她忐忑地坐下,這個和自己長得一模一樣的女子,身上好像承載了太多的故事,她看著遞過來的酒杯,沒有多想,一飲而盡,然後亮出了空了的酒杯,「王妃,先干為敬。」流光的嘴角抽動了一下,露出了像是笑的表情。
「這是南涼州特有的一種黑葡萄做的,以前我不愛喝,後來我越來越愛喝,又不敢多喝,有時真的想要大醉一場,卻沒有勇氣。」流光盯著酒杯,然後看著她,說,「你愛喝酒嗎?」
「我能喝一點,但是不常喝,我不喜歡酒味。」她想到以前那個地下車庫,一幫大男人常常在幹完一票之後喝得酩酊大醉,煙味酒味混合的味道,可不是什麼美好的回憶。
「我也不喜歡,可是我只能抓住這味道。」流光的眼淚流下來,然後混合著眼淚把酒喝了進去。
「王妃,你怎麼哭了?」靜鴻驚訝地看著她,「王妃,你……」一面想要幫她擦眼淚,流光按住了她的手,一雙淚眼看著她,一字一句地說:「你知道嗎?每聽到一句王妃,我的心裡就無比噁心!我從心底里厭惡這兩個字。」
靜鴻驚駭地看著她,那一瞬間,她好像明白了什麼,試探道:「流光姐姐,你,你……你一定很愛……」
「靜鴻,你怎麼能心甘情願來當禎娘呢?沒有地位,就像不存在似的,那日子一定度日如年。」她靜靜地看著她,「這世上的優秀男子,你完全配得起,為什麼偏偏是李玄?」
「我沒有選擇,」靜鴻垂下眼來,這是一句實話,她穿越了千年,借用了這具身體,得虧她不是真正的劉靜鴻,「日子不苦的,伺候我的人,都很忠心,我們聚在一起,找找樂子,還有一隻貓呢,最近給我們帶來了很多歡樂。」她想到花花就笑了,竹苑的那幾位,簡直把那貓寵上天了,那地位幾乎要超過她了。
「府里的女人見過你嗎?」流光又給自己倒了一杯酒,然後一飲而盡。
「還沒有,沒有人來過。」靜鴻說,「在竹苑裡,只有我的親信,沒有別人進來過,我本以為,深宅之中,那麼多的女人,怎麼的也是一出宮心……恩……很多的勾心鬥角,爭寵吃醋,卻沒想到過的這麼清靜。」
流光的眉頭挑了挑,重複了一遍,「爭風吃醋?」她冷笑了一聲,「我真希望像你一樣,過一些清靜的日子,只是我不能,我得分出我的心力,做一些我本不願做的事。」
「流光姐姐,你一定很愛王爺吧?」這句話說出來的時候,靜鴻自己都不相信,剛才她那樣厭惡的神情不可能是裝出來的,「王爺不是個專情的人,你若愛,會愛得很辛苦。」
最後這句話,讓流光有點觸動,又倒了一杯酒,欲灌下去,靜鴻看著流光的臉,那種哀傷的神情,有一個大膽的猜測湧上來,然後一把按住了她的手,認真地看著她,「流光姐姐,如果你愛得很辛苦,而那個男人不是王爺的話,我之前倒是看到過一個男人。」
流光心裡一動,驚愕地看著她,「那人什麼樣?」
「流里流氣,長得倒是很清俊。」
流光微微一笑,「他說什麼?」
靜鴻想了想,「他是我在府中唯一見到的男人,說了一句很奇怪的話,他說『你認不出我來?』我和姐姐長得一樣,所以……」流光沒有動,也沒有說話,這一刻靜極了,靜鴻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麼,看著流光的樣子,又補充了一句,「他好像是喝醉了,說的第一句話是,小丫頭,給大爺我倒杯水!」
流光抬眼看著她,眼裡有淚光閃動,帶著笑,一字一句地說:「他沒喝醉,他也不是個戲子,他和我一起在南涼州長大,他的父親本是我父親的副官,現在他是和親王手下的將軍,很風光是不是?誰能想得到,我第一次見他……哈哈……」流光笑了,笑的很開心,像是有很多很多甜蜜的事情一下子湧上來,怎麼也收不住……
「流光姐姐……」她看她笑得那樣甜蜜,不忍心打亂這種時刻,「怪不得,你的樣子總有些哀傷,不能和自己最愛的人在一起,縱有再多也定是索然無味的。」她來自現代,封建婚姻她自然是排斥的,對沒有選擇權利的女子,自然同情。
流光很驚訝她能說出這番話,「靜鴻,你也沒有選擇的,在進府之前,聽說你差點溺水身亡,難道你也……」
「我,我不想嫁給我沒有見過的男人,比陌生人還尷尬,死過一次,我又想,生命還是珍貴的,如果我有愛的人,死了也就一了百了,我沒有,嫁了,也許我能愛上他,他能愛上我,只有這樣想,才不會太抗拒。」
「想不到,你也是個剛烈的女子,」流光說,「我們,再怎樣也沒有用,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皇權太可怕了,天涯海角,無論走到哪裡,我們都沒有活路,只能保全自己,希望對方安好。」
「有一個女子那樣的愛他,是他的福氣。」靜鴻真誠地說,「流光姐姐,你的心裡,一定很苦。如果酒能讓你好受一點,我願意陪你喝下去。」她往加滿了流光和自己的杯子,「姐姐,你敢愛敢恨,我敬你!」
「他愛我,是我的福氣。」流光看著她的眼睛,她喝下了這杯酒,臉龐有些微紅,「你說的,王爺不是個專情的人,可他是,他是世上最專情的男子,上天怎麼這麼不公平,把我綁在一個我根本不愛的的人身邊,真正愛的人卻只能天各一方。」
「有句話,叫做,有情人終成眷屬。」
「我沒聽過,這可能嗎?這終究只是一種心愿。」流光心裡好像有了一絲希望,但是很快被熄滅,「我被抬進穆親王府的那一刻,我就再也不是當年那個整日在將軍府里玩鬧的應流光,穆親王妃?我不稀罕不稀罕!」流光眼中帶著怨恨,一把拿過酒壺,直接往嘴裡灌,靜鴻一下子跳起來,拚命從她手裡搶回來,把酒壺按在桌上,流光的手無力垂下,「姐姐,你不要這樣折磨自己,酒傷身,你要為了他,愛惜自己的身體。」
說到這裡,流光立刻想到北堂受的傷,他蒼白的臉,在花園裡逞強地走著,那種深入骨髓的心疼,此刻一齊涌了上來,「愛惜身子?他可曾愛惜自己的身體?打仗都是不要命的,每當有戰事,我就一直恍惚,恍惚到戰事結束,知道和親王那邊一切安好,才能恢復過來,前幾天,他……圍獵的時候,遇到了熊,他為了救和親王,竟然不惜以身犯險,身受重傷,我……我恨死他了!」
「姐姐,愛一個人的滋味,我懂,又甜蜜又苦澀,」她想到她之前的男朋友,雖然分手已久,至少在一起時是甜蜜的,從情傷中走出來,她就看得很清楚,熱戀時許下的誓言,所謂的天長地久,永遠永遠,只屬於某一段特定的時間,人走散了,時間碎了,那些誓言也跟著消失不見。
「你……」流光遲疑地看著她。
「我愛過一個人,後來,我們愛不下去了,就分開了,我們不合適,結局雖然不完美,至少我愛過,放過他,也放過我自己。」不管她能不能聽懂,能不能接受未來是一個戀愛自由的時代,靜鴻這麼總結她的上一段戀情。
「真是難以置信,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們都是敢冒天下之大不韙之人。」流光驚異地看著眼前這個來自於未來的神奇女子,「我的面具戴的太久,現在裝不下去了。」
她們沉默了一會兒,各自喝了一杯酒,南涼州的葡萄酒,入口甘醇,後勁卻很足,兩人都有些微醉,「姐姐,我真的希望,你能高興起來,雖然很難,但也不是完全沒有希望,我們那裡還有一句話叫做,兩情若是長久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流光怔住了,喃喃地重複了一遍,悲戚地一笑,「那日聖旨送到應府,我就不信神佛了,若是諸神能聽見我的禱告,怎麼會給予這樣的安排,今天,你來了,我想我又該信了。」